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墨昭大人不許我出去，但我還是能鑽老鼠洞的。

　　咳…… 也是形勢所逼。

　　用了好些鮮美小魚在把王八精從水裡喚出來，承諾了給他捉一年的魚，他才告訴我，墨昭大人的弟弟墨清玄的洞府在哪個方位。

　　我滿山頭蹦噠，總算在一顆枝繁葉茂的杏花樹下找到了龍洞，尋了個高處小心往裡看去，龍洞裡有兩人，高大的那人和墨昭大人模樣有七八分相像，一眼就能看出他和墨昭大人的關係，他眼前蹲跪著一個少年，從衣著來看，是個小道士。

　　背影有些熟悉，我以前見過？

　　可惜他背對著我，看不清模樣。

　　我聽他急急地對墨昭大人的弟龍說，「小道無意驚擾龍修大人修行，只聽聞蒼龍嶺有化丹仙草，小道十年未結金丹，修行心切，所以才……」

　　「你想要金丹？」墨昭大人的弟龍該是剛醒，聲音十分慵懶，但態度十分可親，並不像墨昭大人一般，起床就要鬧脾氣。

　　「是…… 」小道士懵懂地回答。

　　「只要你答應本尊一個條件，本尊便幫你結丹。」

　　「什麼條件？」

　　「還未想好，以後再告訴你吧，你過來些。」

　　接著這位龍修大人便讓小道士閉眼，從嘴裡吐出一顆金光燦燦的內丹，看著小道士的目光極深，眷念不已，這哪裡是對初見之人的目光，分明是看著深愛之人的。

　　而更讓我震驚的是，這位龍修大人竟將龍丹直接渡給了小道士。

　　卻又在小道士睜眼後，恢復了平淡的神情，說，「不出三日，金丹可成。」

　　哪裡還需要三日，小道士你摸摸你額頭啊，還是熱的呢！

　　但小道士也是傻的，傻乎乎地道了謝就離開了。

　　我忽然覺得我也不算笨的了。

　　正欲追上小道士，看看他長什麼樣子，身體卻被一股不可控力往後移，我太熟悉這個揮之即來的妖術了，掙都不掙扎一下。

　　「你就是兄長洞中那隻？叫什麼？」墨昭大人的弟弟揚著笑，好看得一塌糊塗，而且一點都不可怕。

　　「阿煢。」

　　他嗤笑一聲，「竟給自己的兔子取這個名字。」

　　我見他有嘲笑之意，蹬著腿兒不滿道，「老老老子很喜歡這個名字！」

　　他無意和我糾纏這個問題，「好吧，你偷跑來本尊的洞府，不怕回去被吃了？」

　　「墨昭大人不會吃我的！」……最多打一頓，或者三天不理我。

　　我蹦了蹦，把此行目的問出來，「我來，是想問問大人，墨昭大人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他意欲不明地挑眉，又趟回石床上去了，「父神讓本尊守著他，守到我功過相抵，得圓滿之時。」

　　我急道：「那大人您什麼時候能得圓滿？」

　　他手指捻起一片花瓣，嘴角勾著一絲愉悅的笑，「很快了。」他看向我，「你很著急？」

　　我點頭。

　　他很滿意我的誠實，「如此，你幫本尊一個忙，墨昭就能早些出去。」

　　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至於墨昭大人說的，墨清玄陰險狡詐之類的話，在他用和墨昭大人相像的臉笑得春雪消融下，被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墨昭大人很快就能自由了！

　　答應幫墨清玄的忙後，我撒丫子往回跑，想第一時間告訴墨昭大人這個好消息。

　　結果迎面撞進墨昭大人漩渦般的怒氣中。

　　「本尊讓你不要見，你偏偏還要去自己去找他是不是！」

　　「是本尊太寵著你了，你當真以為本尊不敢拿你怎麼樣了？」

　　「信不信本尊把龍丹拿回來，讓你立刻魂飛魄散！」

　　「本尊也是昏了頭，為什麼要把龍丹給你這只不聽話的兔子？」

　　我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出口，便被他掐著脖子，內丹燃起了一把火，灼熱的氣息如刀一般從身體內部割裂我。

　　但這樣的劇痛只有一瞬，一瞬後，風暴平息。

　　墨昭大人將我狠狠抱進懷裡。

　　「為什麼？本尊殺了那麼多妖看了那麼多生氣，為什麼就是無法看著你死？一隻微不足道，又蠢又自以為是的兔子！」

　　氣海丹田里，我淺灰色的妖丹收斂了金色芒光，但即使它很快地把自己偽裝成了一顆普通的兔妖丹，但我還是知道了。

　　那是龍丹。

　　我是一個妖，妖沒有妖丹會如何，自然很清楚。

　　我卻只是失去了記憶而已。

　　墨昭大人，這個喜怒無常的壞龍，將他的龍丹給了我。

　　我忽然想到龍洞裡，墨昭大人的弟弟將龍丹偷偷給了小道士那一幕。

　　果然是兄弟呢。

　　我抬起手，順著墨昭大人的銀髮緩緩撫摸而下，他僵硬的身體終於柔軟了下來。

　　「為什麼呢？大人。」我低聲地反問道，然後自己回答了，「因為大人知道，不管大人如何對阿煢，阿煢也不會逃，會一直待在您身邊。」

　　墨昭大人冷哼一聲，「屁話，你逃過，別以為忘了這賬就算了。」

　　好吧好吧……

　　「那我一定不是真的想離開你，而且我也回來了啊。」

　　他把頭抬了起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剛剛褪去的怒氣又浮了起來了，讓眸間那點綠意都成被墨染黑了，和剛剛狂躁的怒意不同，他平靜下來，但在他平靜淡漠的神情下，依舊蔓延著無法遏制的怒意。

　　他放開我，周圍的溫度都冷了下來，「回來？一具屍體也算回來？」

　　「……」

　　說完，就又把自己關進小房間裡。

　　我：……

　　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冷戰持續了三個月，不管我買了多少好酒，說了多少好話，把溫泉池擴了好幾倍，還把墨清玄大人將龍丹給了小道士的事情告訴了墨昭大人，墨昭大人仍是不和我說話。

　　我真是無可奈何了，只盼著墨清玄早點將小道士哄到手，墨昭大人得了自由，總會開心了。

　　早也盼晚也盼，總算盼到墨清玄大人帶著小道士出遊，我按計劃把小道士哄到洞中，等著墨清玄來救，墨昭大人卻不知道為什麼發了狂，將人壓在身下。

　　「你是處子？」

　　他又開心了，好像墨清玄沒得手是個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卻把人嚇得個半死，實在幼稚得可惡。冷戰這麼久，我頭次也生氣了，狠狠地瞪他，墨昭大人才訕訕地收手。

　　小道士被墨昭大人一通雲裡霧裡的話弄得迷糊，我等著他向我打聽。

　　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阿煢。」

　　遙遙的雪白天穹裡，有哭泣的稚嫩的童音，「怎麼辦，怎麼辦，你流了好多血？」

　　這點彌足珍貴的善意，圓滿了一隻末路的白兔最後的願望。

　　記憶忽如潮水，我腦子痛得不行，壞人險些都裝不下去了。

　　「蒼龍嶺是什麼地方你說走進來就走進來了，墨清玄的洞府結界重重，若是旁人，怕是在洞口就被一口龍炎燒成灰燼了。更甚至你有沒有想過，天行宗作為天下第一大宗，正統之尊，為什麼會收留你一個沒有天賦的弟子？」

　　我最後氣正腔圓地強調。

　　「不過因為你是修一。」

　　說完這些話，總算等到了姍姍來遲的龍修大人，也好在他遲了些，不然看到墨昭大人逞兇，只怕又是一場惡鬥。

　　小道士被「救」走，我看著被溫柔愛憐地擁在懷裡的修一，忽然有些愧疚，這個真相其實不算殘酷，但總覺得有些操之過急了，他這一世，明顯還沒開竅的意思啊。

　　功過相抵，得圓滿之時……明明是墨清玄自己著急了。

　　墨昭大人乘風而去，在天地間痛快長嘯。

　　而我坐在月光下的草地裡，看著雲層裡翱翔的龍影，亦覺得暢快。

　　墨清玄將龍丹給了小道士，以龍力為擎的結界自然囚不住墨昭大人，原本是這樣，不巧的是，墨昭大人將龍丹給我。

　　我不是只聰明的兔子，只能想出這個笨辦法。

　　幫墨清玄告訴修一真相，可以，但是綁架是真綁架，墨清玄想要人，就得親自毀了結界，打開牢門，讓墨昭大人堂堂正正走出去。

　　「逃」這樣的字眼，按在狡兔三窟的兔子頭上可以，但他是墨昭大人，是頂天立地，橫眉天地鬼神的龍。

　　我閉上眼睛。

　　我這一生，果真應了煢字，最終孤苦無依，死在自己的自私和愚蠢裡，只在最後，有了一個高尚些的祈望。

　　龍丹是聖物，現在卻護著一隻微不足道的兔子的性命。

　　我自己都覺得可惜。

　　墨龍玩得累了，回到我身邊，居高臨下看著我。

　　「大人，你要吃了我麼？」

　　吃了我，拿回龍丹，重新做回那個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螭魅魍魎聽他大名無不膽戰的龍。

　　他卻讓我坐到他身上去。

　　「吃什麼吃，墨清玄都養小龍仔了，雖然只是龍息孕養出來的…… 養了你這麼久，怎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哭笑不得。「大人，你將龍丹給我，只是想讓我生孩子麼？再說，小龍仔又不是拿來攀比的。」

　　「讓你生你就生，廢話那麼多，上來。」

　　我抱著他的脖子，他帶我飛上雲層。

　　圓月如銀盤，雲海遼遠，天地間只剩了我們一龍一兔。

　　「大人。」

　　「幹嘛？」

　　「月亮真好看。」

　　「還行。」

　　「所以別吃了月亮好不好。」我想起他那句吃了月亮的戲言，俯身在他耳邊說。

　　「以後，阿煢……」

　　我心臟狂跳，眼睛酸澀不已，幾乎要落淚了。

　　「也想和墨昭大人一起看。」

　　墨昭大人忽然化成人形，銀髮如月華，撈起往下跌落的我，冷著臉壓著嘴角，我卻頭次在他眼裡看著那樣美麗的綠色。

　　「如果你聽話，發誓永遠不離開我，我也不是不可以答應你。」

　　果然是墨昭大人……

　　想要聽一句喜歡我怕是不可能了。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的龍丹歡喜雀躍地在我身體裡，讓我的每一次呼吸，滿滿都是他秘而不宣的愛意。

　　我叫阿煢，是隻兔子。

　　今天，我也依然沒被吃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