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燃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這個二愣子說話,最終都會轉變成現在這種僵持的狀態,而且顯然,他還是處於下風那個。
明明身高也沒有相差太多,氣勢上來講就更不用提了,他是著名的演藝大神,莫八覺卻只是個鄉下種地的二愣子,照理來講不應該會這樣的。
只不過身材比自己健壯一點點而已,只不過是說不過他又打不過他而已,到底為什麼會被折騰成現在這個樣子?!
食草類大型恐龍在面對食肉類小恐龍的時候,只需要一爪子就可以把它拍到一邊去,安大神在為了那種無聊問題想破頭的同時,根本沒有意識到,以上那些點已經不止是而已的問題了-_-
似乎對於安燃只瞪著食物不肯張嘴巴的事情有些不解,莫八覺也並沒有太多的耐性,乾脆起身,逕自繞過茶几坐到他的身邊來。
安燃只覺得身邊沙發一沉,一轉頭,就看到那人將飯碗拿在了自己手裡,夾起一塊仔排,細細剃掉中間的骨頭,鍥而不捨地送到了自己面前。
“張嘴。”敘述的語氣依然平淡無波瀾。
安燃繃著臉,冷冷開口,“張你媽個頭。”
餘光掃到其他人都已經目瞪口呆地放下了手裡的工作看過來,安燃更是全身不自在,想火冒三丈卻又有些忌憚,畢竟手臂傷了痛的是自己,實在不划算,於是只能躲暗器一般左躲右閃,那筷子卻還是不依不饒地直逼到他眼前。
“死二愣子,你夠了沒!?”安燃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推開莫八覺跳了起來,氣衝衝地吼,“我警告你,要不是打不過你,我早就跟你翻臉了!你別得寸進尺!”
莫八覺聞言停頓了一下,放下了筷子,無奈地道,“你總是吼來吼去的,嗓子都不疼嗎?”
“幹你鳥事!”安燃暴跳如雷,“我會這樣還不是你害的,你他媽有沒有點自覺啊?”
“我給你做飯了。”眾人狂汗,你還拿了人家的錢-_-
“一頓飯很稀罕嗎?”
“我還在照顧你。”
“你什麼時候照顧過我了?!”
“我在喂你吃飯。”
“誰他媽要你喂!我自己可以吃!”
莫八覺淡淡地掃了他手上的石膏一眼,“……憑你的手?”
他發誓,他絕對從剛剛那一眼中看到了鄙夷!
“……”安燃繼續鐵青著臉,氣喘吁吁。
莫八覺低頭沉吟一下,將飯碗往安燃面前一推,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你吃給我看看。”
“……”這絕對是史上最大羞辱。
安燃黑著臉靜默五分鐘,猛地扯起身邊的外套,朝角落裡憋笑許久的經紀人嘶吼,“沈城!回賓館!”
這對活寶太有趣,沈城靠著牆壁簡直要笑得撒手人寰,聽到大神叫自己的名字也來不及收住,邊笑邊晃蕩著走了過去,“喂,回賓館你也得讓人餵飯吃啊……”
安燃瞪他一眼,咬牙切齒地,“老、子、用、手、抓!”
莫八覺似乎對於他負氣離開的事也沒什麼太大反應,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目送著安燃二人的背影走到門口,才突然站了起來,揚聲問,“哎,你為什麼不要我喂?”
安燃的腳步倏然刹車,迅速轉身,隔了老遠也不忘怒視他,“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是小屁孩,喂你個頭!”
莫八覺被罵的怔了怔,隨即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哦,我知道了。”說完,不再理會他,直接轉身招呼著還餓肚子的導演陳林吃飯去了。
知道了?
安燃腦子裡不停轉圈,他又知道什麼了?
根據他的瞭解,這個二愣子的知道絕對和自己的知道不一樣……操,瞭解?瞭解那個二愣子?瞭解他個毛!安燃恨得牙癢癢,簡直想從上去咬死那個該死的欠操的殺千刀的混蛋!
可憐的安大神,儼然已經氣得精神混亂了-_-
然而,強大的人往往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安燃從來都自詡是個強者,就算體力上不夠強,好歹心理上也要恢復得比別人快一些才行。
所以,儘管被氣得不輕,第二天他卻依然趾高氣昂地跨進了片場,身後少了沈城,卻多了幾個身穿西裝高頭大馬的保鏢,大搖大擺的樣子顯然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可惜,一山還比一山高。
安燃僵硬著臉,瞪視著面前滿臉皺紋、笑起來像朵波斯菊的乾癟老頭子,又木然地轉頭看看身邊那個臉上掛鼻涕、死氣沉沉地盯著自己的小屁孩,一時間連表情都找不到了。
莫八覺依然坐在他身邊的沙發裡,自己吃一口,再夾給蹲在地上的小屁孩一口,順便不忘叮囑自家老爹,“爸,你只管喂就行了,不用每一口都先嘗一下燙不燙的……”
莫老爹充耳不聞,還在嘖嘖地打量著安大神,“哎呀,小八,你朋友怎麼傷得這麼嚴重啊?”
莫八覺喂侄子的手僵了一下,轉頭無奈地對莫老爹說,“爸,不是跟你說過別這樣叫我……”
小八?安燃忍不住肩膀抖動一下,莫八覺大概是察覺到了,冷淡地掃了一眼。
安燃發誓自己看到了那眼神裡的一抹尷尬,於是更有些想笑,急忙乾咳一聲,繃住了臉,對著一張殷切的老臉又沒辦法發飆,只得冷冷地伸出手,“我真的可以自己來。”
“小八說朋友傷得厲害,要多滋補,特地早起殺了只大公雞,鄉下人都是喂粗糧的,味道很好,你肯定喜歡,來嘗嘗……”
保鏢們站在一旁望著食物流口水,看看老頭子又看看自家老闆,卻見安燃並沒有什麼反應,一時間也不好妄動。
安燃沉著臉看著這看上去起碼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兩片乾癟的嘴唇在自己眼前口沫橫飛巴拉巴拉,偏偏就是不肯把餐具交給自己,只覺得胸腔一口血都要悶爆了,可是,餘光掃到他那雙枯老的手掌,滿是做粗活留下的老繭,就怎麼也硬不起心腸來。
“嘗嘗啊,莫莫蹲在爐子前盯著它燉了一晌午呢。”莫老爹繼續笑得陽光燦爛,手裡的調羹又送上前幾分,幾乎貼上了安燃的嘴唇。
叫莫莫的小屁孩顯然怨念很深,原本乖巧地蹲在八覺膝蓋前張大嘴巴像只待哺的小鳥,聽到爺爺提自己的名字,立刻朝安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好欠揍……這小子真欠揍……怎麼會這麼欠揍……
安燃的額頭上劈裡啪啦暴起幾根青筋,然而終於還是認輸般地歎了口氣,黑著臉張嘴,讓老頭子把湯喂給自己,手腳都僵硬得不會動彈了。
香濃的湯頭,還能嘗得出些香菇的味道,撒了點細碎的蔥花,入口便滑進了食道,胃裡頓時一片暖洋洋的,唇齒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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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燃到場的時候不早不晚,剛剛好是午飯的時間,所以吃過午飯,下午就輪到了莫八覺的戲份。
仗著今天有了保障,底氣相對較足,他站的位置顯然比前一天靠近了許多。因為要看家,無敵的莫老爹吃過飯就離開了,手下恭敬地抬了沙發過來,安燃不由感歎自己終於能夠舒舒服服的坐下,端著隨身保姆送來的茶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待開拍。
陳林正拿著劇本在給莫八覺說戲。
那部小說安燃是看過的,準確地說,只要是肖小外寫的東西,他全部都會認認真真地去看,然後在網路上把自己的看法和建議一一指出,再以讀者留言的方式讓肖小外看到。
當然,不是用自己真正的名字。
開玩笑,那種是純情在室男才會做的事情,多麼自降身價,安大神怎麼可能告訴別人?喜歡上一個傻瓜已經夠讓人嘔心了,怎麼可能再讓別人知道,他為了討好一個傻瓜,竟硬生生將自己也磨成了笨蛋?
可那個傻瓜的小說寫得是真的好。
主人公的情感掙扎和撲朔迷離環環相扣的懸疑劇情,連他都忍不住暗自稱讚,對於能夠出演江起,他付出多大的力氣去說服公司高層,除了沈城,誰都不知道。
而如今,只因為一個半路殺出來的門外漢,只因為一點傷,就不能出演了。
他怎麼可能甘心。
因為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也是情感加溫的重要場景,陳林便把女主角也叫了過來,讓兩人預先試演一次,剩得再浪費膠捲。
“這場戲是最重要的,因為江起是個重義氣又率性的人,在最後一個戰友死去之後,情緒起伏要有一個過程,而不是誇張的爆發。你要做到在情感浮現在表面之前,有一小段壓抑的停滯,看著女主角的眼神要有變化,不光是憤怒,還需要帶有複雜的感情,以及那種尋求理解的傷心……”
陳林滔滔不絕地說著,手裡的劇本隨著他激動的心情胡亂比劃著飛來飛去,又轉頭叮囑女主角,“對視的時候,表情要有互動,八覺是新人,需要你的引導,情感要表達自然,千萬不能過度,記住,這一場戲表達的,是信任而不是愛情,把你過去演言情舞臺劇的表情收起來,知道嗎?好了,先試演一遍,大家準備好沒?”
現場幾乎所有人都保持著高度緊張的狀態去工作,拍攝的過程更是嚴謹。
只有兩個人除外。
莫莫被一群身體堅硬心腸柔軟的保鏢們歡歡喜喜地圍在中間,一問一答地像個乖寶寶。
“我爺爺說我是從村子口撿來的。”莫莫陰沉著臉抬頭望著天花板說。
他完全不明白這群看起來很成熟的大人為什麼要纏著自己聊天,還毛手毛腳地吃自己豆腐……嘖嘖嘖,笑起來也難看。
“我爸還說我是從傻子手裡搶來的呢。”某保鏢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哈哈大笑,這孩子長得真是可愛的緊。
“對對,我媽說我小時候是從醫院垃圾桶裡撿來的……”其他大男人也興奮地附和。
“醫院垃圾桶?”莫莫半死不活地掀起眼皮看了那個身材巨大的叔叔一眼,“醫院垃圾桶裡都有什麼啊?”
“呃?”被注視的保鏢一怔,困擾地撓了撓頭,“大概……有用過的針筒之類的吧……”
莫莫撇了撇嘴,“那你不就變成刺蝟了?”
“……”可憐的保鏢呆滯。
“其實你媽媽撿你回家時,是想養只寵物吧?”
“……”
真沒趣。
莫莫百無聊賴地推開石化的眾保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啊轉的,終於鎖定在了某個坐在沙發上散發黑色氣壓的人身上。
嗯,還是他順眼。
安燃始終冷著臉看著那個二愣子一臉認真地聽著導演的話,表情嚴肅得近乎虔誠,更是心頭火起,連有只髒兮兮的小爪子悄無聲息地拍上他白色襯衫都沒有感覺。
小爪子被無視了,不由怨念加深,更用力地扯了扯,安燃一怔,一低頭正對上一雙陰沉沉的死魚眼,這才反應過來,那個所向無敵的莫老爺子雖然回家去了,還有個欠揍的小屁孩在自己身邊。
“幹嘛?”安燃不耐煩地把衣服從莫莫手裡扯出來,沒好氣地道,“想撒尿還是想吃奶都找那二愣子去,別煩我。”
莫莫翻著白眼打了個呵欠,伸出了兩隻小手,“抱。”
“抱?”安燃抽搐了下嘴角,“去找保鏢。”
“太硬了。”而且很蠢。
“……”安燃深吸一口氣才壓住嘴裡的咒駡,皺著眉冷哼,“自己上來,別想我抱你。”
“嗯。”莫莫竟也不生氣,只是保持著死氣沉沉的表情,細細的手指戳戳安燃手上的石膏,“小八叔說,欺負殘疾人是不道德的。”
“……你八叔說我是殘疾人?”
莫莫終於吃力地爬上了沙發,鑽進安燃的懷裡找個舒服的姿勢窩下,聞言抬起眼皮疑惑,“難道你不是人?”
安燃無語,你是認定我殘疾了對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