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四合院的家主姓錢, 全名錢克儒, 原先是師範學校的老師,頭幾年被打成臭老九,游大街, 掃廁所,睡窩棚, 跟老伴倆沒少遭罪。
現在雖說恢復了名譽, 到底是寒心了,也不打算再教書,只想帶老伴頤養天年。
錢克儒的兩個兒子也是有本事的,一個在部隊, 一個在上海, 眼見老兩口年紀大了, 他們不放心,就想著把老兩口接到身邊住,至於首都老宅...兩個兒子倒沒放在心上, 誰也沒掙著要。
這間老宅原先是充了公, 只是隨著錢克儒恢復名譽,公家又把這間宅還給了錢克儒, 也是存了安撫的意思。
顏冬青裡外都看了看,還算滿意,大膽的追問了句:「錢老師,您這房能不能賣?」
錢克儒一愣,朝他學生陸老師看了看, 兩人一時都沒回過神兒。
賣房?
「錢老師,我想買您的房。」顏冬青又追了句。
錢克儒這才回過神,驀地就想到了他大兒子。
小兒子在部隊,兒媳婦也隨了軍,事事不用他操心,相較小兒子,大兒子過得要辛苦些,跟前四個孩子,又都是挨肩生,哪個不得花錢...
「我得好好想想...」錢克儒既沒答應,也沒一口回絕。
顏冬青也不急著催,只是道:「您慢慢想,我是誠心想買您的房。」
眼見蛋蛋大了,到了該上學前班的年紀,是要把他戶口遷過來安排上學了。
以前顏冬青哪會想這些事,自從有了兩個娃,這些都得操心上。
陸老師倒是沒想到顏冬青居然要買房,私底下對他道:「小顏,首都但凡能買賣的房,可不便宜!」
言下之意,你有那些錢嗎?!
像錢克儒家那樣的單進四合院,少說要五千塊,兩進的要得一萬多,三進四進的官宅,起碼要好幾萬,普通老百姓想都別想。
萬歲是個窮光蛋,確實沒錢,不過不要緊,他的小皇后有錢。
隔兩天,錢克儒讓陸老師帶話給顏冬青,說他賣,叫價五千六。
這個價不算低,但也沒要高,如果不是錢克儒想補貼大兒子,甭說五千六了,一萬六他都不賣。
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顏冬青沒打岔,當即把蛋蛋送去公安大院,他自己坐上火車,連夜趕回南州城。
蛋蛋打小就不是個認生的主兒,擱哪兒都能如魚得水,只要有吃有喝還有小五月,住多長時間都不會鬧騰人。
小五月可開心了,每天蛋蛋哥哥掛嘴邊,她爹給她買的彩紙糖果,全給蛋蛋哥哥吃,她爹給她買的小人書也給蛋蛋哥哥看,啥啥都想著她的蛋蛋哥哥。
這些看在祁瑞安眼裡,可就鬧心了,他是個悶的,眼見閨女被顏家小子拐走,嘴上不說,心裡卻想把顏家小子丟出公安大院。
但他又個心善的,幹不出把娃丟出去的惡毒事,只能夜裡縮在涼床上,委屈的嘆上幾口氣。
別人不懂他,高雪梅可最清楚他脾性,瞧著溫溫和和的樣兒,其實特悶特倔,晚上洗好澡,看兩個娃在草蓆上乖乖並排躺著數數,放心出來安撫大的。
約莫是嚴師出高徒,在蛋蛋的「棍棒」教育下,小五月已經能勉強數到一百了,只是難免還會數錯。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八十,八十一...」
「錯了錯了。」蛋蛋急得拍拍床。
小五月癟癟嘴低頭,自覺的把手伸出去,肉呼呼的小手伸到蛋蛋跟前,等著挨打。
他們說好了,背錯一次,就要打一次。
這招是蛋蛋跟他爹學的。
小五月閉緊眼,皺巴著小臉央求:「蛋蛋哥哥,你輕點兒打。」
哪知道出其不意,蛋蛋在她小手上啵了一口。
小五月「呀」一聲,瞪大眼看他。
蛋蛋羞紅臉,強自鎮定道:「算了,看你這麼認真,鼓勵一下。」
小五月也禮尚往來,在蛋蛋手背上啵兩下,留下兩串口水。
這下可好,蛋蛋跟被調戲了似的,撲通趴被上,撅著小屁股,羞得直捂臉。
小五月四仰八叉躺在涼蓆上,傻樂呵。
外邊,小五月她娘還在往她爹身上插刀子。
「閨女就這點不好,早晚是人家的。」
「有本事你生個兒子,把他家灣灣騙過來。」
「讓你生你不生,現在又生悶氣。」
祁瑞安還不承認,悶悶道:「沒有。」
高雪梅推他往裡睡,自己也擠上去,誘哄道:「咱們也生個兒子吧,再不生,想生都沒得生了!」
祁瑞安愣了愣:「你不行了?」
高雪梅唾他:「我不行還是你不行?」
但凡男同志,沒哪個能聽得下去這種混賬話,自然立馬要證明自己行。
可臨近磨槍上陣,祁瑞安又猶豫了,低聲問:「你身上走多久了?」
高雪梅就煩他磨磨唧唧,惱得推他:「你還是不是男人了,到底行不行?」
祁瑞安危險眯起眼,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證明他行再說。
事後,他還是沒忘問:「怎麼不能生了?」
高雪梅嘆嘆氣:「我娘來信說,她們婦聯走了一撥人,說要組個計畫生育委員會,打算搞計畫生育,要把家裡有過娃的女同志拉去結紮。」
這事祁瑞安倒真沒聽說,心裡頭鬆口氣之餘,又隱隱有失落感。
他這副樣,高雪梅哪會看不懂,賭氣似的捶了他一拳:「祁瑞安,你這人太自私了!」
祁瑞安眨眨眼,沒還手。
「光想著你自個,就不想想我,你死了沒人摔牢盆,我還想有人給我摔牢盆呢!」高雪梅越說越氣,心裡頭也發酸:「不管,咱兩一定得生個兒子!」
「可我...」
「可你個屁,這事兒聽我的!」
話音落下,高雪梅摁著他肩膀,來了個大鵬展翅。
祁瑞安臉通紅,配合著扶她。
這兩人沒羞沒臊,屋裡蛋蛋跟小五月還沒睡熟,小五月沉迷在九九乘法表裡不可自拔,蛋蛋要精一些,豎耳朵聽了會兒,推推小五月。
「你家咋有老鼠?」
小五月特淡定:「早就有啦,我爹說他下了老鼠夾。」
蛋蛋哦了聲,沒再管,又教小五月認時間。
南州城裡不少女同志已經聽到計畫生育風聲,廖娟消息靈通,茶前飯後礦上不少工友來串門子,問她咋計畫。
「說了能生幾個不?」
「啥叫結紮?擱哪兒扎?」
「我男人還想要個小子呢!」
「可咋整,我家到現在就一個閨女!還能不能生啦!」
大傢伙兒七嘴八舌的問,廖娟解釋的口乾舌燥,好容易把這幫子婦女送走,連灌兩大缸子白開水!
「都問我,我上哪兒清楚,我又不是計畫生育委員會的!」廖娟堂屋涼蓆上,把騰騰亂爬的孫女抱坐她大腿上,無不慶幸:「得虧了咱家生的早!」
既有孫子又有孫女,夠了夠了!
傅冉從裁縫鋪裡弄了塊老土布,裁開給灣灣做了兩身小衣裳,聽她們七嘴八舌的說,擔心的問:「娘,姐會不會給人逮去引產了?」
廖娟擺擺手:「她都七個多月了,這節骨眼上,去哪躲躲都能挨過去,就是估計得結紮。」
紅頭文件發下來,南州城算是計畫生育執行比較積極的城市,大傢伙兒還摸不清情況,聽到風聲就想著往外躲了,懷上二娃的顏冬雪也不裡外,被張志剛急吼吼的送回他老家,羊羔子離不開娘,也跟了回去。
「也不知道冬雪在她婆家習不習慣。」廖娟不放心。
傅冉道:「姐夫爹娘都挺好,應該不會虧待姐。」
廖娟丟給她個「你懂啥」的眼神:「我哪是怕她公婆,是怕剛子那幾個兄弟媳婦。」
傅冉立馬就想到了大丫,真要碰到不講理的兄弟媳婦,日子過得都不安生。
天太熱,家裡就一台電風扇,顏立本去上海出差了,加上灣灣,家裡就娘們三個,沒啥可避諱。
堂屋地上鋪了張草蓆,老少三輩人就睡在地上納涼,怕灣灣凍肚子,傅冉給她身低下鋪了條毛毯。
洗過澡,廖娟就穿了條大褲衩,光著膀子揮蒲扇,沒有半分不自在。
她這副架勢擱甭管擱城裡還是農村,都很普遍,尤其是農村,夏天脫了汗衫,奶往後背上一甩,坐家門口跟人閒嘮嗑,還不耽誤小孫子小孫女趴後背上干吮奶。
傅冉一見廖娟這樣就想笑,乾脆翻個身背對她,哄灣灣睡覺。
顏冬青是在半夜回來的,推門進屋,差不點沒踩到傅冉頭髮,趕著農曆十五,正是月朗星稀的時候,藉著月光,顏冬青才看清楚堂屋地上橫躺三個人。
他動靜不小,傅冉和廖娟都醒了,廖娟道:「咋就回來了?」
見她娘光著膀子,只穿條大褲衩,顏冬青眼皮子直跳,頭疼的撇開眼,無奈道:「您去穿件汗衫。」
「瞎講究...你是吃老娘奶長大的,有啥?」廖娟揮蒲扇撲蚊子,翻個身繼續睡。
顏冬青揉揉眉心,乾脆進屋去,進去前還不忘給傅冉使眼色,讓她也進去。
其實傅冉不想睡床,天太熱了,還沒睡地上快活。
對萬歲來說,睡床睡地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睡小皇后。
一番顛鸞倒鳳,傅冉沒忘給小皇帝穿件小衣裳。
自打小皇帝嘗過光屁股洗澡之後,顏冬青就不樂意再給小皇帝穿衣裳了,眼下不大樂意的咕噥:「朕煩死戴這玩意了。」
傅冉小聲道:「臣妾不想去結紮。」
結紮這詞顏冬青還是頭回聽說,沒搞懂。
傅冉抬眼看他,眼裡透著委屈:「計生生育的說了,生多了得結紮。」
顏冬青:「......」
事後,兩人汗涔涔的疊在一塊,顏冬青撫撫懷裡人汗濕的頭髮,低聲道:「快跟朕說說怎麼回事。」
傅冉連說帶比劃:「...就是在臣妾肚皮上劃一刀,把臣妾肚子裡的兩根管結紮上。」
顏冬青聽得皺眉:「以後還想生呢?」
傅冉搖頭:「不能生了。」
說著,傅冉問他:「您怎麼突然回來了?」
顏冬青咳一聲,讓傅冉算賬:「冉兒,咱們還有多少錢?」
傅冉想了想,小聲道:「應該有六千多。」
上回去首都,顏冬青賣了兩根金條,她賣了幾床棉被,加上裁縫鋪每年的分紅,還有顏冬青之前在窯廠掙的,零零碎碎加起來至少六千。
「冉兒,朕想買房。」顏冬青把情況說給她聽。
傅冉認真聽他說完,激動道:「院子大不大?有幾間房?」
顏冬青彎彎嘴角:「有五間,院子能養花種草。」
說到這兒,顏冬青頗有幾分氣惱:「朕原打算再生一個。」
反正院子大房間多,不怕住不下,現在可好...全毀到計畫生育手裡...
顏冬青回來的急,走得也急,轉天晚上就搭火車回首都了,可憐灣灣,被他爹臨走前連著親了好幾口,都沒認出這人是誰。
眼見就要高考,傅冉沒跟著一塊回首都,而是在家安心複習,等待考試。
怕老兩口起疑心,顏冬青從傅冉手裡拿三千,從老兩口手裡借三千,存銀行裡,到首都之後立馬取出來給錢克儒。
像錢克儒這樣有私人房產證的,必須得去房管所辦理過戶手續,一連串雜七雜八的手續辦齊全,小四合院就算正式歸了顏冬青。
有了住房,顏冬青就能把傅冉和兩個娃的戶口都遷過來,以後兩個娃唸書也會方便很多。
辦好瑣事,顏冬青才去公安大院接蛋蛋。
才幾天不見,蛋蛋曬黑了一圈,只穿條褲衩,在大院裡跟一幫小夥伴瘋耍,屁股後頭緊隨著他的小跟班五月。
他們在玩鬼子進村遊戲,「小鬼子」拿紙槍往蛋蛋身上嘣嘣兩下,蛋蛋嗷一聲,兩眼一翻,倒地不起。
「小鬼子」很得意,紙槍往褲腰裡一別,立馬就去搶小五月。
這戲就有些超綱了,蛋蛋哪能同意小媳婦被搶走,冷不丁詐屍起來,抓上小五月就跑。
結果就撞上顏冬青了...
「爹!」
「叔叔!」
兩個小不點求庇護,紛紛躲到顏冬青大腿後藏著,小鬼子縱然有「槍」,也不敢對著大人開槍,沖蛋蛋和小五月做了個鬼臉,跑去殺別的「村民」。
鬼子走了,顏冬青把他兒子提溜到跟前,見他曬得黑不溜秋,還不穿汗衫,頭疼的揉揉太陽穴:「你衣裳呢?」
蛋蛋呃呃呃幾聲,低下頭。
他哪知道,從早上就這麼穿了。
倒是小五月,聲音脆脆的說:「叔叔,我爹說大老爺們就得這樣光膀子。」
顏冬青嘴角抽搐,彎腰把小五月抱起來:「那你爹怎麼不光膀子?」
小五月低頭想了會兒,然後大聲說:「我爹也光膀子,我還看過他光屁股!」
顏冬青:「.....」
小五月是真看過他爹光屁股,是晚上被他爹拿腳蹬醒之後看到的,童言無忌,正好被下班回來的祁瑞安聽個正著。
見祁瑞安一臉吃癟的樣兒,顏冬青通體舒坦起來,摸摸小五月的頭髮,又問:「給蛋蛋當媳婦兒好不好?」
小五月笑眯眼,重重點頭:「好!」
這下可真把祁瑞安給刺到了,本來還打算留顏冬青父子兩吃個晚飯,現在只想攆這對父子快點走。
小五月捨不得,抱住蛋蛋胳膊:「蛋蛋哥哥,你還在我家睡呀!」
蛋蛋一臉為難,撫開小五月胳膊:「你爹說了,讓我打哪來回哪去。」
小五月跺跺腳,真是快被她那個不懂事的爹氣死了!
父子倆在國營飯店吃了頓,大師傅醬了豬蹄,兩毛錢一個,蛋蛋抱著啃,齜牙裂嘴的沒形象。
顏冬青又給他買碗豬油蔥花面,讓他多吃。
蛋蛋胃口好,吸溜吸溜大半碗麵條下肚,肚子圓滾的像半個大西瓜。
飯後,顏冬青拿手帕給他擦擦嘴:「吃飽了?」
蛋蛋掀衣裳給他爹看,不停拍肚皮:「西瓜熟了!」
顏冬青點點頭,然後道:「既然吃飽了,咱們回去搬家。」
蛋蛋看看一桌的豬蹄骨頭,隱約有些明白了。
這天下怎麼會有白吃的晚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