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吐沒吐到墨昭大人身上,我記不太清了。
我大病了一場,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兔妖能夠脆弱到什麼地步。
「我不是他的舊友,是他的舊情人呢。」
那蛇妖說這話時,雙目清泓,桃腮帶笑,在暖風柳樹下風情萬種地回頭。
若是演戲,又何必演給我一個傳話的小妖看呢。
若只是覬覦龍丹,又何必在聽了我的話,一人未帶,直接駕雲而來。
若是耀武揚威落井下石的小人,又何必多餘地問我的名字。
我嫉妒他正是因為他的美好,他說到墨昭大人時淺灰眸底亮起的光,足以和墨昭大人相配。
我卻想錯了。
墨昭大人根本不會懂。
他因為一隻兔妖情真意切的謊言,來探望曾經愛過或者一直愛著的人,卻陷入了一個屍骨無存的圈套。
他死前多絕望呢。
我就睡在洞門,卻連一聲呼救都沒聽到。
又或者,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墨昭大人別有用心,但他還是來了。
我也不懂。
我自認為自己初識情之一字,已是萬般苦楚難熬,原來不過淺嘗輒止。
去愛一個不可能的人,千年蛇妖都是這般下場。
那我呢?
這個問題我不能問墨昭大人,也從沒有可詢問甚至交流的親友,只得自己在心裡吞嚥咀嚼,漸漸消化成一道無形的壁壘。
身體好轉已是第三日,蛇尾如垃圾般被丟棄在外面,我看到時已不知被什麼野獸啃噬了大半,我將蛇骨包了起來,埋到了蒼龍嶺山腳下。
人類有入土為安一說,不知道適不適用於妖,但有一天,我如他這般死了,若有人能將我埋在這裡。
眉黛斂秋波,抬頭便可見朗月。
愛恨踟躕盤桓,也能罷了。
之後墨昭大人說他要入關修煉,在此期間,我和小兔子們都可以留在這裡,也可以隨意去往別處,我有他的龍息,不管去哪兒都很安全。
「是,大人。」我低眉順眼地答應。
「阿煢,此事你有功,待本尊出關,你可以要求一件事。」 說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我不能踏足的石壁之後。
我將洞中雜草苔蘚打掃乾淨,儲藏了足夠的美酒,收拾起包裹帶著小兔子們回到了故鄉。
途中他們口吐人言,將我嚇了一跳。
「那蛇肉你們也吃了!」
「大人讓我們吃的。」 小兔子們解釋。
…… 難為墨昭大人一直記得這件事了,也不知我該開心還是難過。
小兔子們會說話了,一路嘰嘰喳喳。
「哥哥,我們還回去墨昭大人那裡麼?」
「那裡的草好吃呢。」
「我們會變成跟哥哥一樣,變成人麼?」
「可以去人類的村莊玩麼?」
我實在難以回答。
「你們雖開了靈智,卻並不是妖怪。」 我這麼解釋,「不可以去人類的地方玩,人類會害怕,然後打死我們的。」
他們不明白,追問我為什麼他們不是妖怪,怎樣才能成為妖怪。
其中一隻對我說,「大哥,我們現在已經不是普通的兔子了,你給我們取名字吧。」
其他三隻立馬附和。
我想了很久,最後只想到墨昭大人為我取名說的那句「煢煢白兔,東奔西顧」。
想著「東奔西顧」恰好四個字,又同是墨昭大人給的機緣,便將這四個字按順序排給了他們。
儘管不懂名字的含義,「東奔西顧」仍是歡喜雀躍。取名字,對動物來說是件大事,這代表他們擁有了需要守護的人,因為這份守護,區別於其他同類,顯得高等和聰明。
那時我應該也是同樣的神情。
想到這裡,逡巡在我心裡,對墨昭大人那點淺薄的恨意便煙消雲散了。
我和蛇妖總歸是不同的。
他姓段。
我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