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佈置
大約初更時分,雅竹軒的門再次被敲響,敲門聲微急。
秋冬兩季,沈輕君向來早眠,當時已經睡下。
他下了床,還未及穿上外袍,門就被推了開來。
楚玄昭看到只著一身白色中單的沈輕君,微微一愣,「輕君…,那個,屋裡沒熄燈,我不知道你已睡下了。」
那是沈輕君見蠟燭只剩下一點兒燭根兒,想任其燒完自滅,才沒去管它。
沈輕君沒有理會這個,隨手披了衣袍,目光落在他手中捏著的信封上,「什麼事?」
從他搬回王府,楚玄昭便讓府裡燒起了地龍,尤其是雅竹軒,幾乎炭火不停,因此在屋裡倒是沒覺得太冷。
楚玄昭在椅子上坐下來,「哦,是程至騰來的信。」
說著便一手拆了信封,邊拆便道:「我已看過了,程將軍說,拓加的二王子果步魯向拓加王請戰,被格吉思一力攔下,其後,格吉思派了人來韓嶺關和談。」
「和談什麼?」
楚玄昭將信遞給沈輕君。
沈輕君推拒道,「這是你與程將軍的私信,我怎好去看?」
「無妨,你看便是。」
沈輕君只好接過,目光落在信件上,「拓加王子與大淵公主已結盟好,不宜再起戰火,格吉思啟奉,願以大淵互通往來,以獸類皮毛易大淵錢糧,互補其缺,以消戰火?」
楚玄昭點了點頭,「正是。你說的沒錯,他的確會繼續披著他的假面,向我大淵傳遞和睦讚歌。就是不知道,這個『公主』,在拓加他是怎麼交代的。」
沈輕君重新將信疊起,「一旦真如他所說,兩國易物往來,勢必要在一定程度上松關,關隘口一鬆,格吉思的目的便達到了。」
楚玄昭神色有些凝重,「是啊,雖然格吉思還不知道他聯絡的官員已經有一部分落馬,但畢竟還有一大部分,到時候關口放鬆,朝中內應,勢必會擾的關河不寧,天下難安啊!」
沈輕君點了點信件,「想必,除了這封信,程將軍已經將此事具折進京奏稟皇帝了吧?」
這事程至騰無法擅自做主,定會稟報皇帝。
「嗯,不錯。所以我才急。不過好在,這封信,是通過千機樓的渠道送來的,奏摺的話,一層層遞交,怕是還得等幾天。別人都還不知道格吉思的真面目,父皇身邊又有個拓加人妙妃,我擔心,父皇會答應格吉思的請求。」
沈輕君略一想,不由哂笑,「他還真會。」
楚玄昭不由冷聲道,「嘉甄公主屍骨未寒,我豈能准他虛情假意地和談!」
沈輕君起身踱了兩步,突然轉過身一笑,「楚玄昭。」
楚玄昭應聲抬頭。
沈輕君緩緩道,「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也許是個機會,一個逼反楚玄青的機會。我們大概,不用再等你找到格吉思和楚玄青的來往痕跡了。」
…………
近來淵帝愈發感覺身體有些不大好,時常感到提不起精神。這日,他不過在御花園走了走,便覺出幾分乏力來,崔貴見他漸漸行的慢了些,曉得他是累了,便不著痕跡地引他去了亭中休憩,身後宮人見皇帝坐下,立時擺出各項水果茶點來。
「崔貴。」
淵帝放下手中茶盞,突然朝崔貴喊了一聲。
「皇上?」
「近來宮裡,是不是有什麼事是朕不知道的?」
崔貴連忙惶恐地請了罪,又安慰道,「皇上您多慮了,能有什麼事兒呢。」
淵帝緊緊抿了抿唇,皺起了眉頭,「既然無事,為何這幾天朕見到的宮人都有些怪怪的?不是神色慌張掩飾,就是私下交談,見到朕來,又都閉了嘴。」
崔貴一手將他放下的杯盞添了茶,推至他手邊,一邊回道,「這宮裡,奴才們多,少不得愛聽個話兒啊什麼的,不過是下人們的樂子,皇上何必在意他們呢。」
淵帝眉頭並不見鬆開,「不,你去查,不管用什麼手段,定要查出他們在傳些什麼。」
崔貴躬身領命,「是,皇上放心,奴才定會問個清楚明白。」
…………
將近十一月底,大淵京都迎來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雖是初雪,卻下的甚疾。
不過小半日光景,大地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雪到夜間才停,下雪不冷化雪冷,楚玄昭因恐地龍緩澀,又在雅竹軒裡另置了爐火。
次日天明,雪色連天,映的整個王府亮堂了許多。
青竹侍奉沈輕君起了身,便敞開半扇門通通風,隨即退了下去。沈輕君攬了攬身上的披風,站在半掩的門後看向院中緩步走來的楚玄昭。
黑色棉靴踏在雪上,簌簌作響,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一身重紫精緻刺繡棉麻袍,手裡攥著一隻同樣包裹著精緻刺繡荷包暖手爐的人,帶著淺笑翩然而至。
半鏤的三折門旁,是棵撈月青松,已被雪蓋住了松枝,幾乎看不見綠色,寒風一刮,雪塊兒掉落下來,砸在楚玄昭新踏出的凹陷裡。
沈輕君突然有些微微出了神兒。
如此靜下來仔細去看,就那麼站在那裡,看他帶著和淺的笑,踏著雪緩緩而來,內心竟是如此平和舒適。
楚玄昭很快走到近前,很自然的將手裡那隻套了黑底繡飛鶴圖荷包的暖手爐塞進他手中,接著便下意識地順勢抬手,想為他收收披風前襟,忽地又想起兩人的約定,頓了頓,收回了手,「馮二傳來消息,說宮裡傳的風聲已經有了成效。」
沈輕君將手爐握在手裡,往腰間收了收,將兩隻手並手爐都隱回了披風裡面,「嗯。所謂三人成虎,若是再得到一絲模稜兩可的佐證,以皇帝多疑自負的性子,楚玄青就百口莫辯了。」
楚玄昭點點頭,「京畿衛我們知道。現在就是不知道皇宮禁衛除了我們知道的,是否還有人是楚玄青的人。至於金甲衛那邊,我已安排過了,你的人,很好。」
沈輕君笑了笑,「其實,肖鷹武功比朱晴和碧鴛還高,只是他更喜歡出去行動,不願理雜務。否則,他早就也是個堂主了。他的謹慎和經驗,是閣裡其他人幾乎無法匹敵的。」
肖鷹,辰隱閣王牌殺手,刺殺和刺探皆是一流,因不喜雜務,一直僅是作為專職殺手呆在辰隱閣。
楚玄昭笑容和淺,「你帶出的人,總是好的。」
沈輕君微微垂了眸子,「他比我還年長兩歲,是我父親帶出來的。」
楚玄昭自覺失言,怕他想起不好的事,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辰隱閣的人,總歸是好的。」
沈輕君回以微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
淵帝午間小憩了一會兒,睜了眼,便見崔貴端了湯水來為他淨面。
崔貴跟著淵帝幾十年了,對他的習慣可以說是無比瞭解,淵帝每次醒來,都要擦臉醒醒神兒,因此他早備了銅盆毛巾侯在一旁,見他睜眼,便端了上來。
淵帝擦了把臉,「崔貴。」
崔貴端著銅盆彎了彎腰,「奴才在。」
「日前讓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崔貴心裡一個咯登,眼神有些躲閃,「…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皇上憂國憂民,這些閒言碎語的,皇上還是——」
「說!」
淵帝將手裡的毛巾一下子扔回了盆裡,濺了崔貴一臉水珠,胸前衣襟也濕了一大片。
崔貴見他生了氣,連忙跪下,「回皇上,是宮人們不知道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說是妙妃娘娘和滕王殿下早就相識,如今,如今還有往來……,皇上,這不過是風言風語,您犯不著聽這個,再氣壞了身子。」
淵帝臉色果然不大好,想了想妙妃以往不著痕跡地為滕王說話,鼻子哼出口氣,「風言風語?朕看未必。」
崔貴詫異抬頭,「皇上?」
淵帝眸中冷光一閃,低聲道,「崔貴,你去為朕做一件事……」
…………
「王爺,今早兵部收到程將軍的奏報,說格吉思想要與大淵互通往來,想必現在奏摺已經送去御書房了,您看?」滕王安排在兵部的人,一收到奏摺,就第一時間來告知了劉逢。
楚玄青轉過身,「互通往來?」
劉逢低頭應道,「正是。屬下覺得,奏摺上來,皇上未必會答應,本無把握的事,格吉思卻就這麼提了出來,他的意思,這事顯然是要指望王爺。」
楚玄青加了一句,「還有妙妃。」
「王爺,那您?」
「不宜與他交惡。玉璇之事,雖是生死難料,後又有玉弦公主出嫁,但本來已然說定,終究是我們失禮。這次的事,我們理應相助一二。」
劉逢頷了頷首,「那,王爺,是否要等格吉思的私信來,我們再行計較?」
楚玄青搖了搖頭,「不,程至騰的奏摺都上來了,格吉思卻沒有書信送來,這說明,這段時間,不是那麼方便送信。冬季兩國緊張,即便有和親一事,但畢竟不是與拓加王和親,書信往來,還是得謹慎。照現在看,他大概不會來信了。」
「卑職明白了。」
「嗯。你去聯繫宮裡,這事,妙妃做起來,遠比我們要容易。英雄難過美人關吶!何況是君王。」楚玄青眉梢挑了挑,舒展了下腰身。
「是,卑職馬上去辦。」
…………
劉逢領了命便遣了得力的親信一路到了宮門,皇宮北門有楚玄青安插的人,那人當晚便設法與妙妃宮裡的小太監取得了聯繫。
小太監被妙妃宮裡的內侍太監帶到妙妃面前的同時,諸人卻不知道,從小太監跟宮門太監見面,到被內侍太監帶走,這一切,都已經落入了別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