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從廟裡出來，紀之楠把口罩拉到鼻子下面，深吸幾口氣。

　　　莉莉去另一個廟堂裡拜什麼姻緣石去了，他在院子裡的樹下等她。

　　　樹是一棵百年老樹，上面掛滿了紅色繩結，男女老少都愛在這裡許下願望，繫在樹上，據說很靈驗。

　　　紀之楠百無聊賴，便也去拿了一根來，在手裡擺弄半天卻不知道該寫什麼，他的願望剛才在佛祖面前都說完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夠貪心了。

　　　可東西不能浪費，於是他打算將空繩繫到樹上。

　　　四周人很多，都在爭搶著往前擠，紀之楠被旁邊的人推得一個踉蹌，後面有一雙手輕輕拖住他的肩膀，他才不至於摔倒。

　　　「謝謝，謝……」他轉身道謝，看見扶他的人的臉，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秦魏宇看一眼他手裡的東西：「我幫你。」

　　　紀之楠還愣著，秦魏宇抽走繩子，藉著身高優勢抬起胳膊，越過前面的人，遊刃有餘地將它綁在樹枝上。

　　　「你怎麼在這兒？」紀之楠問。

　　　秦魏宇理所當然道：「來爬山。」

　　　紀之楠看他穿著休閒裝，卻覺得哪哪兒都不對。雖然這山不是他家開的，誰都能來，但是真能有這麼巧，此時此刻在此處剛巧遇上此人？

　　　「你來拜佛？」秦魏宇也問。

　　　紀之楠「嗯」了一聲，不願多說。

　　　「你以前不是不信這些？」

　　　「以前？」紀之楠疑惑，以前他們很熟嗎？

　　　沒輪到秦魏宇回答，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魏宇，你跑這裡做什麼？我找你半天。」

　　　紀之楠眉梢一挑，看了看走過來的紀之樟，然後別開目光。

　　　「小楠你怎麼也在？」紀之樟奇怪道。

　　　紀之楠抬頭看樹上，風吹過來，成千上萬的紅繩齊齊飄蕩，已經尋不見哪個是他的那根了。

　　　「我不能在這兒嘛？」紀之楠微笑，「聽說這裡很靈，我也想沾點靈氣，洗洗身上的晦氣。」

　　　紀之樟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回家看看，紀之楠打哈哈說最近忙，有部大戲要試鏡，然後把雙手揣進衣兜，抬腳準備撤：「我先走了，二哥和秦先生好好玩。」

　　　「等一下。」秦魏宇擋住他的去路。

　　　紀之楠皺眉，剛要繞過去，莉莉從遠處飛奔過來：「紀老師！我好了紀老師！」看見一邊的秦魏宇，瞪大眼睛一臉驚訝狀，「咦，秦先生你也在這兒。」

　　　紀之楠：「……」還能演得更尬一點嗎？

　　　四個人莫名其妙地結伴下山。

　　　紀之楠全程惜字如金，莉莉跟他說話他也愛搭不理，一個人走在最前頭。

　　　後面兩個人一直在聊天，好像爬山一點也不累似的。

　　　「最近工作很忙？」

　　　「嗯，有個項目還沒結束。」

　　　「還有時間看書麼？」

　　　「有好書要介紹給我？」

　　　「是啊，怕你忙，最近都不敢給你打電話。」

　　　「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前頭的紀之楠在嗤笑一聲，可不是嘛，秦總閒著呢，天天在人跟前怒刷存在感，趕都趕不走。他乾脆從包裡拿出耳機塞上，兩耳不聞窗外事。

　　　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個山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紀之楠，下山更加舉步維艱，偏偏他又不想給後面的人追上，憋著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走得飛快。

　　　「紀老師你慢點兒，走太快小心崴腳！」剛被他甩開的莉莉在後面大聲喊，紀之楠耳機音量不大，聽得清清楚楚。

　　　他回頭想叫莉莉別烏鴉嘴，結果下一秒就踩上一塊凸起的石頭，左腳落下去時太用力，重心不穩往旁邊一歪，接著鑽心的疼從腳腕直竄天靈蓋，紀之楠倒抽一口氣，才忍住沒有當場叫出來。

　　　他疼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齒地想，老天讓我重生是故意送我回來遭罪的吧？

　　　莉莉尖叫一聲跑過來，見他腳腕鼓起一個大包，急忙去附近的服務站問有沒有下山的車，得到的答覆是山不高，沒有遊覽車服務。

　　　秦魏宇二話不說便蹲下來要背他，紀之楠哪裡肯讓他背，堅持讓莉莉扶著，自己單腳往山下蹦，速度自然奇慢無比，紀之楠本來就沒什麼力氣，這下可以說是龜速前進了。

　　　紀之樟在一旁直皺眉，說要打電話叫擔架上來抬他：「你這樣慢慢挪，天黑了也到不了山下，我們陪著你倒也沒什麼，人家小姑娘不要回家休息嗎？」

　　　小姑娘莉莉忙說沒關係沒關係，我是紀老師的助理，這是我應該做的。

　　　紀之楠被他那句「我們」弄得不是滋味，看看莉莉滿頭大汗，再看紀之樟好整以暇的模樣，最後反觀自己的狼狽，終於咬牙接受了秦魏宇的幫助。

　　　這是兩輩子以來，紀之楠第一次讓秦魏宇背著。

　　　他肩背寬厚，紀之楠不得不承認趴在上面讓人覺得很踏實。秦魏宇雙手穩穩托著他的大腿，有些崎嶇的下山小路，他走得宛若坦途。

　　　紀之楠不情不願地用胳膊圈著他的脖子，心裡想著回頭得請他吃頓飯，不能欠他這份人情。

　　　兩人靠得極近，紀之楠甚至可以聽見秦魏宇均勻的呼吸聲和穩健的心跳。他昨晚沒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過不久便有一陣睏倦襲來。

　　　紀之楠打了個哈欠，腦袋往秦魏宇肩頭一碰。

　　　秦魏宇放慢腳步，稍稍側頭：「睏了？」

　　　紀之楠聞著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迷迷糊糊地點頭。

　　　「睏就睡吧。」秦魏宇聲音低沉婉轉，「到了我叫你。」

　　　醒來時在車上，暮色西沉，一點點餘暉撒進車內，紀之楠摸了摸被照得半邊發熱的臉，咂咂嘴伸個懶腰，腳上一發力，就把自己疼醒了。

　　　「嘶……」上次崴腳還是小時候，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別亂動，馬上到醫院了。」駕駛座的秦魏宇說。

　　　紀之楠盯他瞧了一會兒，才回憶起來下午發生了什麼，扭頭看後座，沒人。

　　　「莉莉呢？」

　　　「莉莉？你那個助理？」

　　　「嗯。」

　　　「開車，在後面跟著。」

　　　紀之楠掏出手機翻通話記錄，下午果然有秦魏宇打來的電話，通話時間27秒。

　　　他沒想到自己先是在如廁期間被莉莉出賣，同一天又在睡夢中再一次被她出賣了。

　　　這個女人活該兩年找不到對象。

　　　「我二哥呢？」紀之楠又問。

　　　「他也自己開車來的，實驗室有事，先走了。」

　　　紀之楠搞不懂他們兩個明明一起來爬山，還一人開一輛車這種奇葩操作。

　　　秦魏宇補充道：「今天跟他在公司樓下遇到，我說要去爬山，他臨時決定一起來的。」

　　　紀之楠心想你跟我說這個幹嘛？嘴上禮貌又不失尷尬地回了個：「哦。」

　　　車內安靜片刻。

　　　「昨天在公司忙到半夜，沒看手機，抱歉。」秦魏宇再次主動開口。

　　　紀之楠眨眨眼睛，有點轉不過彎來。

　　　秦魏宇眼高於頂，上輩子從來沒向他道過歉。哪怕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歲月裡，他聲嘶力竭地質問他：「既然不喜歡我，既然喜歡別人，為什麼跟我結婚？」秦魏宇也只是微微皺眉，不冷不熱地說：「別鬧。」

　　　真是活久見，重活一次能聽到秦魏宇道歉，也算是沒白走這一遭了。

　　　「哦，沒事。」紀之楠小聲說。

　　　一路沉默到醫院。

　　　車剛停好，後面莉莉就跟過來了，打開副駕車門扶紀之楠下車。秦魏宇又要背他，紀之楠死活不讓，在莉莉的攙扶下一蹦一跳地進了醫院。

　　　這是一家私人醫院，環境靜謐，人也不多，不像公立醫院那樣喧鬧。這是紀之楠本月第二次進醫院，幸好這次有後門可走，不用排隊掛號就直接進了診室。

　　　醫生看了看他的腳腕，飛快開了張單子：「去拍個片子。」

　　　護士貼心地推了輪椅過來，紀之楠尷尬地被扶坐上去。

　　　樓上樓下一番折騰，又返回診室。莉莉在樓下排隊等片子出來，剛才的醫生不知去向，診室裡只有紀之楠和秦魏宇兩個人。

　　　紀之楠上輩子跟秦魏宇獨處的時間加起來也沒有這陣子多，他覺得該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家醫院不錯哈。」

　　　秦魏宇坐在一旁用手機看郵件，似乎沒想到紀之楠會主動跟他講話，愣了下說：「嗯，我朋友開的。」頓了頓接著道，「以後有什麼小毛小病，都可以來這裡。」

　　　紀之楠心想要來你自己來，我可不想再進醫院了。他斟酌片刻說：「今天謝謝你了，我這兒也不怎麼嚴重，你不是很忙嗎？不如先回去吧。」

　　　秦魏宇坐著沒動。

　　　紀之楠摸摸鼻子，覺得自己利用完人家就趕人家走好像不太地道，於是又添了句：「改天請你吃飯。」

　　　秦魏宇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在這裡看會兒文件，你先休息一下。」

　　　好吧，紀之楠認命，秦先生主意大得很，能聽他的話乖乖滾蛋才奇怪了。

　　　屋裡暖氣開得很足，他很快便又開始昏昏欲睡。

　　　莉莉在樓下等了二十分鐘，拿到片子匆匆上樓，走到門口一抬頭，看見屋裡的情景，想都沒想就條件反射地退了出來，還順手帶上門。

　　　她用X光片蓋住下半張臉，躊躇半天還是抵擋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悄咪咪踮腳，從門上的探視窗往裡面看。

　　　紀之楠坐在靠牆的椅子上，腦袋歪在一邊，臉蛋紅撲撲的，顯然是又睡著了。秦魏宇卻沒好好坐在位置上，他半蹲在紀之楠身前，抬手理了理紀之楠額前的碎髮，然後執起紀之楠的右手輕撫兩下，慢慢抬起來。

　　　莉莉瞪大眼睛，看著秦魏宇的嘴唇碰上紀之楠的手背，不偏不倚地正吻到他之前燒傷的位置，她今天還留意到那塊剛長出新鮮的紅嫩皮膚。

　　　從這個角度看不到秦魏宇的表情，可單從動作上看，已是極盡溫柔。

　　　莉莉看得臉紅心跳，她明明不是當事人，卻比當事人還要激動。

　　　嘖，紀老師還說秦先生不喜歡他，還要給我配導盲犬，這下啪啪打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