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圓臉大姐姓楊, 全名秀英, 男人是中心醫院醫生, 才結婚三年,有個兩歲的男娃。
兩口子工作都不差,公婆和善, 又沒啥糟心親戚,過得比尋常人寬裕。
楊秀英又經常能弄到帶點瑕疵的布,就喜歡做衣裳, 她看中顏冬青身上穿的中山裝了, 想給她男人也做件, 按著傅冉說的地址, 摸索找來礦區。
兩歲的奶娃正是離不開娘的時候,楊秀英乾脆把兒子也一塊抱了過來。
「大妹子,你瞅瞅,我這塊布能做身列寧裝不?」楊秀英補充道:「要跟你那對象一樣好看的!」
傅冉抖開布看看, 老藍色,勞動布, 約莫一丈三尺長。
「布充裕,就是勞動布做列寧裝不合適, 沒有做中山裝好看。」傅冉實話和她說:「剩的布頭還能給奶娃也做身衣裳。」
楊秀英好說話,笑道:「那成,我男人衣裳尺寸就放這兒了,就我家糖豆,要不你給現量個?」
兩歲大的奶娃, 才會蹣跚走步,講話奶聲奶氣,衝著傅冉張胳膊:「姨,姨姨...」
賀寡婦一旁聽得直樂呵:「喲,這娃以後長大是個嘴甜的!」
又道:「小冉,快抱抱他呀!」
傅冉從沒抱過奶娃,害怕的不敢伸胳膊。
楊秀英是個粗心眼的,直接往傅冉懷裡一塞,呵呵笑:「該學著點啦!」
奶娃肉墩子一樣往傅冉胳膊肘上一坐,肉胳膊直揮,慌得傅冉差不點沒抱住,膽顫心驚的抱了會兒,又遞給楊秀英,心有餘悸道:「不行不行,我整不了他,還是你抱著,我來量。」
楊秀英笑話她:「我看你以後咋整!」
傅冉抿嘴笑,扯捲尺把奶娃尺寸量好。
楊秀英環顧了一圈,在地上瞧見一堆布頭子,心裡清楚這大妹子家應該是吃手藝飯的,當下就問:「手工費多少錢?」
傅冉沒跟她客氣,直說道:「八毛。」
「啥?」楊秀英瞪大眼:「裁縫師傅給大人做件衣裳還一塊呢,你給我做兩件,只收八毛?」
傅冉笑:「收個大人的就行,糖豆的順手就做出來了。」
見她做人實在,楊秀英乾脆道:「成,大妹子,我也不跟你客氣了,回頭我就跟百貨商店同事說說,讓她們來找你!」
傅冉求之不得:「那我可要先謝謝大姐了。」
楊秀英對這家子印象好,爽快道:「以後要是再碰上有瑕疵的布料,我給你弄兩塊!」
傅冉哎一聲,收了她給的八毛錢,告訴她過個三五天就能來取。
送楊秀英母子兩出去,正巧碰上顏冬青從外頭回來,手裡拎著個油壺,看樣子是被皇太后派出去打油了。
顏冬青沖楊秀英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大妹子,真有意思,你跟你對象家住前後院吶!」楊秀英自來熟,嘴皮子又利索,巴啦啦一通說。
她家糖豆更不怕生,張胳膊就往顏冬青身上撲:「爹!爹!」
顏冬青黑了臉,他可沒有小太子,太子只能是他跟皇后的。
「你個傻缺貨,你爹聽到要揍你屁股!」楊秀英嘴裡說著,攔都攔不住,眼見著小胳膊抓上了顏冬青。
顏冬青僵在原地不動,任由奶娃扒著。
傅冉想笑:「三哥,你抱抱他,你抱抱他啊。」
說著,還把顏冬青手裡的油壺接過來,讓他方便抱。
奶娃這麼熱情,顏冬青勉為其難的抱了抱,結果還被撒了一身尿...
送走楊秀英母子,傅冉小心瞅了瞅這位主子,小聲道:「三哥,聽說童子尿是闢邪的。」
顏冬青睨她,連聲呵呵也欠奉。
元宵節前,礦上開始招工,學校也開始上課,荒了整個寒假,學校到處是雜草,開學頭天,傅冉跟顏冬青一個拎鋤頭,一個帶水盆抹布,正兒八經課程也不上,先勞務一天再說。
轉天就是元宵節,學校給放半天假,高雪梅喊她去看電影:「祁瑞安也去,把顏冬青叫著,咱們一塊!」
「你什麼時候跟祁瑞安這麼熟了?」傅冉奇怪,才過個寒假而已,明明寒假前還沒說過多少話。
高雪梅擺擺手:「我跟他家離得近,都住蘇聯小樓那邊,文化室裡打過兩回乒乓球,這不就熟了。」
傅冉想起來了,高雪梅她爹是廠委領導,跟梁礦長並稱一零五的二虎。
俗話說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梁礦長和高礦長約莫就是這兩頭公虎,有傳不和,具體怎麼不和,傅冉不大清楚,都是聽旁人閒嘮嗑才有耳聞。
「我先問顏冬青吧。」傅冉沒應她,心裡清楚,有祁瑞安在地方,顏冬青肯定不能去。
「你說你,咋跟顏冬青童養媳一樣啊,這都啥年代了,三座大山早推倒了,咱們女同志也翻身做主人了,你咋還那麼奴性啊,啥都聽顏冬青的!」高雪梅她娘是婦聯的,說起來一套又一套。
傅冉只笑不說話,那是她的萬歲萬萬歲啊,不聽萬歲聽誰的。
果不然,放學回去路上,她才跟顏冬青提一嘴,就被他否決了,擺著臉道:「朕不愛看那些靡靡之音。」
「......」明明是愛國教育片!
回到家屬院,顏冬青進家前,丟下一句:「晚上七點老地方見。」
傅冉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顏冬青說的老地方是二廠後面的蘆葦林子。
時下娛樂活動不多,礦上差不多大的孩子會擱一塊玩,元宵節就玩火把,才吃過晚飯,傅聲就跑得沒影兒了,所以傅冉說她也要出去時,徐蘭英沒管她,隨口道:「別太晚,看到傅聲也告訴他早點回來。」
傅冉哎一聲,往二廠走。
今晚尤其熱鬧,好些孩子在二廠空地上放火把,接著光,傅冉去老地方,顏冬青已經在那兒了,兩手背後站著,看著頭頂的月色,清冷的月光灑在他側臉上,泛著朦朧的光。
傅冉走過去,輕輕喊了聲:「皇上。」
顏冬青轉頭朝她笑笑:「冉兒,朕有點想念大魏的月色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這裡一樣。」
不知不覺,他們到這裡已經三個年頭了,托國師大人的福,他們把該吃的不該吃的苦頭全吃了,不知道國師大人有沒有半點心不安呢...
傅冉握上他手,小聲道:「簡單,臣妾帶您進去看看。」
令人詫異的是,以往寢宮和外面的時間從沒對上過,在今晚竟重合了。
大魏的月亮也是滿圓,朦朧的月光向整個宮殿灑下,為它披上一層銀裝。
「三哥,你說他們是不是和我們一樣,也在過元宵?」傅冉坐在前院廊簷下的台階上,仰腦袋看著頭頂的滿月。
「朕也不知道。」顏冬青臉上浮現一抹無奈之色,他起身,往發電機裡倒上汽油,然後啟動。
不多時,掛在廊簷下的燈泡亮了起來,雖然只有十五瓦,照在地上昏黃一片,但也比蠟燭煤油的光要亮許多。
傅冉托下巴喟嘆一聲:「三哥,等回了大魏,您一定是咱們大魏頂頂厲害的人。」
顏冬青過來,挨著她坐下,伸胳膊把人摟靠在他肩上:「拍馬屁。」
「不,臣妾拍的是龍...」對上顏冬青警告的目光,傅冉訕訕住嘴。
靜謐相擁了一會兒,傅冉摸摸肚子,感慨道:「要是有元宵就好了。」
興許是破四舊的緣故,傅冉在這裡沒有感受過濃厚的節日氣氛,只有在國慶節時,才會普天同慶一次,場面堪比過年。
「冉兒不會做?」顏冬青也想吃了。
傅冉想想:「要不我試試?」
糯米面要現磨,細籮篩過一遍,芝麻一塊磨了,拌上白砂糖,搓成圓滾滾的一個,篾板上圍成一圈。
「三哥,沒水了,你去打點水,我害怕...」自打上回在井邊聽過來歷不明的聲音,傅冉就再沒去過那裡。
顏冬青倒是不怕,拎上水桶就去。
「等等。」傅冉扔下糯米面:「三哥,我陪您一塊,您自己去我不放心。」
顏冬青嘴角彎起來,把手遞她。
雖說前院有電燈,傅冉還是怕,不覺就放輕了腳步。知道她怕,顏冬青拍拍她背:「站著等,朕過去。」
水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見底,顏冬青倒扣水桶下去。
撲通一聲。
驀地一陣嘈雜聲傳來,還隱約夾雜著煙花砰炸的聲音。
「三哥,就是這個聲音!」傅冉快嚇死,忙撲到顏冬青懷裡,摟緊他腰:「咱們快點走吧...」
顏冬青拍拍她背,安撫道:「別怕,先聽聽。」
到底是經過世面的,顏冬青面上沒有半分懼意,立在水井邊仔細聽了會兒。
「快看,城樓放煙花了!」
「糖葫蘆,冰糖葫蘆...」
「要個糖葫蘆...」
「一文...」
「快去城樓...」
無數道聲音交雜在一塊,有強有弱,甚至無法聽見一句完整的話,顏冬青凝神辨別了許久,終於聽清兩個字。
一文。
「冉兒,朕在想,可能回去有望了。」顏冬青精神一振,不管從哪傳來的聲音,肯定不會是外面那個地方。
他們只會說一分,絕不會提一文。
「三哥?」傅冉呆呆的,不敢相信。
「別說話,好好聽。」顏冬青伸食指觸在她唇上,示意她別出聲。
傅冉聽話閉嘴,也跟著聽了聽,之後長達數分鐘內,兩人都在對各自聽到的話,往一塊拼湊。
「三哥,是望江樓!」傅冉激動道:「是咱們大魏的望江樓!」
望江樓又是南城樓,鄰江而建,樓高五層,每逢佳節,都會在城樓上放煙花,普天同慶。
「朕也聽見了。」顏冬青不覺擁緊懷中人。
直到回家屬院,傅冉還暈暈乎乎的不敢相信,眼見顏冬青進家門,傅冉抓住他忙道:「您說如果我們跳下去...」
顏冬青無語片刻,淡聲提醒她:「跳下去你會淹死。」
「.....」
「好了,別多想,快回去。」顏冬青揉揉她腦袋。
怎麼能不多想,傅冉幾乎輾轉一夜,推測過無數回去的辦法,天朦朧亮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轉天大早,她是被徐蘭英扯耳朵吼醒的。
「都幾點了,咋還不起!」
傅冉轟得坐起,頂著亂糟糟頭髮,閉眼刷牙,想了想昨晚推測到的辦法,打算跟顏冬青說一下,結果全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