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郡守之子
顯而易見,鐘文艷特意帶原月出來的目的是把閨友拉出來散心。對此原月不置可否,她樂得鐘文艷轉移注意力,別一天到晚盯著她。
三人一行坐著馬車來到真正的酒樓,此時里面人滿為患。鐘文艷和程娟同時眉頭一皺,鐘文艷拉住瞅準一個空位正要往里擠的原月,把店小二招呼來,問道︰「可有包房?」
「剛好還剩一間,三位請來。」店小二殷勤得恰到好處,將她們引至二樓包房。
鐘文艷熟稔地點了五六道菜,還特意為原月點了一碗米飯,見程娟目露疑惑,便笑著解釋︰「原師妹飯量比較大。」
被點到名的原月心不在焉地笑笑。剛才路過隔壁的時候似乎看見熟人了。
原月沒有看錯,一牆之隔的另一間包房里坐了五個她的同窗——歐陽遠、岑清秋、鄭佔、聞可開和胡世。
鄭佔年約二十五六,笑起來眼楮眯成縫,極容易讓人生好感。此時他小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似回味一般,開口道︰「這件事怕不好辦。」
「就是不好辦才找你,你不至于拿這些話敷衍我們吧。」說話的是藍綢束發的少年人——胡世。十七歲上下,神情較為倨傲,此刻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鄭佔笑笑不說話。
聞可開在五人里面年紀最大,已經三十出頭,而且衣著也是所有人里面最寒酸的,一看便不是世家子。在兩個同窗的爭論中他眼觀鼻鼻觀心,很好地詮釋了布景板這一角色。
「歐陽,你怎麼說?」
歐陽遠想了想道︰「不如讓人挑起混亂,再趁機混進去。」
岑清秋手中的筷子一頓,無動于衷地夾了一口菜。
胡世眼楮一亮,頗為激動道︰「那就拜托你了歐陽師兄。」
歐陽遠一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然而事情談定後,一場宴席持續不過十分鐘,滿桌的菜也幾乎沒怎麼動,鄭佔就先提出家中有事要先行一步。過了一會兒胡世也匆匆忙忙地離開說是忘了佳人有約,聞可開因為順路跟著一道離開。
望著冷清下來的包房,歐陽遠把筷子一扔,靦腆的笑容倏地冷下來,「真沒意思,一頓飯也不安生。清秋,還是你最最夠義氣了。」
岑清秋將筷子放下,抱歉道︰「家母的脾氣你知道,我來這就是給你撐場面,現在目的達到了,我也該走了。我可不想回去再跪搓衣板。」
終于,人徹底走光了。
歐陽遠長噓出一口氣,懨懨地往椅背一靠,漆黑的瞳孔映不出一絲光亮。
另一邊鐘文艷和程娟一直在交談,程娟的臉上愁雲慘淡,礙著原月在沒有直接流眼淚,但已經開始抽噎了。
這個時候到底是應該同仇敵愾地對程娟表示感同身受的悲傷難過還是應該低頭吃菜當做沒有听到讓她放心傾訴呢?這對原月來說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書本上沒有答案,更不能眼巴巴去問眼前這兩個人。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善言辭。
「那個,我去上一下茅廁。」最終還是只能靠萬能的尿遁了。
出來後,微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她瑟縮了一下,感覺松了口氣,然而一抬頭就和剛好出來的歐陽遠眼神相撞。
「你是邱師弟的師姐?」歐陽遠想了半天恍然道。
那還不是你的師妹?她默默吐槽。不過令她驚奇的是她以為這些眼高于頂的大男子主義同窗都會不屑和她說話,原來還是有異類。
她于是恭敬道︰「歐陽師兄好。」她記得鐘文艷提起過這樣一個人物,是倫山郡太守的獨子,並不難相處,只是性格有些奇怪。
歐陽遠意興闌珊地點點頭,更加為自己悲哀,這時候竟然只能找一女子說話,要是被同窗知道肯定要被嘲笑。可是心中抑郁若是不抒發實在太難受了,就今天說說話,以後還是視而不見。
打定主意後,他對原月微微一笑,「好巧,師妹一個人?」
原月估計這人根本不記得自己的姓,「沒有,和鐘師姐、程師姐一起來的,歐陽師兄要進去坐坐嗎?」
「不用了,你們姑娘家講話我就不湊熱鬧了。」他擺擺手。但就這樣走了又不甘心,又問了句︰「听說師妹你是縣頭名?」
「運氣好而已。」她低著頭不卑不亢道。
冷場——
她覺得和郡守之子就算交不了好,也還是不要留下太差印象,于是主動找話說,「原月學問不精,不懂之處還勞煩歐陽師兄解答。」
「鐘文艷沒告訴你我的成績全院最差嗎?」他滿不在意道。
「……」她嘴角一抽,轉而道︰「邱師弟年紀尚小,我受鄉里之托要好生照料他,然現在不在同一個班學習,常不能見面,可否請師兄代為照顧一二?」
歐陽遠似笑非笑道︰「邱師弟年紀小小就能通過縣試,前途不可限量。願意照顧他的師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何須我橫插一腳?」
她恍然明白了為什麼邱家同的處境不同她想,她想了很多,卻惟獨忽略了他本身的價值。是啊,邱師弟如此有前途別人交好都來不及,怎麼為難與他?看來是她目光太狹隘了。
「本以為師妹是個粗鄙的鄉下人,沒想到客套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歐陽遠百無禁忌地唏噓。
原月微微眯眼,低聲道︰「師兄說笑了,讓鐘師姐她們等太久不好,我先……」
「說笑?我沒有說笑。師妹那晚做出來的壯舉我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真是……嘖嘖,你們鄉下女人都這樣對男人嗎?動不動踩男人那個地方?不怕踩壞了生不了孩子?」
惡意的話接連由不帶惡意的人用不帶惡意的語氣說出來,問話的人貌似真的只是在很純真地和她探討一個問題。
想起那日的事原月承認自己是沖動了,但被人綁架還差點被……再加上被程法的話刺激到,下意識地就找了個發泄口。以至于偶爾想起都忍不住搓搓腳底,感覺好惡心。
「歐陽師兄慎言,原月還是未嫁女子,請不要口出粗言。」她想既然正常的交談無法溝通,用這個時代的禮法總能約束他了吧?
誰知他笑得更開心了,搖頭晃腦道︰「對一般女子我自然不會口出……粗言,但是師妹不一樣,你和鐘師姐既然都敢站出來和男人在科舉中競爭,又豈是一般女子?」
真是句褒貶難分的話。
就這句話間原月心里已經肯定歐陽遠肯定是仗著父親身份,被慣得無法無天的紈褲子弟,不願與他多說,遂道︰「多謝師兄夸獎,鐘師姐還在等著我……」
「連你也不願和我說話?」他的聲音驀地沉下來。
她心一跳,這不會是要生氣了吧?正要說什麼補救的話,卻發現他臉上並無怒容,反倒是有一種奇怪的落寞和茫然。少年垂頭而立,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在黑白分明的瞳孔上映出淡淡的剪影。
好像是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不過他的話似乎有什麼深層含義,「也」這個字充分表明他人緣亦不佳,雖然這種事情出現在位高權重的郡守之子身上很奇怪,但她現在更關心的是怎麼打破這僵局。
「嗯,其實這種事因人而異,像我和鐘師姐,在書院的時候不也沒人理我們嗎?」她決定用對比襯托的方式開導他。
「那是因為你們是女人,自不量力,我們不屑與你們為伍。」
既然不屑與我們為伍還拉著我說話干什麼?這個人真是奇怪到不可思議。而且她已經被他尖銳的嘴刀子磨得很不舒服了,要不是礙于他的身份早爆發了。
正尷尬間,見原月太久未歸的鐘文艷出來尋人,剛好打破僵局。原月松了口氣,垂下眸子,紅著臉小跑到她身後。鐘文艷頓時知道歐陽遠口無遮攔的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