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回到住處,紀之楠先給夕夕姐發微信。
一個表情剛丟過去,她那邊立刻回覆過來:【昨天已經交代他們不要往外說啦,我們組的同事嘴巴都很嚴的,你放心】
她這麼說,紀之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因為他的事,弄得大家都沒能好好吃飯。
他提出請節目組所有成員一起吃頓飯,被夕夕以「先把我這頓請了再說」給擋了回去。紀之楠於是作罷,夕夕都說已經交代過了,業內人員大多都懂規矩,這點職業操守應該還是有的。再說請客也確實沒什麼由頭,總不能直接說是「封口飯」吧?
把帶回來的濕衣服在陽台上晾好,紀之楠點了份外賣,燒了壺水。
水放到不燙的時候,外賣剛好送到,他就著溫水把一整個8寸的披薩吃掉,站起來在跑步機上快走半個小時,才坐下來看劇本。
週五拍定妝照,算是他這輩子真正意義上的重新開始,必須打起一萬分的精神來應對。
接下來幾天,紀之楠每天除了看劇本,就是換著花樣給自己點外賣,吃完就上跑步機,晚上再加一個小時。經過這些天的鍛煉,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平穩不少,昨天早上下樓去扔垃圾,回來的時候電梯壞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樓梯,一鼓作氣爬上19樓,幾乎沒怎麼喘。
在家裡念台詞的時候也感覺到氣息更易於掌控,那些長串且需要爆發力的台詞,帶著情緒念下來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覺得頭暈腦脹。
說起來上輩子演沈彥安時,拍到某幾段感情衝突強烈的劇情,他都能喘到快背過氣去。最後因為台詞實在太差,錯漏也很多,後期給請了配音,而男一男二包括戲份沒他重的幾個配角都是原聲出演。
紀之楠下定決心這次也要原聲,聲音和表演本就是一體的,台詞功底也是衡量演員是否專業的基準之一。
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到週五。
紀之楠前一天晚上又沒睡好,他把這歸咎於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但凡第二天有點什麼特別的事要做,他就條件反射地睡不著。上輩子吃過安神養心的藥物,一開始是有作用的,後來漸漸產生賴藥性,吃多少都跟石沉大海似的,該睡不著還是睡不著。
雖然重生到21歲還沒有開始失眠的時候,但這個毛病還是被完整保留了下來。紀之楠邊穿衣服邊想,真是個奇葩的設定。
出門前路過客廳,瞟到桌上放著的文件袋。
那是兩天前收到的快遞文件,紀之楠只在當時打開看了下。裡面除了蓋了章的婚前協議,後面還整齊地放著上次在秦家,秦晟送給他的公司和房產,最後還多了一本不動產權證書,房屋地址是秦魏宇那套新房,而權利人一欄赫然寫著「紀之楠」三個字。
紀之楠當時呆住許久,曾經在腦袋裡冒出一丁點苗頭的小想法又捲土重來。他想打電話問秦魏宇什麼意思,可這話他已經問過許多次了,那人要是願意告訴他,早就說了,何必拖到現在。
上輩子的秦魏宇就是這樣,許多事情寧可憋著,也不願意說出來,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密不透風的世界裡,不讓別人進來,自己也不走出去。
出門前紀之楠還是將那個文件袋帶上了。
上班高峰期路上有點堵車,趕到民政局時九已經點過去十五分鐘。下車就看見秦魏宇站在門口,他個子高,隨隨便便往那兒一杵就是個鶴立雞群的存在。
紀之楠用圍巾摀住大半張臉,快步走過去:「來晚了,路上堵車。」
秦魏宇點點頭:「先進去吧。」
雖說是工作日,民政局裡面已經人頭攢動,隊伍從裡面一直排到大廳。
兩人來到隊尾,紀之楠伸長脖子往前看,目測前面還有四五十對新人。他有點急,因為住的地方離這裡和下午拍定妝照的地方較遠,所以他特地帶了劇本,準備領完證後找個咖啡店坐一會兒,到下午拍照時間直接過去。
「咱們就在這兒排隊?你不是在這邊有熟……」紀之楠話沒過腦子就出來了,說到一半才急急地收聲,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悄悄觀察秦魏宇,見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映,紀之楠才放下心來。
上輩子他們倆走的是民政局的「VIP通道」,其實就是找了個熟人,一路帶著插隊去填表、拍照、簽字蓋章,從走進去一直到出來,花了不到十分鐘就拿到證了。
那時候紀之楠緊張又期待,奈何這過程實在太快,他還沒仔細品嚐箇中滋味,就稀里糊塗地和身邊這人綁定了。當然,是他單方面以為的「綁定」,人家根本沒把這一紙婚書放在心上。
他正想著,秦魏宇碰了碰他:「先吃早餐吧。」
紀之楠這才看見他手上拎著的牛奶和麵包。
「附近只有這個賣,牛奶還是熱的,你先墊墊。」
紀之楠還愣著,就聽見前面排隊一個姑娘對身邊的男友撒嬌道:「你看看人家,到哪兒都不忘準備早飯,多體貼,再看看你……」
周圍都是人,被姑娘大著嗓門這麼一說,紛紛好奇地打量他們倆。國家開放同性婚姻已達五年之久,然而同性情侶還是不多見,尤其是兩人都個高腿長,秦魏宇又相貌英俊,旁邊的紀之楠雖然只露了兩隻眼睛在外面,管中窺豹也可見他長得差不到哪兒去,如此養眼的一對自然吸引來不少目光。
在這種情況下被人圍觀還是第一次,紀之楠臉皮薄,耳朵尖都紅了,他想藉著去衛生間躲一陣,秦魏宇好像看出他的心思,臨走前把早餐塞給他:「找個人少的地方,吃完再回來。」
紀之楠顧不上拒絕,抱著東西落荒而逃。
牛奶和麵包沒地方扔,最後還是下了肚。回去時已經快到他們了,紀之楠把剛才在小賣部買的綠茶遞給秦魏宇:「喏,還你的。」
秦魏宇接過去,擰開瓶蓋時看了一眼瓶身,原味無糖。
紀之楠看見秦魏宇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再去看,這傢伙又面無表情了。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心裡又不住地發慌,眼睛四處亂瞟,說:「路過商店隨便買的,抵早飯錢夠不夠?」
「夠。」秦魏宇立刻回答。
這回紀之楠清清楚楚看見他笑了,形狀美好的嘴唇完成一個淺淺的弧度,眼睛也跟著瞇了起來。
上輩子幾年加起來看到他笑的次數,大概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紀之楠下意識別開眼睛往外面看。真是活見鬼了。
接下來的過程很順利,紀之楠上輩子匆匆經歷過一次,這輩子居然幾乎能記得所有流程。握住筆填申請表的時候,冰涼手心裡還是沁滿了汗。
兩人站在大紅布前面拍照,那頭的攝影師提醒他們:「靠近一點……再近一點……二位的頭再往中間靠……再動一動行嗎,麻煩配合一下啊……」
紀之楠尷尬地往中間挪了又挪,秦魏宇的胳膊突然從後面伸過來,攬住他的腰把他往身邊拉,兩個人的腦袋將將碰在一起,那邊的師傅就按了快門。
「早這樣不就好了,以後就是睡在一張床上的人了,害什麼臊?」
紀之楠臉上瞬間覆上一層薄粉,扭頭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聽見秦魏宇在後面向攝影師道謝。
在取照片的地方等了幾分鐘,櫃檯後面的阿姨使勁兒攛掇秦魏宇去隔壁加一套相框,說才38塊錢,一生就這麼一次,留個紀念。
紀之楠在旁邊聽著,心道,您怎麼知道就這麼一次?
相框到底是加了。這邊證剛蓋完章,那邊秦魏宇就提著個大紅色的袋子走過來,上面大喇喇地印著一個紅雙喜。
秦魏宇把裡面的相框拿出來給他看,紀之楠架不住好奇瞅了一眼,照片上兩人緊緊挨在一起,他自己嘴巴微張,看起來有點呆,秦魏宇倒是落落大方,臉上還帶著微笑。
上輩子完全是反著的,紀之楠紅著臉笑得羞澀,想讓相機記錄下這珍貴的一刻,秦魏宇則面容冷峻,怎麼看都不像是來結婚的。
「好看。」秦魏宇看著照片說。
紀之楠不明所以:「好看什麼?」
秦魏宇不假思索道:「你好看。」
紀之楠從未從他口中聽到過誇獎,心臟立刻作出最誠實的反映,在胸腔裡四處亂撞。他盯著手裡的紅本看了半晌,勉強穩住心神,然後把拿到的兩個小紅本其中一本塞給秦魏宇,裝作若無其事說:「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
秦魏宇跟上來:「我送你。」
這人一旦執著起來,誰也攔不住。紀之楠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沒有空車,低頭看了看手上抱著的劇本裡夾著的那個文件袋,秦魏宇把車開到他面前時,索性不再矯情,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秦魏宇還沒來得及出聲,人已經在後座坐定。
紀之楠讓他把自己在攝影棚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放下,下車前秦魏宇問下午是不是拍《覆江山》的劇照,紀之楠問他怎麼知道,他說在新聞上看到過。
紀之楠顯然不信,秦魏宇的確有每天早上看新聞的習慣,可他看的是財經新聞,就算系統推送也不會抓瞎到給他推送娛樂頭條。
下午換好服裝開始化妝,紀之楠放下劇本,整個人一放空,就開始胡思亂想。
他想起之前在秦家,秦魏宇連自己演過李宣小王爺這麼個小角色都記在心上,他究竟圖什麼?難不成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自己這輩子換了個態度,他就對自己上心了?
轉念一想,這種事放在別的男人身上其實完全合理,紀之楠甚至覺得上輩子自己的執念之所以那麼深,也有「得不到誓不罷休」這個劣根性在作祟的原因。
可秦魏宇不一樣,他刻在骨子裡的理智遠多於感性,就算有什麼多餘的衝動,他也會很好的克制住,不讓人發現一絲一毫。
最後沒得出任何結論,又是一番無用的思考。
紀之楠歎了口氣,站起來進棚拍照。
沈彥安這個角色有兩套造型要拍,一套是低調蟄伏的前期,白衣長衫,黑髮遮面,妝也相對清淡樸實;後期則是叱吒朝堂,呼風喚雨,造型便換成一身紫袍,頭髮全部梳到後面束起,妝面相應偏濃,即便紀之楠已經十分削瘦,還是被化妝室在兩頰打了厚重的陰影,描了三層眼線,眉毛也畫得稜角分明,眉尾高高向上揚起。
《覆江山》主演眾多,為了方便大家的行程安排,先拍合照,然後挨個拍獨照。紀之楠有兩套造型,拍完一套重新換裝補妝再進棚,最後才拍完。
結束後,紀之楠到攝影師那邊看了下照片預覽,拍出來的效果不錯,尤其是後期紫袍的那幾張,導演毫不吝嗇地誇獎說眼神和動作很到位,保持這個水準進組就很好。
聽了這話,紀之楠不禁有些恍惚。
上一世也是上午拿證下午拍定妝照,他腆著臉叫秦魏宇陪他一起,秦魏宇許是看在剛結婚的份上,沒有拒絕,紀之楠拍照時他就坐在休息室等。
因著心上人在等他,紀之楠火急火燎地拍完,再讓他換第二套服裝他就不太情願,導演雖然無奈,卻也不勉強,揮揮手隨他去。可等他卸了妝換好衣服急匆匆趕到休息室,秦魏宇已經不在了,只讓莉莉帶句話給他,說有事先走了。
照這樣看,其實這一世有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並不完全在走上輩子的老路。
紀之楠心情轉好許多。收拾完畢回到休息室,莉莉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有一個面熟的男生坐在裡面。
「嗨,紀老師。」男生主動打招呼。
他一笑,臉頰上便露出兩個酒窩,紀之楠立刻記起他是《覆江山》裡扮演王爺身邊的護衛的演員,戲份沒有沈彥安重,得排到男六號之後,貌似是偶像歌手出身,上輩子在劇組裡也沒什麼交集,紀之楠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
「啊哈哈,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寧瀾。」男生向他伸出手。
紀之楠客氣地回握,心想上輩子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來跟他套近乎啊。
握完手,寧瀾神秘兮兮地湊過來,紀之楠不喜歡被不熟悉的人靠太近,寧瀾還是討人嫌地往前湊:「紀老師,您丟東西啦。」
「什麼?」紀之楠不住地往後退。
寧瀾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本子。
紀之楠倒抽一口氣,忙把結婚證奪過來,片刻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沒禮貌。他腦中飛速運轉,既然寧瀾知道這東西是他的,就代表一定打開看過了。
紀之楠低聲道:「抱歉,不小心弄丟了,請問是在哪裡撿到的?」
寧瀾指指桌子下面:「就那兒。您放心,我不會到處亂說的。」說著抬手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我嘴巴很緊的!」
先是被整個節目組知道自己結婚的事情,現在又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朋友親眼看了自己的結婚證,不知道他有沒有拍照留底。
重生一次的紀之楠學會了謹慎。他不確定是否能信面前這個叫寧瀾的人,可現在情況由不得他做主。
他剛想再說點什麼探探寧瀾的口風,休息室的門突然被從外面撞開了。
來人是莉莉,慌慌張張的:「紀老師,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紀之楠問:「什麼事?」
「有個人……有個人把劇組的工作人員給打了,鼻樑都給打歪了。」
紀之楠覺得她大驚小怪:「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打的是你呢,咋咋呼呼的。」
莉莉準備說什麼,看見旁邊立著的人,尷尬地衝他笑笑,寧瀾便識趣地走開了。
「到底怎麼了?」紀之楠皺眉問。
莉莉湊到他耳邊,用手擋著嘴巴小聲說:「打人的是……是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