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之楠這次回劇組,很久沒有回來。
明知是藥效驅使的原因,可我卻忘不了那一晚,好幾次從夢裡醒來,眼前都是他咬著嘴唇呻吟的樣子,眼角通紅,媚態橫生。
天氣越來越熱,人也開始心浮氣躁。一天之內我看了好幾次手機,屏幕上乾乾淨淨,沒有一條紀之楠發來的短信。
他明明很喜歡發短信。之前他非要自己去國外買婚戒,發了很多信息給我,我忙到忘記回覆,回來後他問收到沒有,我心煩得很,教訓他一通,他第二天又傻乎乎地繼續發,只是頻率低了很多。
現在一條都沒有了,算怎麼回事?
我沒想到他會不聲不響地自己回來。打開門看見他在廚房裡忙碌,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心裡湧動著難以名狀的熱流,我上前問他:「怎麼不說一聲就回來了?」
紀之楠還像從前那樣瞇著眼笑:「天氣不好,山上沒信號,我就直接回來了。」
奇怪的是,看到他笑著的臉,聽到他的聲音,困擾我數日的煩躁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允許紀之楠在我書房待著,他很高興,來回跑了好幾趟,把自己的椅子、書、杯子、充電器一樣一樣搬來,又張羅著給我煮咖啡,等到他坐下來,我郵件都處理了好幾封。
他是個坐不住的人,屁股上長了釘子似的,捧著書扭來扭去,這時候我只需輕咳一聲,他就立刻偃旗息鼓。
等到忙完已是深夜,我站起來扭扭脖子伸個懶腰,這才注意到旁邊的人已經睡著了。
他曲著腿,整個人都團在椅子上,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圈著腿的胳膊掰開,把他抱上樓去。
剛放到床上,他就醒了,眼睛半瞇半睜地看我,口齒不清地喊我:「秦先生……秦岳……」
我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嘴角,那一晚留下的傷痕已經不見了。
或許是他藏得好,不想讓我看見。
這次紀之楠主動多留了幾日,幫忙照顧躺在床上的父親。
父親是被氣出病來的,秦魏海和秦魏峰爭華晟地產爭得頭破血流,我也摻了一腳,本以為父親無暇注意我這邊的動靜,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魏萱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最後讓我一個人背了鍋。
我步步為營到今天,卻栽跟頭在這個女人的計謀上,著實不甘心。
晚上回家,紀之楠跟我絮絮叨叨地說在醫院的事情。書房那晚之後,他在我面前放鬆許多,笑容也多了不少,可我現在沒有心情聽。
兩天後紀之楠回組,走之前把幾份文件交給我,打開一看,是轉讓合同,他把紀伯父在結婚時給他的公司全轉到了我名下。
「我走啦。」他說著往前湊了湊,又想到什麼似的退回去,小聲說,「別不開心啊。」
我把他送到機場,他不要我下車,自己拖著行李箱往航站樓走。
不長的一段路程,他回頭向我揮了五次手。
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我把那幾份文件拿在手上翻看,在車上坐了很久。
能為我增添助力的東西已經到手,紀伯父對我沒有設防,等我慢慢動手將紀家其他產業吞併掉,就可以不用再去管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了。
可是想到這裡,我居然沒有覺得很開心。
番外一 渣攻回憶錄3
紀之楠拍完戲回來清閒了很久,我每天回去他都在家。
本來以為他是沒有新戲要拍,有一天回家,他沒出來迎我,到樓上房間沒關,我聽見他在講電話:
「真人秀?要到處跑的啊……算了吧,我想在首都待著……偶像劇?不接,拍了也沒什麼意思……我得留在家裡啊……」
原來他不是接不到工作,而是為了我。這讓我有些不安,可轉念一想,娛樂圈那麼亂,在家待著也沒什麼不好。
我一天比一天忙,有時回家很晚,有時乾脆睡在公司,紀之楠每天都給我準備飯菜,後來發現我不喜歡他在公司露面,就讓家裡司機送。
雖然我覺得他多此一舉,公司有食堂,寫字樓周圍也有不少飯店,但我沒有阻止他這個行為。他做飯一般,泡咖啡、做果茶卻有兩下子,我漸漸開始不喝助理泡的咖啡,習慣了喝每次送過來都還冒著熱氣的飲品。
紀之楠給我準備的飯菜講究營養搭配,葷素合理,他自己的飲食卻亂七八糟。
有天我難得早回去,一進屋就聞到濃烈的香精和廉價的油膩味,他不知道從哪裡回來,穿著正裝出來迎我,目光躲閃,嘴臉還有沒擦乾淨的油漬。
平時在家他都穿居家服,難得見他穿成這樣,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空蕩蕩的褲管,還有比從前更細的腰,再往上看,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也往裡凹陷許多。
記得他上次在家裡偷吃垃圾食品,晚上鬧肚子折騰了一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他,不給他正經飯吃。
我有些不高興,對他說:「以後不要再吃那些。」
他愣了下,抬胳膊嗅了嗅,然後垂眼低聲道:「好。」
紀之楠對我的要求從來沒有說過「不」字。
我一邊享受他的逆來順受,一邊又覺得他這樣太沒主見;一邊嫌棄他整天在家無所事事,一邊又想把他圈在家裡,最好哪兒都別去。
這種相互矛盾的古怪想法早就露出端倪,可我是在別人的點撥下,才意識到這有多不對勁。
那天和其他公司談合作,對方代表席間說到最近入股一家娛樂公司,由於不是第一次合作,我和他已經很熟,算是半個朋友,他想賣我人情,說手上有一部名導的電影正在選角階段,問我家裡那位有沒有意願參與,他可以幫忙引薦。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那位朋友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秦總對家裡那位果真愛護得緊,也是,哪個有本事的男人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整天在外面拋頭露面呢。」
他這番話如同一擊重錘,敲響了我腦袋裡的警鐘。
我對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過這樣的情緒,自私,病態,想把他捏在手心裡,讓他只聽我一個人的話。
散席後我去衛生間用冷水沖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開始害怕,遺傳精神病這種荒謬的念頭都出現在腦海中。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不一樣的,被他那雙黝黑的眼睛看著,好像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了。
我討厭這種感覺。
我要遠離他。
紀之楠是真的傻,完全沒有察覺我的迴避。
無論多晚,只要我推開家門,他一定在客廳裡等我。有一次我應酬到凌晨兩三點,他還蜷在沙發上,結果第二天就發起燒來。
我讓他以後不要再等我了,他抱著毯子說:「反正我在家也沒事,你就讓我……」
我打斷他:「不需要,你管好自己。」
我不喜歡他,自然不會包容他,他沒有資格在我面前提要求。
他被我的話噎住,過了好半天才說了句「早點睡」,然後把毯子放在沙發,獨自上樓去了。
入冬後,工作更加繁忙,早出晚歸成為常態。
我跟紀之楠分房睡,晚上他聽話不再等我,白天卻起的很早,吃早餐是我和他一天當中唯一能碰面的時間段。
12月末的某一天,紀之楠在餐桌上問:「元旦要去你家過嗎?」
語氣中竟帶著期待。
他很少在吃飯時跟我說話,我抬頭看他,發現他比從前更白了,臉頰上全無血色,皮膚在窗外陽光的照射下竟生出些透明感。
我不禁皺眉,在家待著分明沒有拍戲辛苦,怎麼一點肉都沒養出來?
鑑於他這個要求並不無理,我答應了。
我以為他是一個人在家待著無聊,想找人說說話,結果他到了秦家依舊是悶不吭聲,坐在邊上聽別人說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下午吃過飯,準備回去時到處找不到他,阿姨說樓上暖氣足,他可能上樓去了。
我推開自己房間的門,這裡許久沒人踏足,空氣中都飄著久積灰塵的味道。
紀之楠趴在我的書桌上睡著了,面前放著我高中時的筆記本,扉頁龍飛鳳舞地寫著「秦岳」兩個字。
他頭髮有點長,蓋住纖長的睫毛,髮尖隨著呼吸輕微顫動,像掩蓋著展翅欲飛的蝴蝶。
我突然有一瞬間的慌張,怕他就這樣飛走了。回過神來又覺得可笑,他怎麼會走呢。
從秦家出來,我順路帶他去剪頭髮。
理髮的造型師對他黑亮的頭髮讚不絕口,說跟他眼睛的顏色特別配,又問他是不是明星,好像在哪裡見過。
紀之楠笑著說你猜啊。
回去的路上,他小聲地哼歌,手指在膝蓋上敲打節拍。
出趟門就這麼高興,還真是好哄。
過了春節,氣溫回暖,萬物待興,終於到了撒網的好時候。
華晟地產不能智取那就豪奪,綢繆的時間足夠久,準備也足夠充分,再加上手上紀家的公司和集團股份作為助力,這次我勢在必得。
於是回家的時間更少了,上個月紀之楠的生日也沒有回去,只來得及差遣助理訂了花和蛋糕送回家,他打電話對我說謝謝,我那時正在開會,隨便「嗯」了一聲就掛掉了。
我想,畢竟他幫了我,我可以把他留在身邊,家裡多養一個人而已,等這段忙碌的日子過去了,我也可以偶爾帶他出去玩,哄哄他開心。
他才23歲,以後的日子還長。
整個四月份我幾乎沒有回家,直到月底的某個夜晚回去一趟,阿姨欲言又止地跟我說紀先生最近狀態不太好,我上樓看他,才知道他居然憔悴得用面黃肌瘦來形容也不為過。
我問他有沒有去看醫生,他搖頭,說只是吃得少,多吃點就沒事了。我看見他床頭擺著的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標題是「《覆江山》收視再創新高,觀眾稱:某小鮮肉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我幫他把網頁退出,屏幕按滅。
紀之楠拉拉我的袖子,小聲問:「我能不能……養一隻狗啊?」見我面色不虞,忙解釋道,「一個人在家沒事做,我不讓它去你的房間,一定每天都把它拾掇得乾乾淨淨的。」
我沒答應,讓他先好好休息,養好身體再說。
不知從何時起,我發現自己的自控力大不如前,越是忙碌,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反而越來越多。
紀之楠的臉和聲音頻繁出現,甚至我難得午休一會,他都要來打擾我的睡眠。夢裡的他一會兒含著淚在我身下呻吟,一會兒咧開嘴衝我笑,一會兒又垂著眼問我能不能早點回去陪陪他。
我心中煩悶,他不過是個慣會曲意逢迎的戲子,何以弄得我心神不寧?
「你呀,就是喜歡他,自己還不肯承認。」紀之樟說。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紀之樟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你喜歡小楠啊,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我聽了很生氣,騰地站起來:「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先走了。」
來找紀之樟,是因為他客觀理智,可以幫我出謀劃策,給我最近的反常提些指導性意見,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不著邊際的話。
「誒,你等一下。」紀之樟攔住我,「不如我們做個實驗。」
他從旁邊的餅乾袋裡拿了一片餅乾出來:「你仔細想想,小楠餵你吃,你會不會主動張嘴,然後再換成我……」
為了證明給他看,我想都沒想就張嘴一口把餅乾吃進去,並不去思考他荒誕無稽的假設。
紀之樟先是一愣,然後搖頭嘆氣:「你啊,別太固執,小心將來後悔。」
後悔?不可能。
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