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將重傷患者安頓回床上，尷尬和沉默終於姍姍來遲。

　　　直到紀之楠慢吞吞掙開秦魏宇的手，秦魏宇才主動抬頭看他，眼角還泛著尚未褪去的水光。

　　　紀之楠被他濃得化不開的眼神看得發慌，躲閃道：「我去洗個手。」

　　　秦魏宇頓了許久，才捨得放開。

　　　紀之楠洗了一條乾淨的毛巾，回到床邊給秦魏宇擦手背上的血污，邊擦邊問疼不疼，秦魏宇說不疼，紀之楠又叫他嗓子不舒服先別開口講話。

　　　擦完換一條新毛巾，用涼水浸濕了敷在秦魏宇手上。他的手連續掛了幾天吊針腫得厲害，在加上剛才的折騰，整個手背腫得像個紫饅頭，看起來好不嚇人。

　　　「吃三明治嗎？」紀之楠沒話找話。

　　　秦魏宇此時平靜下來，緩緩搖頭，紀之楠才想起他這會兒還只能進流食，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呃，我不是故意誘惑你的。」

　　　秦魏宇點頭，雙眼微瞇，似乎在笑。

　　　到傍晚，病人狀態好了很多，紀之楠把他扶起來坐著，餵水、擦臉一頓忙活，剛歇下又要站起來去接水，秦魏宇拽住他的手，拉他坐下：「你還病著，別亂跑。」

　　　紀之楠自己摸摸額頭：「上午就不燒了，沒事。」

　　　秦魏宇沒說話，拇指摩挲著紀之楠手上的細小傷口，是地震的時候磕在地上劃傷的。

　　　紀之楠被他摸得手心冒汗，禮尚往來地也關心一下秦魏宇的腦袋：「頭還疼嗎？會不會留疤啊……」

　　　秦魏宇這會兒已經摘了氧氣罩，說：「在頭髮裡面，留疤也沒事。」

　　　紀之楠「哦」了一聲，愣愣地點頭。

　　　他還是不太放心，畢竟腦袋上開一刀，誰知道裡面零件還有沒有在各司其職。

　　　吃過晚飯，紀之楠回自己病房把放在床邊的兩本書拿著，回到秦魏宇的病房，有意無意地指上面的英文單詞問秦魏宇，秦魏宇答得還算快，紀之楠得到答案就暗戳戳抱著手機百度，都沒錯，這才把操碎了的心粘回去一半。

　　　英語核對完畢，紀之楠又翻出一份電子版的小學生數學試卷：「幫我看看這道數學題。」

　　　秦魏宇看他一眼，問：「準備考研？」

　　　掛名在某藝術學院表演班的紀之楠囧囧有神地撓頭：「不啊，馬上要上真人秀，第一期就是去學校體驗當老師。」

　　　他口中的真人秀正是《愛的初挑戰》第二季。這是一個立志於讓鏡頭前光鮮亮麗的明星們體驗民間生活、嘗遍世間冷暖的節目，紀之楠昨天剛從夕夕姐那邊得到消息，第一期不出意外的話會把全部嘉賓拖到小學校園裡去帶孩子。

　　　秦魏宇於是認真解題，拿著鉛筆列式講給紀之楠聽，吐字清晰，條理清楚，紀之楠一面搖頭感歎「哇現在小學數學可真難」，一面把另外一半操碎了的心悄咪咪粘上。

　　　沒傻就好，沒傻就好。

　　　秦魏宇裝作不知道這小傢伙在試探他，等紀之楠拍著胸口坐下，他把枕邊的書拿起來，故意反著翻開。

　　　紀之楠剛拿起一個大紅蘋果脆生生咬了一口，回頭就看見秦魏宇把書倒著捧，還看得津津有味，嚇得他大驚失色，掰著秦魏宇的腦袋左瞅右瞅，差點打算把繃帶拆開看看醫生是不是把哪根筋拿出來忘了塞回去。

　　　秦魏宇沒忍住，低笑出聲，紀之楠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紅著臉坐回去，扭頭不想看他。

　　　「我沒事，別擔心。」秦魏宇說。

　　　紀之楠狠狠咬一口蘋果，心想鬼才擔心你，傻了拉倒。

　　　第二天，社會各界人員陸續收到秦魏宇醒來的消息，訪客來了好幾波，除了秦家的四個人，其他幾乎都是公司的高層代表還有合作客戶，鮮花堆得滿屋都是。

　　　紀之楠不想跟他們打照面，等上午人散了才過去。

　　　秦魏宇一大早就被一堆人鬧，閉目養神片刻才坐起來，紀之楠餵他喝粥，他問：「昨天有人來過？」

　　　紀之楠手裡的勺子頓了頓，道：「有啊，你父親，母親，哥哥，還有……楊女士。」

　　　秦魏宇推開勺子，表示不吃了，問：「還有呢？」

　　　紀之楠把碗放下，小聲說：「還有你舅舅。」

　　　秦魏宇點點頭，沉默片刻才繼續問：「他說什麼了嗎？」

　　　紀之楠保持淡定：「沒什麼啊，就讓我好好照顧你。」

　　　這回秦魏宇沒點頭。

　　　兩人各自忙了會兒，秦魏宇拿著平板看郵件，紀之楠刷微博，中午吃過飯繼續並排躺著午休。

　　　剛閉上眼睛，秦魏宇忽然喊：「小星。」

　　　「啊？」紀之楠一驚，就忘了要裝睡。

　　　「是我配不上你。」

　　　紀之楠被他這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秦魏宇接著道：「不是每個鄉下傻小子都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城裡媳婦兒。」

　　　紀之楠張著嘴巴發呆，血液在腦袋轉了好幾個彎才大致弄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什麼「城裡媳婦兒」？還「漂亮」？

　　　呸呸呸，有這麼形容一個當紅偶像男星的嗎？

　　　秦魏宇也盯著天花板，假裝沒看見小傢伙的臉已經紅成猴屁股。

　　　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那本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日記本。紀小星的字跟他本人完全不一樣，圓滾滾的，像一排排抱著肚子的小熊貓，但是筆劃中的認真卻讓人無法忽視。

　　　日記本他翻過無數遍，裡面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能倒背如流。

　　　【5月20日 晴有微風 心情→高興 沮喪=just so so

　　　今天他來家裡，能把白襯衫穿這麼帥的只有他了，忍不住偷看好幾眼，幸虧沒被發現。

　　　越看越覺得他哪裡都好。

　　　紀小星，看看你自己，哪裡配得上他！

　　　別睡了別吃了別玩了，還不爬起來努力掙錢？！】

　　　想著想著，秦魏宇臉上的笑意漸漸擴大，喜悅和溫暖爬上心頭，悄無聲息地覆蓋了第一次看到這篇日記時的痛苦和悔恨。

　　　「如果我真的傻了，怎麼辦？」

　　　紀之楠臉上熱度還沒褪下去，又被問蒙了：「啊？能怎麼辦，努力掙錢唄。」

　　　「掙錢做什麼？」

　　　紀之楠脫口而出：「養你啊。」

　　　差點被老婆養在家裡的秦先生聽了這話，一點都不覺得恥辱。

　　　「我很好養，」他說，「讓我待在你身邊就行。」

　　　紀之楠「嘁」了一聲，心裡嘀咕道：又搶我台詞。

　　　醒來第二天，秦魏宇就奮不顧身地投入到無窮無盡的工作中去了，還讓助理把筆電送過來，在病床上支起桌板，儼然把這裡當第三個辦公室。

　　　第二個是家裡的書房。

　　　來陪床的紀之楠反倒成了無事可做的閒散人員。

　　　《覆江山》那邊導演決定剩下的鏡頭全部在棚裡拍攝，經過地震這麼一鬧，再外出采景的話可能會被粉絲們撕吧撕吧剁了。好在剩下的鏡頭不多，後期多花點功夫，穿插進去應該不會影響整部電視劇的效果。

　　　紀之楠的拍攝定在下週，大約三天時間，拍完剛好飛節目組錄第一期真人秀。接下來有部電影，周茹那邊正在接洽，是紀之楠很感興趣的犯罪刑偵題材，導演也是國內外拿過獎的大腕，製片方那邊發來試鏡邀請時，紀之楠和周茹都有些不敢相信。

　　　紀之楠甚至懷疑過是不是楊珂給牽的線。不過導演在圈內口碑很好，出了名的鐵面無私，既然需要公開試鏡，就代表還是存在一定的公平性，這種時候如果為了所謂的尊嚴放棄如此珍貴的機會，才是真的傻。

　　　紀之楠看了會兒劇本，站起來扭脖子伸懶腰，旁邊的秦魏宇還在看郵件，亮著的屏幕把他病中的臉照得更加蒼白，紀之楠勸他休息會兒，他頭也不抬地說等一下。

　　　等了好幾下，還是沒有休息。

　　　紀之楠就有點鬱悶，小聲咕噥：「那麼拚命幹什麼，不都說了我養你嘛……」

　　　秦魏宇突然把頭從電腦裡抬起來，紀之楠被抓個現行，冷不丁打了個心虛嗝。

　　　秦魏宇唇角向上勾起，藏不住的笑意在眼中瀰漫，他抬手拍拍紀之楠的背幫他順氣，說：「找了個城裡媳婦兒更要努力，吃軟飯要不得。」

　　　紀之楠抱著手機躲到衛生間，心想開過顱的就是不一樣，跟疏通了哪根血管似的，隨隨便便一句話都能讓人臉紅心跳。

　　　還在馬桶蓋上坐著，手機上進來一條消息。

　　　周茹：【第二季的嘉賓名單，看一下】

　　　紀之楠頓時有點緊張。周茹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浪費時間，她把這名單發過來讓他審核，就代表其中一定有問題。

　　　打開一看，紀之楠太陽穴就突突狂跳起來。

　　　【陸姌是我認識的那個嗎？】

　　　周茹回覆很快：【不然呢？】

　　　接著甩過來一條百度百科：陸姌，20歲，新生代演員、歌手……

　　　看著照片上那張仰著頭自信跋扈的嬌俏臉蛋，紀之楠一個頭兩個大。上輩子這姑娘整天嚷嚷著進娛樂圈，最後被父母拘著沒進成，誰曉得這輩子不過半年沒見，這姑娘居然出道了。

　　　這輩子變化雖多，可有些事就跟冥冥中注定似的，再躲再迴避，還是會兜兜轉轉回到面前。

　　　紀之楠還對著陸姌的照片出神，周茹又發來消息：【陸姌先撇開不談，再怎麼說也是你們家親戚，你跟秦先生打個招呼，她就算沒大沒小也不至於幹出什麼自毀前程的事情來。你看看其他人。】

　　　紀之楠回過去把名單又掃一遍，除了陸姌和他，還有三個人：

　　　林偉凡——演技派，圈中大哥型的存在，紀之楠曾在出道拿新人獎的那個電影裡演過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劉雨卿——這個不必多說，《覆江山》裡演過沈彥安初戀的新生代小花，紀之楠和她關係不錯。

　　　最後一個，隋懿……紀之楠皺眉思索，這是誰？想不起來，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剛點開百度準備輸入查詢，周茹那邊就把他的資料甩過來。

　　　「隋懿，19歲，男子偶像組合AOW隊長。」

　　　紀之楠腦袋裡嗡地炸開，頓覺頭暈耳鳴，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