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別無所求
婚後第五年,紀之楠再次得到最佳男主角提名。
前幾次他都沒放在心上,因為知道自己資歷淺,有個提名能去露露臉就不錯了。而這次他有很強烈的拿獎預感,今年上映的由他主演的一部懸疑片實現了票房與口碑的雙豐收,比起之前獲得最佳男主角提名的《夜奏》,這部劇情衝突更強,再加上動作場面精彩華麗,在今年上映的所有國產影片中幾乎被封神。
紀之楠捏捏自己的胳膊,前年為了拍那部電影,他突擊健身半年,雖然沒練出硬邦邦的肌肉,但那算是他人生中體脂率最低的一段時間了,胳膊出現有力量感的線條,腹部也有了肌肉輪廓。
然而現在他已然被打回原形,按按肚子軟乎乎的,比起能不能拿到影帝,這件事更讓他在意。
晚餐時秦魏宇往他碗裡夾第七塊糖醋小排,他擋住碗口不讓放。
「我吃飽了,你吃吧。」紀之楠非常有骨氣地說。
秦魏宇詫異,紀小星很好養活,平時都是給什麼吃什麼,給多少吃多少,來者不拒。
他立刻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紀之楠垮臉:「馬上要參加頒獎禮,不能讓觀眾覺得我跟電影裡差太多啊。」
秦魏宇明白了,他又要減肥,上下打量他一圈說:「沒胖,別減了。」
紀之楠對他睜著眼說瞎話也習以為常,擦擦嘴站起來道:「你吃吧,我去跑步。」
跑完步的紀之楠像條鹹魚一樣躺在床上挺屍,腳掛在外面,腳邊趴著一條肥嘟嘟的柯基。
「朋朋,回去睡覺。」秦魏宇進屋後喊道。
叫朋朋的小狗哼唧兩聲,甩了甩尾巴,高傲地扭頭,表示不樂意。
秦魏宇過去抱它,它屁股一扭站起來,後腿一蹬跳上床,窩在紀之楠身邊,蹭蹭他的大腿。
秦魏宇:「……」樓梯不上來,爬床倒是很溜。
狗狗最終沒有叫月月,紀之楠說怕混淆,他的月亮有一個就夠了。
朋朋從來的那一天開始就不太聽秦魏宇的話,對紀之楠的話倒是言聽計從。紀之楠躺著懶懶地做了個手勢,它就乖乖跳下去,扭著屁股往外走。
秦魏宇把不會下樓梯的狗抱回樓下狗窩,返回樓上時紀之楠在打電話。
「嗯……沒準備呢……你們倆都去?……哇,要公開?……我哪有經驗傳授啊……哈哈你們加油吧。」
秦魏宇在他身邊躺下,問:「郭昊?」
「嗯。」紀之楠翻身面對他,「他和他對象打算在電影節上公開。」
秦魏宇也側轉過去:「恭喜。」
紀之楠摸他領口的紐扣玩:「他向你討教經驗呢。」
秦魏宇沉吟片刻,說:「勇敢。」
紀之楠錘他一拳:「公開和我的關係就那麼可怕?」
秦魏宇搖頭:「想到你可能會面臨的危機,可怕。」
紀之楠心頭發暖,手上又搗他一拳,開玩笑說:「怕什麼,大不了你養我咯。」
秦魏宇捉住他作亂的手,送到嘴邊親了一口。
上輩子他總是想把紀小星圈在家裡,恨不得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現在他想明白了,就像星星只會在夜空裡發光一樣,他的紀小星只有在舞台和螢幕上才是最自信最耀眼,也是最吸引他的。
「那個……」紀之楠欲言又止,「手上……手……」
「嗯?怎麼了?」
「剛剛……朋朋也舔了……」
秦魏宇登時黑臉。
紀之楠想了想又說:「你和它的某些愛好真是驚人的一致啊。」
被拿來跟寵物比較,秦魏宇臉更黑了。
紀之楠噗嗤笑出來,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緊繃的臉:「所以,我才會在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把它帶回家。」
秦魏宇聽出話裡另外一層意思,表情瞬間緩和,握著他的手又親了一口,說:「我也是。」
休息一會兒恢復體力的紀之楠跑到樓下,給朋朋餵了加餐罐頭,洗過手回到房間,把床尾朋朋趴過的小毯子收起來,才又躺回去。
秦魏宇洗完澡出來時,他正在為頒獎禮穿什麼發愁。
「咱媽不是從國外給你寄了一套新正裝嗎,就穿那個吧。」秦魏宇建議道。
紀之楠搖頭:「那套太正式了,又不是上台演奏。」
「X牌的品牌贊助呢?」
「今年沒有出我喜歡的款式……誒對了,」紀之楠靈光一閃,「粉絲想看我穿什麼?」
粉絲代表秦魏宇去粉絲群轉了一圈,沉默片刻說她們給的意見不適合作為參考。
紀之楠求知若渴:「什麼嘛,你就告訴我唄,能滿足她們肯定儘量滿足啊!」
秦魏宇斬釘截鐵道:「不行。」
紀之楠更好奇了,跳起來搶他手機,秦魏宇拗不過他,無奈地招了:「她們說,最好什麼都別穿。」
紀之楠:「……」
頒獎禮當天,紀之楠還是選了贊助商的黑色小西裝,裡頭配了常規的白襯衫,領口扣到最高,用來遮擋某些奇奇怪怪的痕跡。
秦魏宇大約是擔心紀之楠真會寵粉寵到什麼都不穿,昨天晚上連胳膊腿都沒放過。
紀之楠只想仰天長嘯,穿成這樣,鬼看得出什麼肌肉什麼身材,虧他在家跑了大半個月的步。
走紅毯的時候,有粉絲在外圍喊:「楠楠,你家先生呢?」
紀之楠聞聲回頭,先拋過去一個笑容,然後指指前面,掩著嘴用口型說「他在裡面等我」。
主辦方其實也邀請了秦魏宇,他不是圈內人,只答應參與頒獎禮,不走紅毯。
紀之楠到裡面嘉賓休息室轉了一圈沒找到人,打電話給他,說在幫後援會擺花牆。
等了十分鐘,人就過來了,還給紀之楠帶了吃的。
「人家上台前都在補妝,就我在吃東西。」紀之楠在秦魏宇的掩護下鼓著腮幫子邊吃邊說。
「能吃是福。」秦魏宇又遞一塊小蛋糕給他,「等頒獎禮結束都半夜了,你拿了獎,說不定還會被他們拉去慶功,趁現在趕緊多吃點。」
紀之楠深以為然,把他帶回來的食物消滅得乾乾淨淨。
秦魏宇邊給他擦嘴邊低笑出聲,紀之楠問他笑什麼,他說:「你後援會的粉絲本來只給你準備了兩盒水果,我說不夠你吃的,她們說你以前可沒這麼能吃。」
紀之楠愣愣地:「啊?什麼意思?」
「她們問……」秦魏宇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紀之楠聽完差點跳起來,忿忿地瞪了秦魏宇一眼,紅著臉進場去了。
兩人的位置沒被安排在一起,紀之楠和藝人們坐在一處,秦魏宇則坐在前排的貴賓席。兩人對外比較低調,加上秦魏宇不喜歡上鏡頭,按圈內和圈外分開坐也是他們主動提出的要求。
表演環節穿插頒獎,載歌載舞地進行到一半,幾個重量級獎項都在後面憋著,所以相比前半夜,大家興致更高昂。
紀之楠上台為最佳新人頒獎後,回到座位就開始坐立難安。
快了,快了。
越緊張時間就走得越慢,等到大屏幕開始播放最佳男主角候選名單時,他後背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台上的頒獎嘉賓神神秘秘欲語還休,紀之楠抬眼便看到前排的秦魏宇正扭著頭,越過人群往他這邊瞧,臉上帶著微笑,給他最踏實的鼓勵。
他突然就不緊張了,好像能不能拿到這個獎已經不再重要。
當「紀之楠」三個字響徹會場,紀之楠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地站起來,接受周圍人的道賀,然後埋著從容的步伐上台,心裡想的全是終於拿到這個夢寐以求的獎,回頭跟秦岳要點什麼好呢?
他滿心都是歡喜和期待,往昔的艱難苦痛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捧著獎盃謝了一圈,臉上只有笑容,湧上眼眶的淚也是幸福的。
活著真好,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會降臨在身上。
感謝完粉絲,紀之楠握住話筒,面帶羞澀道:「還要感謝一個人。下個月是我和他的五週年紀念日……」
說到這裡,台上台下都哄鬧起來,大家都往秦魏宇那邊看。作為大明星的老公,秦魏宇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圍觀,他不躲不閃,大大方方看台上的愛人,認真傾聽他的發言。
「我希望……」紀之楠忽然笑起來,聳了下肩膀,「其實我的願望都實現了,希望他能陪我去紅葉山上還個願吧。」
主持人辛浩想套他話,神秘地附耳過去說:「我跟你先生同年同月同日生,來來來,悄悄告訴我沒關係。」
這話瞬間讓大家記起三年前轟動娛樂圈的小鮮肉隱婚事件,台下哄鬧得更厲害了。
紀之楠早已不像三年前那樣稚嫩膽怯,眨眨眼睛狡猾道:「求您早日脫單,我也想加入八卦大軍。」
慶功宴參加到一半,秦魏宇就拖著紀之楠回家了。
紀之楠喝了點酒,下車時暈乎乎的站都站不穩,還不忘要拿上今天收到的禮物,抱進屋攤在地上挨個打開看,朋朋搖著尾巴在他身邊轉悠,每拆一個就湊上去聞。
拆到一瓶紅酒,朋朋嗅了嗅,哼唧幾聲像在說嫌棄,扭著屁股鑽進他的木屋裡去了,只探了半顆腦袋在外面。
「喝酒,喝!」紀之楠舉著紅酒嚷嚷著要弄開,秦魏宇無奈地按住他:「不能再喝了。」
紀之楠拍著地板喊:「紅酒沒事,我就喝一口,打開打開!」
秦魏宇無奈地接過酒瓶,放在桌上端詳片刻,突然覺得這紅酒似曾相識。
酒自然是沒喝成,紀之楠被秦魏宇扛上樓,腦袋剛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
一覺沉沉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睜開眼睛對焦半天,發現窗邊坐著的確實是秦魏宇本人,不是在做夢,紀之楠看了看外面的太陽,撓著頭說:「今天不上班嗎?」
秦魏宇沉聲道:「不敢。」
紀之楠清醒過來,對秦魏宇的嚴肅臉有點犯怵,小聲問:「……怎麼啦?」
秦魏宇沒有回握,還是冷冷地看著他。
紀之楠慌了,爬出被窩,沒穿鞋就站起來,光著腳剛邁一步,就被秦魏宇先一步扛起來扔回床上。
「呼……」紀之楠反而鬆了口氣似的拍拍胸口,「嚇死我了。」
秦魏宇邊把他塞進被窩裡邊問:「怕什麼?」
紀之楠抬手摸他的臉:「我還以為一睜眼又回到上輩子了呢。」
秦魏宇愣住。
紀之楠用纖長的手指一寸一寸在他臉上描畫,眼睛跟著手指逡巡過他的眉峰、眼角:「上輩子你就對我冷冰冰的,永遠都是這副表情,面冷,心也冷,怎麼都捂不熱。」
手指撫過嘴唇,秦魏宇說不出話來,心裡除了驚訝,慢慢浮起密密麻麻的心疼。怪不得每天醒過來,紀之楠都會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等他先開口,眼神裡有期待,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他的紀小星是想確認眼前這個秦岳是哪一個,是這輩子對他溫柔繾綣的那個,還是上輩子冷酷無情的那個,他懷著緊張又害怕的心情過了那麼多個早晨。
秦魏宇把人按進懷裡,親吻他有溫度的側臉,好半天才組織出一句話:「這輩子和上輩子都愛你……我愛你。」
他決定以後的每個清晨都對他說一句「我愛你」。
紀之楠拍拍他的後背,反過來安慰他:「嗯,知道啦。」
紀之楠很容易哄,但是秦魏宇願意多哄一會兒。等黏黏糊糊哄完了,心裡那點兒火氣早就散得一乾二淨,不是紀之楠主動提起,那事兒可能就這麼揭過去了。
秦魏宇實在端不起嚴肅的架子,儘量板著臉認真道:「以後粉絲送的食物,必須經由我手查驗之後,你才可以吃。」
紀之楠撇嘴不滿:「為什麼呀?」
秦魏宇把地上的紅酒拿起來:「這個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這下輪到紀之楠受到驚嚇了。他腦袋裡百轉千回,兩分鐘之內把時隔多年的那件事從頭到尾過了一遍。
當年的紅酒確實是粉絲送的,他對粉絲從來不防備,打開禮物盒看到是紅酒,就收在家裡,想著有機會和秦魏宇喝一杯。
22歲生日那天,他在牛排上淋了不少紅酒,自己並沒有喝。
紀之楠越想越後怕,還有點不好意思,手指攥著身上蓋著的薄被,一點一點蓋住自己的臉,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不安地亂瞟。
這可丟人丟大了。當時他雖然是被強上,過程也不太美好,但他後來一琢磨,無比樂觀地認為秦魏宇起碼對他是有興趣的,還……還自我安慰地寫進了日記裡。
幸好這輩子在生日之前重生,也沒寫那篇日記,不然證據往桌上一拍,他的臉該往哪兒擱?
秦魏宇輕咳一聲,打破迷一樣的平靜:「先吃飯吧,阿姨已經準備好了。」
吃到一半,紀之楠好不容易從丟人的情緒中掙扎出來,問秦魏宇:「知道是哪個粉絲送的了嗎?」
秦魏宇道:「沒有,堆禮物的地方是監控死角,這次拿到應援入場名額的粉絲全部沒有實名。」
紀之楠咬筷子,思索片刻道:「後援會是不是該加強管理了?我回頭讓莉莉跟會長說一下。」
「不用。」秦魏宇淡定地給他夾菜,「我跟她說過了。」
紀之楠咋舌,動作這麼快?秦魏宇什麼時候打入的後援會核心高層?
後來他才從莉莉那邊瞭解到,秦魏宇早在前年就被推舉為後援會副會長了,去年會長姑娘生孩子休產假,他還做了大半年代班會長。。
紀之楠心想怪不得這兩年後援會的配置越來越好,從簡單的手幅進化到人手一塊燈牌,姑娘們甚至統一穿上了漂亮的會服,整齊的口號一喊,非常給愛豆長臉。
誰能想到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秦先生,居然會把自己談生意時的謹慎和耐心花在追星上?
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結婚紀念日那天,兩人開車上了紅葉山。
為避開人群,下午兩點多才出發,到山上已經接近傍晚。
紀之楠虔誠地磕頭還願,秦魏宇在旁邊給寺廟捐香火錢,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鞠躬表達感謝。
兩人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天舒舒服服地泡了溫泉,天黑才打道回府。
車開到環山公路上,秦魏宇怕紀之楠著涼,不給開窗,紀之楠就臉貼著車窗玻璃往外看。
冬日的夜空陰沉冷峻,車裡卻是暖的,把寒冷和寂寥擋在外面。
」啊……天上什麼都沒有。」紀之楠失望道
「嗯,」秦魏宇道,「因為你在我身邊。」
紀之楠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說他三十歲的人了還油嘴滑舌,簡直為老不尊。
正值虎狼之年的秦魏宇覺得自己昨天晚上就不該手下留情,就該把紀小星弄得下不來床才好。
車子駛過似曾相識的道路,眼前的景緻讓他有一瞬的恍惚。唯一不變的是兩次的心境都開闊而堅定,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再將他動搖。
旁邊的紀小星百無聊賴地往窗戶上呵了口熱氣,畫了個愛心,然後哼起不知名的歌,手指在膝蓋上敲節拍,敲著敲著就把一隻手轉移到秦魏宇的腿上,幼稚地撓他癢癢。
撓了半天,駕駛員一點反應都沒有,紀之楠洩氣道:「你怎麼都不笑啊。」
秦魏宇咧開嘴配合著哈哈哈乾笑兩聲,拙劣的演技反而把紀之楠逗得捧腹大笑。
身後的寺廟越來越遠,香燭燃燒的味道彷彿尤在鼻間。
這次那位老和尚沒有問秦魏宇想求點什麼。
守住當下,別無所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