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疑心
這廂阿玄順利的登堂入室,那廂封年倒是對著突然出現的殷公子頗有疑慮,但這幾年和吹簫相處,頗得照顧,對於阿簫的決定倒也不好反駁。只得借著屋子小,三人住地方不敞亮為由,在小院的偏處臨建了一個小房,權當做阿玄臨時落腳之地。那屋子不多不少,正與吹簫的房間處於對角處,隔離的意願在明顯不過。對此阿玄也無話可說,寄人籬下嘛,再提要求便不可愛啦。
封年在前院手法俐落的分割著吼獸,這是他昨日獵來與阿簫補身體的。吼獸體內天生含有炙熱陽氣,於普通人來說藥性過於烈,但于阿簫這種陰氣入體的人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藥材。只是這吼獸知曉自己一身皮肉為人所惦念,性子極盡狡詐,尋常人尋上個把月也難得一隻。封年倒是有本事的,自打知曉阿簫為陰氣所困,便每隔一段時間便尋來一頭,為阿簫補養。阿簫離了阿玄還能撐這些許日子,也少不得有這些吼獸的功勞。
封年這般盡心盡力,阿玄雖也有些感激,然戒心倒是更強了,這般溫柔小意,倒是為哪般?況且這封年長得也是玉樹臨風,若他不來,長此以往,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老妖怪難得起了憂患意識,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果斷的定下了色誘的計謀。安生了不幾天的老妖怪出手了,他換了一身青山,拿了書生的調調,於日落黃昏的時辰敲了阿簫的房門。
老妖怪先行了個書生禮,才開口道明來意:“日下城中仍在搜捕,某不便行動,不知可否請兄台代某採買些筆墨紙硯?”
阿簫一聽,還當是什麼事兒呢!這幾日,此人甚是安分守己,尋常時辰連房門都不出,只偶能見著其開窗通氣,木窗框中立著的清俊身形著實像畫兒一樣,叫吹簫忍不住歎息,果真不好親近。
正愁沒法子探聽虛實,這人便自己找上門來,如此吹簫必是要把握好機會的。他便順理成章的請了人進屋,尋了自己的物件先給了他用,閒話的當兒便打探到不少東西。
這殷玄黃乃靖遠洲人士,靖遠洲離此處有一萬二千里的路程。此人家道中落,父母不堪打擊,沒二年便相繼病故,只留下獨子一人。如今這人在靖遠洲四下無親,又因求學在外,舉目無友。索性賣了所剩不多的田產,四處遊歷,那只剛到這臨虛城,便撞見了那姓蒙的將軍。那蒙將軍,便是吹簫也有耳聞的,是個好男色的,以這書生的樣貌,自然是逃不了一番磨難。好在殷書生也學了些武藝,傷了那蒙將軍便逃了,往後的事情阿簫也知道了。
這番身世叫阿簫一陣歎息,倒也沒漏出什麼同情的神色來,這人通身的氣派,若他真露出神色來,才是真的折辱呢!
此後,阿玄便在臨窗的地方置辦了書桌,擺上筆墨紙硯,每日寫寫畫畫,不是事巧合還是怎麼的,開窗習作的時辰都在阿簫出診歸來之時。
那書生的身影俊美疏狂,執筆的手白皙袖長,手下筆鋒如游龍,行雲流水,偶爾像是滿意了,冷峻的臉上帶出一抹笑來,一不小心變叫阿簫看傻了眼。
日子就這麼著過了。此間,阿玄為人有理,行事有度,跟院子裏的兩個人到底是慢慢的親近了,便連封年也對他放下了戒心,說上幾句話。城中搜尋的人馬漸漸少了,阿玄偶爾也能上街走動走動。
如此受制於人,定然十分不適。阿簫看著那書生又在窗口讀書,忍不住歎口氣。雖然這殷書生不說,阿簫也有所察覺,像是大家閨秀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般驕傲的男子心中肯定很是憤懣。
想來也是美色起了關鍵的作用,阿簫有時便主動搭話,問問阿玄需要什麼,或者歸家時給他帶些東西,或是一兩本書,或是什麼新鮮的吃食。那書生便越來越多的對阿簫漏出笑影來,更主動的提著茶上門來‘叨擾’。
如此又過了半月,城中便再也不見搜尋的人馬。又聽到蒙將軍近日看上了聽雨閣新來的一個小公子,日日疼寵,被迷的神五神六再也不顧旁人後,那殷書生便像是鬆了一口氣,對著帶回消息的西門吹簫露出一個輕鬆的笑來。
那書生本就生的好看,如釋重負的臉上仿若洗過的青天,一床黑眸含著淺笑,這麼望著吹簫,仿若含著點點情愫。阿簫便猝不及防的脫口而出:“阿玄,你真好看!”
這麼一聲出口,阿簫神色便有些尷尬,心中暗惱自己沉不住氣,可不知怎的,心中又升起一些不可名狀的異樣。仿若不知何時,他也曾對誰說過此話一般。
見他如此行事,阿玄臉上毫無異狀,但心中卻泛起淺淺的喜悅。這一個月來的功夫到底沒白費。沒了臨虛界的夜夜汲取,阿簫的心境和記憶不再丟失,終於有些尋回的跡象了。
既如此,此刻他便要想法子留下啦。於是次日,殷玄黃便選了封年和阿簫都在家的日子,鄭重了提出了自己的請求。言道自己經過此次劫難,也終是明白單讀書時不成的,須得習武。這臨虛城中有一門派,叫做呈澤,也算是這一界中有名望的山門。這書生便想上此處求教,然裏呈澤派收徒的時日還有三月,這三月內,他便想仍住在此間。
阿簫認為這書生可交,便痛快的應了下來,引得殷書生十分高興,當下便要拉著阿簫和封年結為異性兄弟。殷書生最大,便為大哥,封年行二,阿簫自然老小。
聽著阿簫叫自己‘大哥’,阿玄眼中閃過一抹幽光,唇邊勾起的笑容略帶著些神秘,叫阿簫莫名有些不安。可待他細看去,阿玄又神色如常。
此後,那老妖怪在此處可就真的毫不客氣了。在自己小院的窗前挪了一株野山藤,放了張小矮桌,有隔了一掌躺椅。尋常時日便愛躺在那小椅上,執一本書看。相處的時日久了,這書生的愛好便也不遮掩了。阿簫這才發現,這書生竟是個好酒的!
往常不能出門,他便也忍得。如今無事,便愛去酒坊,若尋著好酒,便高興的跟什麼似得。且單他自己喝還不行,最愛拉著阿簫一道,席上,將一肚子的酒經通通倒給阿簫。若是興起,便隨手拿了筆,策馬狂刀的狂草得哪兒寫哪兒,風流的叫阿簫忍不住想起那魏晉名士不知是否也是如此做派,而最叫阿簫喜歡的還屬阿玄的畫,透著勃勃的生機,氣韻生動,意境深遠,每一副都叫阿簫愛不釋手。
就這麼相處著相處著,阿簫卻覺得有些不對了。他越來越習慣於將目光投放在阿玄身上,每每看到他就覺得開心,越是相處他便越覺得他這個大哥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甚至於有時他會不自覺地走到那野藤下坐。明明不是好酒之人,走到酒肆之時,總會停下相看店家有未有新出只酒。更有甚者,某天他心血來潮的自己動手釀了酒!天知道,他之前還一直只是個理論派。
這一切都叫阿簫莫名覺得詭異。他甚至開始做夢,有時候夢裏也是一個小院,那小院清雅幽靜,裏面有一個書生,身量高挑,優雅清俊,始終看不見臉。但他看著那人,心中便會泛起一陣喜悅,混雜著心痛歎息。偶爾也會夢見一個黑漆漆的地方,沒有光亮,沒有聲音,唯一的只有冷,似乎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一般。
這段日子阿簫的神情變得有些恍惚,有時候看著阿玄門前的野藤,甚至會認為自己仍在夢中。明明沒有一處相似的地方,他卻覺得這就是夢中的小院。又一次他甚至開口問:“這野葡萄葉不知何時結果?!”待阿玄神色莫名看他的時候,才回神自己說了什麼,臉色霎時間就變了,冷汗爬滿了後背,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阿簫終於有了察覺!他應是占了旁人的身子,可他同樣有這人的記憶,從小到大,事事清楚明瞭,並無夢中之景。還有封年,他的記憶中沒有封年的身影,可為什麼如今他會認為封年是他的表兄,況且從來不曾懷疑過?!越想他便越覺得可疑,一時間便連容身的屋子都讓他覺得陰風陣陣,寒的讓人入贅冰窟,仿若連神智都慢慢背凍上。
“阿簫,阿簫!”阿玄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外傳來,帶著些焦急。阿簫這才反應過來,這冷不是感覺,那該死的陰煞,它又爆發啦!
這會兒什麼懷疑都被拋到一邊去了,阿簫哆哆嗦嗦的盤膝做好,拼命的運轉《九轉回生訣》,可,他意識到的有些遲了,這回的陰煞一改往日的作風,慢條斯理的侵蝕著他的經脈,雖然緩慢,但卻比以往要來的頑固很多。
寒冷一點點的逼近骨子裏,阿簫嘴角扯出一個艱難的自嘲,今日,他大約是不行了。只是,想到夢中那個身影,阿簫遺憾的歎息,他還未知道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