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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第200章
第200章 兩百

 滴水成冰的寒冬時節,北風狂捲, 冷得刺骨。

 袁宰相在僕役們的攙扶下哆嗦著踩到腳凳上, 他年紀大了, 不能騎馬, 開始乘車上朝。

 等候多時的大臣們紛紛上前和他打招呼。

 驗過身份, 眾人一起進入大明宮,廊下預備了火盆, 給眾位朝臣們烤火取暖,還有熱乎乎的茶湯供他們飲用。

 眾人一邊喫茶,一邊張望, 大殿內空蕩蕩的,李顯沒來就算了,怎麼連太后也沒出現?

 太后精力旺盛, 可不是會倦怠朝政的人。

 相熟的近侍走到袁宰相面前,聲音近似耳語, 「相王回來了……他拎著寶劍衝入蓬萊宮, 說是要為相王妃報仇, 那邊亂成一團,太后被堵在內殿裡。聖人趕過去了。」

 袁宰相雙眼微眯, 示意近侍自己知道了。

 果真如傳言那樣,相王妃一死,相王瘋瘋癲癲, 見人就砍, 逢人就劈。

 六王死了……太后難道連相王也不放過?

 蓬萊宮內, 劍拔弩張。

 李顯躲在甲士們身後,看著不遠處狀若瘋癲的李旦,眼圈通紅。

 「阿娘,你害死十七娘,逼瘋阿弟,不要再害人了,放阿弟走吧,放阿弟走吧,沒了十七娘,阿弟以後怎麼活……」他嘴裡一遍遍喃喃重複,可卻不敢大聲喊出來。

 他怕武太后。

 武太后站在窗前,表情平靜,鬢邊幾縷白髮梳得整整齊齊。

 內殿由精兵層層防守,李旦衝不進來,衝進來了也沒什麼,單槍匹馬的富貴郎君,不是甲士們的對手。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李旦提刀闖入深宮,她答應他,不會動裴英娘。

 自己的兒子頭一次開口要一樣東西,她隨口允諾,沒有多想。

 世事輪轉,她對自己的兒子失約了。

 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懂李旦為什麼對裴英娘那麼執著,乖巧貌美的小娘子,長安比比皆是,沒了裴英娘,她可以再給他找一個。

 沒有人不可替代。

 唯有手中握有絕對權勢,整個天下都臣服在自己腳下、聽命於自己的那種滋味,才是獨一無二的。

 這一天是朝參日,九品以上的官員全要奉詔入宮。

 武太后很少遲到,她對自己要求嚴格,從不松懈,只有這樣,才能震懾那群朝臣。

 她微微蹙眉,搖搖頭,淡淡道:「送相王出去。」

 上官瓔珞會意,拍拍手,精兵們猛地躥出去。

 廊下的朝臣們終於等來太后和聖人。

 太后步履從容,唇邊含笑,沒事人一樣和朝臣們商議朝政。

 聖人則面帶慌亂,神色倉惶。

 袁宰相暗暗嘆口氣。

 散朝後,天子賜食,幾位閣老一起吃飯。

 食案上菜餚精緻,熱羹細粥,閣老們卻沒有心思吃,握筷子的動作慢吞吞的。

 一名戴軟翅帽的近侍小跑到袁宰相身邊,「相王被拿下了,房女史奉命送相王出宮。」

 袁宰相鬆口氣。

 相王妃說死就死,如果相王也沒了……他這個老頭子,實在沒有顏面去見先帝。

 ※

 南方氣候溫暖,冬日的水城依然蒼翠秀麗,岸邊垂柳依依,綠波蕩漾。

 卯時三刻,天還濛濛亮,沿河兩岸早已響起嘈雜人聲。

 滿載貨物的商船由運河而來,絡繹不絕,等著靠岸。

 大船甫一靠近棧橋,碼頭上的役夫立刻一擁而上,搶著卸貨。

 一座座石橋連通商舖邸店和逆旅邸舍,巷道窄小曲折。

 艄公劃著小船沿河吆喝,從船中往外看,兩岸鱗次櫛比,一面面彩色布幌子迎風招展,風吹颯颯響。

 南來北往的商人們進進出出,比肩接踵,光是從橋頭這邊走到橋頭那邊的工夫,就碰上七八個相熟的舊友,一路拱手打招呼,熱鬧非凡。

 天光大亮,濃霧漸漸散去,一輛氣勢恢宏的大船劃破水霧,駛入港口。

 卸貨的役夫看到船頭飄揚的旗幟,張大嘴巴,目瞪口呆,「永安公主……不是仙逝了嗎?」

 前不久南下的商人帶來永安公主因病去世的消息,一開始大家都不信,後來官府裡的人親口證實傳言並非虛假,水城的商人們如喪考妣——永安公主死了,她名下的產業必將分崩離析,等貪婪的各大世家搜刮一遍之後,能剩下三瓜倆棗就不錯了,世家們才不會管老百姓的死活,他們只顧家族利益,屆時商道基本上等於廢棄,以後他們還怎麼跟著沾光?

 幾乎所有人都放棄希望,萎靡不振,預備另尋商機。

 誰知商隊依舊照常行走,沿路仍有兵士護衛商道,世家們罕見的老實,一切如常!

 本地商人們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看到隸屬永安公主的大船靠岸,猶如往燒開的油鍋裡潑一瓢冷水,噼裡啪啦炸出一片響,半座水城都沸騰了。

 岸邊邸店、客舍,橋頭、曲巷的商人們,不管是在交談的,吃飯的,飲茶的,還是躺著歇覺的,蹲著方便的,全部放下手頭事務,爭相跑向碼頭。

 健僕們跑得更快,他們急著為自家主人打聽消息,好多得一點賞錢。

 人群當中,一名著竹枝錦圓領袍的青年郎君抬頭望著甲板上的夾纈彩旗,鳳眼斜挑,嘴唇微微勾起。

 他就知道,娘子肯定安然無恙。

 這些天他走遍各大市鎮,到處流傳著百花齊放,永安公主化仙而去的傳說。

 北方如何他不清楚,但在南方老百姓們的心中,永安公主並沒有死去,而是孝心感天動地,羽化為仙,去仙界服侍先帝,總有一日還會再回來。

 北方世家林立,豪強盤踞,老百姓們依附於當地豪強過活。

 而南方這些年商貿發展,日新月異,受益最多的自然是有門路的名門望族和商人,但感觸最深的是貧苦老百姓。

 他們不懂得什麼大道理,沒有太大的野心,能吃飽飯,就覺得心滿意足。

 他們感激誰,就把誰當成救苦救難的仙人轉世。

 永安公主羽化登仙的傳說越深入民心,流傳得越廣,越有利於阿福他們穩定人心,等將來娘子再度出現在世人們面前時,沒有人敢隨意輕慢她。

 青年扣緊頭上的斗笠。

 一個身量矮小的男人躍下小船,登上石階,走到青年身後,低聲道:「小郎君,英國公李敬業、主簿駱賓王、唐支奇、杜求仁等聚會揚州,他們剛剛遭到貶謫,都對太后十分不滿,使君命小郎君前往揚州,商討大計。」

 他說的是方言,只有青年聽得懂。

 大船靠岸了,烏壓壓的人群把船上的僕役堵在棧橋上。

 青年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抿了抿唇。

 他轉身離開。

 碼頭上的人實在太多了,阿福登上舷梯,又被堵了回去。

 他氣得跳腳,推身邊的人出去應付那幫如狼似虎的商人,「從洛陽一路南下,冬日百花齊放的傳說我已經說了不下幾百遍,嘴皮都快磨破了,你看外頭,又有人來追問了,我不管,你出去對付他們。」

 旁邊的僕役都笑了,「娘子化仙而去的故事老百姓們聽多少遍都聽不厭,這說明他們感念娘子。」

 阿福灌下一杯濃茶,船上的水手也纏著他一遍遍講坊間流傳的那些傳說,他嗓子都啞了。

 老百姓們希望自己崇敬的人能落一個善終,所以願意相信娘子編造出來的故事,哪怕不信,也要強迫自己信。

 阿福理解老百姓們的想法,可是為什麼商隊裡的人也深信傳說是真的?

 他們不是老奸巨猾,一文錢要掰成兩半花,比泥鰍還滑溜的商人嗎?怎麼都不懷疑一下,聽完故事以後,個個兩眼放光,面色紅潤,好像得道成仙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真是匪夷所思。

 阿福搖搖頭,打開包袱,拈起幾片糕點吃。

 待會兒官府肯定要請他去赴宴,向他打探商隊的運作情形。南來北往的商隊可是他們的搖錢樹,他們生怕搖錢樹哪天發脾氣跑了,水城又會回到以前的蕭條沒落。

 官府預備的宴席哪比得上府中的飯食精美,他得先吃飽肚子。

 ※

 沒有人告知武太后民間的情形。

 朝中情勢緊張,大臣們都等著李顯和太后撕破臉,抽不出空去關心其他事情。

 年底臘月,本該是預備過年的時候,草原傳來一個讓眾臣心中一咯噔的壞消息。

 突厥餘部復辟了。

 建國之初,突厥騎兵數次打到長安腳下,擄掠婦女金銀,嚇得滿朝文武勸李淵趕緊遷都。

 當時太宗李世民堅決反對,並立下軍令狀,李淵打消了遷都的想法。

 太宗皇帝是一代傑出將才,府中屬臣個個能征善戰,不怕突厥人。

 現在長安只剩下一堆老兵殘將,能壓制老將功臣的先帝才走,他們怕啊!

 武太后當即召見執失雲漸。

 他胳膊上的傷還沒養好,纏著厚厚的繃帶,進殿以後一抱拳,直接道:「臣願領兵迎戰突厥餘部。」

 武太后原本準備了一堆拉攏的話,聞言笑了笑,欣慰道:「大郎不愧是先帝教養長大的……此事就全權託付給你了。」

 她任命執失雲漸為大總管。

 大總管統領各道行軍,通常只有皇子宗室帶兵時才能獲得「大總管」的稱號。

 執失雲漸面不改色,要求朝廷保證糧草供應。

 武太后道:「你放心,不會虧待前線將士。」

 執失雲漸謝恩告退出去。

 角落裡的上官瓔珞停下執筆的手,吹乾紙上墨跡。

 一盞茶的辰光後,執失雲漸擔任大總管的消息傳遍大明宮內外。

 ※

 快到除夕了,山中的積雪化盡,山峰間露出些微蒼色。

 別院裡裝飾一新,因為還在孝期,沒有大操大辦,燃放爆竹,只掛起一盞盞繪年景圖的竹絲燈籠。

 裴英娘坐在南窗下看信,窗邊敞亮。

 信是二娘寫的,她認字不多,只能大概寫幾百字,偏偏要模仿大人的口氣用文縐縐的駢文向裴英娘問安。

 看完信,裴英娘哭笑不得,感覺自己好像在批改作業。

 她把郭文泰叫到正院,「新羅那邊的氣候如何?二娘他們還習慣嗎?」

 郭文泰奉李旦的命令前去巴州,秘密將李賢和房氏帶走,丘神勣逼死的六王,另有其人。

 李旦和裴英娘離開洛陽時,留下心腹照顧二娘、三郎和四郎,確定李賢和房氏在新羅站穩腳跟後,心腹把幾個孩子一併送去新羅和父母同住。

 小孩子還是跟著自己的父母更好,免得長大了和親生父親生分。

 而且新羅遠離長安紛爭,更安全。

 郭文泰答道:「新羅多崇山峻嶺,氣候好像和河北道差不多,濕氣稍重。」

 裴英娘吩咐半夏多準備些厚棉衣、雙層蜀錦的袍料,讓郭文泰下次去新羅的時候帶去。

 難為二娘記得給她寫信問好,可惜她不能回信。

 李賢畢竟不是自己人,她不會貿然暴露自己。

 簾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使女打起簾子。

 李旦走到錦榻前,俯身抱抱裴英娘,冰涼的手掌摸摸她的臉,看她凍得一顫,又很快收回去,「我還有事,你先用膳。」

 他說完就出去了,臉色不大好看。

 裴英娘一頭霧水,叫來桐奴問,「誰惹郎君不高興了?」

 他每天裝瘋賣傻,暗度陳倉,好端端的,怎麼黑著臉回來?

 桐奴道:「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

 裴英娘怔了怔,她差點把兩位名義上的姐姐給忘了。

 只有受寵的公主剛出生就能獲封公主之位,身份一般的皇女,冊封為公主的時間有早有晚,通常到出嫁時才有封號。

 同理,長公主、大長公主的封號,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必須由聖人頒下詔書冊封。

 也就是說,如果父親疼愛,那麼皇女很早就能冊封公主。

 如果即位的兄弟仁慈,父親死後,皇女能獲封長公主。

 等父親、兄弟都走了,繼任的侄孫大方的話,還能獲封大長公主。

 反之,如果即位的新君不打算冊立異母姐妹,那麼公主們可能一輩子都是公主。

 李顯登基為帝后,就沒有冊封異母姐姐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兩位公主目前沒有長公主的尊號。

 李旦和義陽公主、宣城公主關係生疏,怎麼會被她們惹怒?

 桐奴小聲說,「兩位公主回京奔喪,郎君受先帝所托,悄悄送她們出城,公主們不肯隨我們走,還大罵郎君……」

 李治駕崩,各地宗室公主、親王回京奔喪。李治曾囑咐李旦,能多救一個是一個,最好盡快把所有人送離長安。

 李旦照辦。

 他冒著被武太后囚禁的風險大鬧大明宮,外人都以為因為王妃不在人世,他心如死灰,成了個行事詭秘的怪人。

 大概是他裝得太像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也覺得他瘋了,不肯跟他走,背地裡偷偷叱罵他。

 桐奴說到這裡吞吞吐吐的。

 裴英娘挑眉,揮退房裡的使女,「她們罵郎君什麼?」

 桐奴不敢抬頭,「她們罵太后心如毒蠍,還說您、您當年為虎作倀,屍骨無存是罪有應得……」

 他的聲音細若蚊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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