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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第172章
第172章 一百七十二

 亥時, 直長再次為李旦換藥。

 王府長史領著跟隨李旦南下的護衛向裴英娘請罪, 他們受傷更重, 有幾個還不能下地走動。

 長史十分愧疚,他低估了李旦會遇到的風險。

 裴英娘讓他去追查暗殺李旦的幕後真兇是誰, 刺客殺了就殺了, 必須找到主使之人。

 長史遣退其他人,小聲道:「娘子,先太子妃裴氏自盡了。」

 裴英娘一陣錯愕, 隨即明白過來。

 裴氏指揮李弘的心腹潛伏在李賢身邊, 鼓動李賢謀反,尋找時機發動報復計畫, 想趁亂把所有人一網打盡, 為李弘陪葬。

 裴英娘想過很多種可能,還懷疑過武承嗣, 沒想到凶手竟然會是裴氏。認識多年,裴氏溫柔和順,眾人交口稱讚她的端莊賢德, 誰曾想到,裴氏竟然會對李賢、李顯、李旦痛下殺手?

 李弘的死因眾說紛紜,可裴氏明明是親眼看著李弘煙氣的, 她難道也覺得李弘死於別人的毒殺?

 長史道:「先太子妃留下一封遺信, 大理寺已將信箋送往聖人案前。秦將軍肅清東宮, 太子家眷被送去掖庭宮看押起來。」

 他今天沒有閒著, 暗暗打聽了許多事情, 一樁樁細細稟報給裴英娘聽,包括趙道生的事。

 裴英娘直接問:「他被天后的人關押了,可靠嗎?」

 王妃早晚會知道的,郎主明白這一點,卻總想著能瞞多久瞞多久,長史輕輕嘆口氣,回答說:「趙道生和太子之間有血海深仇,他幫郎君做內應,也是為了方便報仇。請娘子寬心,郎君很謹慎,趙道生威脅不到郎君。而且,方才僕打聽到,趙道生面見武尚書,舉報太子的數條罪狀,交出太子歷年的私人信件後,也自盡了。」

 趙道生不是自願為奴的,更不是主動獻媚於李賢的,他雖是閹人,身體殘缺,卻不甘以色侍人,奈何他容貌秀美,身份卻卑微,身不由己,只能忍受屈辱。

 裴氏因為李弘的死而失去理智,伺機利用李賢,趙道生則是清醒地展開自己的計畫,一步一步把李賢推進深淵。

 水晶簾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藥童端著熬好的湯藥進房。

 裴英娘收斂心思,撇開李賢和趙道生的事,接過鎏金鵲銜瑞草紋銀碗試了試,碗底滾燙。

 藥童機敏聰明,伺候慣病人,熟知該怎麼喂昏睡的人喝藥,動作熟練穩健。

 裴英娘怕幫倒忙,沒有要求親自喂李旦吃藥,站在一邊給他打下手。

 忙活完,藥童小聲說:「夜裡不必換藥。娘子勞累了一天,也該歇一歇。」

 裴英娘輕笑,俯身為李旦掖好被角。

 半夏撩起宮綾床帳,把琉璃燈挪到床榻前。

 「都出去吧。」裴英娘示意眾人退下。

 婢女們躬身退出東間,珠簾輕輕搖晃。

 腳踏上鋪了被縟,裴英娘不敢上床睡,擔心睡夢中不小心壓著李旦的傷口,去側間湘妃榻上睡,又怕聽不到李旦的動靜,乾脆讓忍冬把被縟鋪在腳踏上,她晚上可以靠著打個盹。

 梅花香幾上的琉璃燈燈火朦朧,她脫下睡鞋,鑽進被縟裡,把自己包成一個粽子,手裡捧著一卷書冊,其他書她讀不進去,挑了本地方志看。

 地方上開始陸陸續續採用線裝書記錄各地的奇聞軼事,她順便派人收集東西南北的風俗、物誌,準備編纂成書冊,方便以後往各地派發種子,作物只有在氣候、土壤都適合的地方才能長得好,除了自然條件,還要根據當地的風俗習慣靈活派遣商隊,先摸清狀況,才好因地制宜,不會賠本。

 書冊還是舊式的手抄本,需要轉動書軸一點點展開,她不知不覺看了一大半,忽然心有所覺,抬起頭,視線撞進一雙溫柔深邃的眸子裡。

 李旦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側著身,靜靜地看著她。燭火搖曳,燈光籠在他臉上,眉宇軒昂,顯得格外俊俏。

 他醒來有好一會兒了,睜開眼看到一泓淺藍,恍惚了好一陣,然後看到床邊漆黑柔亮的長發,小十七盤腿坐在腳踏上,擁著錦被,靠著床褥,低頭翻動書卷,朱唇雪面,眉目如畫,偶爾皺一皺眉,彷彿在為書冊上的文字生氣。

 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眼裡只剩下柔順乖巧的小十七。看著她長大,費盡心思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成為她的丈夫,別人看不到這樣的小十七,她是他的。

 她看到他甦醒,立刻笑容滿面,秀眉下的雙眸烏黑髮亮,丟下書冊,「阿兄,你醒了。」

 說話的聲音輕輕的,似乎怕傷著他。

 他失笑,撐著手肘坐起來,抬手揉她的發頂,把她的發髻揉得一團亂,「我沒事。」

 昏睡一大半是累的,睡了一覺,養足精神就好了。

 裴英娘皺眉,「那麼長的傷口……」看他因為牽動傷口微微蹙眉,心口跟著一跳,現在不是埋怨他的時候,她頓住話頭,起身攙扶他坐好,塞了幾隻鬆軟的錦緞枕頭給他墊著背,「餓不餓?想吃什麼?」

 他都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

 她站起身,想出去叫婢女,手腕被緊緊拉住了。

 李旦不放她走,眉頭緊皺,沉聲說:「陪著我。」

 嗓音沙啞而低沉,和平時的溫和不一樣。

 這是在撒嬌嗎?裴英娘想笑,一扭頭,對上李旦暗沉的目光,不自覺腳底發軟,只好坐回床邊,「好,我不走。」

 不愧是阿兄,撒嬌也這麼強悍。

 她揚聲叫半夏進來,「去廚下傳飯,要好消化的,最好是烏鱧魚湯。」

 烏鱧魚營養豐富,能幫助傷口消炎,促進刀口癒合。

 等魚湯的間隙,忍冬送來新鮮的茶食和杏酪餳粥,餳粥裡加了開胃的蜜煎梅子,聞起來酸酸甜甜。

 裴英娘挽起袖子,親手喂李旦吃杏酪餳粥,匙子送到李旦唇邊,他張開嘴,乖乖吃粥,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的臉。

 她暗暗瞪他,受傷了還這麼強勢做什麼?

 一碗餳粥吃完,裴英娘眼光四下里亂瞟,覺得自己快燒熟了,頭頂可能正在往外冒煙。

 房中婢女們面上羞紅,收拾了食案碗碟出去。

 過一會兒魚湯送來了,裴英娘任勞任怨,依舊一勺一勺喂李旦喝湯。

 她出去洗手,回到房裡,發現剛剛看的書冊被挪到床褥上去了,腳踏上的錦被也換了個地方。

 李旦抬眼看她,明明是從下往上仰視,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拍拍空著的半邊床褥,「過來。」

 裴英娘走到床褥邊,垂眸看他,語氣帶著笑意,「阿兄,我就在腳踏上睡,碰到你的傷口怎麼辦?」

 昨晚什麼都不知道,才緊緊扒在他身上抱著他睡。

 李旦眉心輕擰,濃睫在眼窩處罩了層淡淡的陰影,這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脆弱,「上來。」

 裴英娘嘆口氣,小心翼翼爬上床,搬了幾塊枕頭擋在兩人中間,「好吧,我睡這兒……」

 話還沒說完,李旦抽走枕頭,抓住她的手腕,俯身壓下來。

 「阿兄,你身上還有傷……」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誤會了,李旦壓著她躺下,讓她緊靠著自己睡,幫她蓋好錦被,悶聲笑,「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我沒以為……」她眼珠一轉,抬手摸摸他的臉,摸到粗糲的胡茬,岔開話題,「阿兄,你瘦了。」

 昨夜夢裡摸到的是繃帶,還以為他胖了,她還嘀咕,白天明明看他消瘦了些。

 李旦看著她,目光平靜柔和,捉住她的手,逐根親吻她的指尖,「英娘,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咬咬唇。

 「我和趙道生裡應外合,我算計六兄,七兄那次中毒,也是我授意趙氏做的,為的是讓阿父警醒,一包讓人起疹子的藥粉不算什麼,如果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呢?我不在乎兄弟們的生死,我也不在乎會不會傷阿父的心,我連阿父都算計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李旦捏緊裴英娘的下巴,逼迫她和他對視,「你喜歡阿父,喜歡令月,你喜歡很多人,在乎很多人,連家僕的兒子你都在意,我和你不一樣,是不是很厭惡這樣的我?」

 他眼底幽沉。

 裴英娘愣愣地仰望著他,杏眼圓瞪,「阿兄,我不會討厭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李旦笑了笑,眼眉依舊冰冷,「英娘,你剛進宮的時候,我對你就和對其他人一樣,不冷不熱,為什麼你願意親近我?」

 裴英娘呼吸一窒,繼而變得急促。

 「你無依無靠,以為我是一個溫和體貼的兄長,信任我,依賴我,向我尋求庇護,其實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李旦捧起她的臉,低頭吻她的唇,他的吻冰冷又灼熱,良久才松開她,問,「還喜歡我嗎?」

 裴英娘氣喘吁吁,暈暈乎乎,半天才緩過來,又氣又笑,「阿兄,你以為我是因為仰慕你的品格才喜歡你的?」

 李旦不語。

 他一直以兄長的身份和她相處,知道她重視親人,他便儘量做一個完美無缺的好兄長,壓抑自己的本性,她看到的一切,並非真實的他。捅破窗戶紙後,他直接逼她答應親事,迫不及待娶她為妻,強迫她適應新的身份,小心藏起真正的自己,不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

 太急切了,沒給她考慮的時間,幾乎是強迫她點頭,生怕她會拒絕,所以他患得患失,怕她會後悔,會失望。

 如果不是李旦身上有傷,裴英娘真的很想捶他幾下。

 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一骨碌坐起身,避開李旦的傷口反壓到他身上,居高臨下俯視他,「我第一次在裴家門前見到阿兄的時候,以為你脾氣古怪,不敢和你搭話。等我進了宮,宮裡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害怕。別人都不理我,只有你脾氣好,還肯搭理我,所以我才親近你。」

 她一開始打算遠遠觀望,偷師學藝,後來接觸得多了,發現李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冷淡,她不清楚他對別人怎麼樣,至少他對她一直很好。

 「阿兄,你不用當光風霽月的君子,也不用當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是你,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她嘆口氣,俯身貼著李旦的胸膛,「當然你得一直對我這麼好,不然我就不喜歡你了。」

 李旦默然不語,長長的沉默過後,他抬手輕撫她的發鬢,輕聲說,「好,你記住,喜歡現在的我,以後也要一直喜歡下去,明白嗎?」

 李賢的逼宮之舉比他預料的要快,接到密報的那一刻,想到她可能面臨的危險,他幾乎忘了呼吸,回長安的路上,終於明白什麼是心急如焚,每一刻都是痛苦的煎熬。

 以後他什麼都不會再瞞著她了,所以他要她保證,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她都得喜歡他。

 他還是不放心。

 裴英娘閉上眼睛,手指抓緊李旦的衣襟,「我有把葵花扇子,鑲金翠竹的扇柄,綴了貔貅玉石扇墜,後來不小心摔壞了,扇墜裂成兩半,我把扇子收起來,不敢讓別人看見……阿兄知道為什麼嗎?」

 李旦靜靜聽她說下去。

 她依然閉著眼睛,不疾不徐道:「那天我和阿父在涼亭下棋,阿姊在旁邊逗貓玩,近侍走過來,說要再次為阿兄選妃,世家女郎們都進宮了……我不小心摔了手上的扇子,扇墜砸在腳尖上,特別疼,疼得我眼圈都紅了……」

 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心裡會一抽一抽的疼,只覺得悵然若失。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某個寒冷的冬夜,忽然從夢中驚醒,背後暖洋洋的,李旦怕她冷,緊緊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額頭。聽到她翻身,寬厚的手輕摸她的臉頰,低頭吻她,「做噩夢了?別怕。」把她摟得更緊。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

 夜已經很深了,滴漏發出嗒嗒聲。

 狂喜和驚愕同時浮上心頭,李旦一時失聲。

 他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清淺的微笑,顧不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猛然坐起,捏著裴英娘的手,把她抵在床腳的錦被上,灼熱的身體牢牢地桎梏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裴英娘渾身癱軟,因為李旦的氣勢,還因為說出心底最隱秘的事情,好像把自己整個掏空了。

 這對她來說很艱難。

 「你也沒問啊……」她負氣似的說,扭過臉,眼眶淚花閃閃,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心底的焦躁不安全被撫平了,他甚至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滿心只有快活,他吻她輕顫的眼睫,淚水彷彿也是甜的,嬌軟的身體在他懷裡發抖。

 他摟緊她,聞到她發間清淡的茉莉花香,真想讓她一點點在自己身下慢慢敞開,毫無保留,聽她用嬌嬌軟軟的聲音哭著呢喃他的名字,整個人都屬於他。

 可惜他身上帶著傷。

 他惋惜地嘆口氣。

 裴英娘從這一聲嘆息中聽出他激盪的情/欲,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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