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
祝奶奶只以為她嚇壞了,又拍了祝萍萍一巴掌,摸著小安的頭哄她,「炕奶奶保佑,摸摸毛嚇不著,我們小安是好孩子,不怕不怕。」
祝萍萍已經不哭了,哭不出來,似乎是那種委屈過頭就不會哭一樣,瞪著一雙大眼看著這個女人——她已經不認識祝小安了。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奶奶,我沒事。」祝小安吸了吸鼻涕,祝奶奶立刻從兜裡掏了帕子給她擦臉。
「走,到奶奶家去,晌午給你炒雞蛋,扁豆炒肉給你吃。」祝奶奶拉著祝小安就要下去。
祝小安搖搖頭,依然是一副乖乖的樣子,「奶奶,我還得給我爸媽做飯呢。」
祝奶奶又批評祝萍萍,「你看看姐姐,你再看看你,真是不懂事。你姐姐對你多好,你都不記得了?姐姐比你才大兩歲,從五歲就開始看著你,背你背的,把她壓得都不長個兒。你到底為什麼要掐死你姐姐?真是慣壞你了。」
祝萍萍哽嚥著,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原本一點委屈都大過天的,現在天大的委屈反而沒法說。
奶奶還在嘮叨她,「你說你姐姐掐你,你脖子怎麼不紫,你姐姐的脖子你看看,真是作孽啊。」
祝萍萍也疑惑起來,為什麼自己不紫,自己都要被掐死了怎麼不紫?
她跑去照鏡子,發現真的乾乾淨淨一點都不紫,「我脖子黃,沒有她那麼白,你看不出來。」她突然就找了一個理由。
祝奶奶懶得和她說了,拉著祝小安就要去她家。
祝小安讓奶奶先回去給爺爺做飯,等她給爸媽做好了飯再過去。
見她都這樣了還那麼懂事,祝奶奶就開始抹淚,尤其想到大房和二房讓她去換親。
當然,讓那些人來看,常家挺好的,常遇春那青年一表人才,長得模樣俊,個子高大,唯一的就是家裡窮點,可誰家也不富裕。
關鍵他們家兄弟多,在常家屯吃得開,有他幫襯,祝家不至於在常家屯總是被人瞧不起、欺負。
所以雖然外面人說常三春是個混賬,在常家屯他還是守規矩的,見了人挺有禮貌,大家印象並不壞。
可她家小安聰明學習好,以後考了中專就吃公糧是干部,就是上高中說不定也能考大學,那就是大學生!
十里八鄉,現在還沒有一個大學生呢,都說大學生可難考了,考上就是干部,那是包分配的。
小安要是考上,那也是祝家的門面呢。
哎,不管怎麼說,他們就是不懂,非要說女孩子再好嫁出去是人家的,也不光耀娘家門楣。
如果小安真的考上大學,常家那小子可就不夠看了。
而且祝奶奶一點也不喜歡常家那些人,聽人家說他在外面幹架,打斷人家腿、打破人家頭是常事,還聽說他招惹以大群閨女不三不四的,祝奶奶不喜歡。
萬一以後他打小安怎麼辦?
祝奶奶也不走,生怕祝萍萍再欺負姐姐,她就要留下幫忙做午飯。
祝小安就說不如午飯烀餅子燉茄子,家裡還有昨兒摘回來的茄子呢,祝奶奶問了玉米面在哪裡就說她去烀餅子。
趁著祝奶奶出去的時候,祝小安吩咐她妹妹,「菜園裡的豆角還有柿子茄子得摘了,你去。」
祝萍萍撇嘴,還想回嘴。
祝小安揚眉,淡淡道:「還想挨揍是吧。」
祝萍萍雖然能咋呼,可她怕疼,以前開玩笑總說要是被抓了絕對一秒鍾不用就投降,知道不是姐姐的對手,就絕不會再正面打架。
祝萍萍不樂意地撅著嘴,「你不去?」
祝小安嗯了一聲。
第一次姐姐躲懶她幹活,祝萍萍用很大力氣才能忍下去。
她把自己的伸過去,「你看我的脖子都要斷了,怎麼沒紫?你心怎麼那麼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疼?」
開始苦肉計。
祝小安睇著她,臉上露出個譏諷的笑容,「祝萍萍,你知不知道我比你更怕疼。」
女孩子誰不怕疼?誰不想當公主一樣被人嬌慣著?她因為爸媽不喜歡女孩子,對她不疼不愛,所以覺得不能讓妹妹也這樣,她甚至把自己幻想的那些疼愛都給了祝萍萍。
可祝萍萍呢,幫著常三春欺負她的時候,一點都不手軟。
她不疼嗎?她疼得早就不知道什麼是疼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把現實和記憶隔離起來,不耐煩地道:「去。」
祝萍萍竟然沒有再回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了,下地趿拉著拖鞋,又去挎了個菜籃子,老大不樂意地去南邊菜園了。
祝萍萍走後,祝小安立刻穿上鞋子,下去踮著腳從後窗的塑料袋裡摸了幾個紅棗揣兜里路上吃,然後挎著筐子拿著鐮刀出去。
「奶,你盯著讓萍萍做家務,我再去割草。」
奶奶心疼她,讓她歇歇,祝小安笑了笑就走了。
她一口氣往東抄小路來到早上割草的地方,不過沒有割草,而是往磚窯廠去。
早上的時候,她想起一件事來,這件事應該就發生在最近幾天。
當年就是在她被大伯定下換親之後,她雖然還是每天忙活,卻心不在焉的,對什麼都沒興趣,尤其常三春神出鬼沒地總是湊乎她,她又羞又怕想盡辦法躲著他。
這期間很多事她都忽略了,不過那天是建軍節,她真正的生日,大隊的喇叭還放軍歌呢。
她正在菜園裡澆菜抓蟲摘豆角,常三春又來糾纏她,說是幫她幹活,一雙眼卻一直盯著她笑,窘得她無處躲藏渾身難受。
就在那時候,祝萍萍臉色煞白地跑過來,一邊喊,「三春哥,姐,大窯死人了,死人了!」
她嚇得腿一軟就坐在地上,卻被常三春趁機抱進懷裡。
她又羞又氣,渾身無力,罵人的時候聲音都發抖,他卻嬉皮笑臉地說她身子不好不經嚇,要抱她家去。
人前和他一起走都不敢,這樣冷不丁鑽到菜園裡來都讓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裡還敢讓他抱。
她說要去大窯那裡看看怎麼回事。
常三春就說他帶她倆去看。
她想離他遠點,拉著妹妹在前面跑得飛快。
到了大窯那裡,她發現裡三層外三層堵滿了人,都是附近村子裡的百姓。
她們去的晚什麼也看不見,只聽那些早來的人在議論說好像大窯一個廢棄的窯井裡發現了一個少年。
「長得可俊了,可惜死了。」
「好像說是被打死的,可慘了,一身血,骨頭都碎了,好可憐……」
「別瞎說,我聽說是餓死的?」
……
「安安,要不要進去看,我抱你舉高高啊。」常三春那個混蛋趁機對她動手動腳,旁人看著直起鬨。
她東躲西躲的時候,祝萍萍喊她,「姐,姐,抬出來了,抬出來了……」可她被擋在人群外面,什麼都看不到。
不過當死者被抬出來的時候,她發現常三春不糾纏她了,反而站在那裡死死地盯著人群裡面。
那一刻,他的神色很複雜,似乎有些驚訝、慌亂又有些陰狠,尤其那眼神就跟電視裡看到的狼一樣,那樣的常三春可不是平日裡對她嬉皮笑臉動手動腳的常三春。
多年以後她才知道,那是因為,這事兒本來就跟他有著扯不斷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