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章
瑤娘是隔了好幾日,才知道慶王和魯王那日為何會打那一架。
也是湊巧,福成來稟事的時候,剛好瑤娘也在。像這種時候,晉安帝一般不會避著,自然讓她聽去了。
聽完鬧市鬥毆的後續,又發生了酒樓酗酒的風波,瑤娘本來沒覺得有什麼,可抬頭看到晉安帝的臉色,不禁心裡一突。
晉安帝的面色與以往並無不同,但瑤娘和晉安帝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能很敏感的察覺到他的喜怒哀樂。
福成下去了,殿中很安靜。
瑤娘裝模作樣去摸了摸茶盞,才忍不住替肖繼柔辯解了一句:「婦人家心眼都小,有時候讓外人看來不過是件小事,對之來說卻是一個結。」
晉安帝沒有說話,每次碰到有什麼事和瑤娘有分歧的時候,他總是這樣。若是瑤娘不再提,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不過通常瑤娘不會再提。
可這次不一樣,瑤娘忍不住就想替肖繼柔解釋一二。
「當初珠珠落水,七弟粉飾太平,想把那事遮掩過去,那件事對繼柔傷害很大。再加上你也知道之前那高麗的細作,攪和的他們夫妻離了心,想要走出來需要時間的。」
晉安帝還是不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
瑤娘有些不滿了,看著他:「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你心裡是向著七弟的?」
晉安帝伸手將她拉了過來,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懷著身子,別管別人家的事。」
「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心裡向著七弟?是不是覺得繼柔太不識趣了,非要鬧出這麼多事來?」
這還用問麼,明擺著的。可瑤娘也不知是懷著身子情緒容易激動,還是怎麼的,就是盯著晉安帝非要他說個一二三。
晉安帝放下手裡的摺子,看著瑤娘,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沒有向著老七,我向著他作甚。」
「那你為甚要讓暗一他們盯著七弟,福成還專門報來給你聽。」
能有這種發現,說明瑤娘不傻,晉安帝確實命人私下裡關注著這事。
「肖家給肖繼柔找了個男人,老七既然已經認錯了,他們二人之間還有兩個孩子,沒必要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晉安帝其他話瑤娘沒聽進去,就光聽到肖家給肖繼柔找了個男人這句話了。
「肖家給繼柔找了男人,這是打算讓她改嫁了?」很快,瑤娘就明白了晉安帝為何會不悅得這麼明顯,下意識解釋道:「可能這事也不是繼柔自己想的,應該是她家裡人做的主。」
「不管是她家裡人做主也好,還是她自己也罷,都該適可而止。那件事老七有錯,難道她沒有?作為一個王妃,連後院都管不好,她是如何盡到一個做王妃、做妻子、做母親的責任?因著當初這事是朕管的,老七也確實過了,朕就管到底,她想和離,就給她和離。可不走的是她,如今老七回來又鬧得這麼一齣。夫妻兩人在家裡鬧也就罷了,偏偏連著鬧出幾場事。」
瑤娘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反駁:「那照你說的這樣,七弟和人打架酗酒,還跟繼柔有關係了?」
可不是有關係!追根究底是因為肖繼柔的關係,慶王才會失常成這樣。
晉安帝的想法沒錯,可他的立場是站在一個帝王,一個哥哥的身份來想。
於帝王的身份來說,臣子家中起了內亂,根源在正妻身上,那就是正妻的錯。於兄的身份來講,晉王本就是慶王的哥哥,向著對方也是理所應當。
晉安帝沒有說話,明擺著就是默認了瑤娘的說辭。
瑤娘一時間有些不能接受,道:「那你這種想法未免也太霸道了,合則這事都是婦人的錯,你們男人一點都沒錯。你說繼柔管不好後院,王妃當得不稱職,那當初我也管不好後院,我都是不理她們的,我是不是該慶幸她們沒鬧出事來?你是不是心裡也一直這麼想我的,是不是覺得我當王妃不稱職,當個皇后也不稱職?」
晉安帝有些失笑:「你想哪兒去了?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因為我也是這樣的啊,不是管不好,是不想去管啊。為什麼這麼不公平,你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婦人若是吃醋就是妒;你們可以隨便犯錯,婦人若是不原諒就是不懂事不識趣;你們可以想去找誰就找誰,當妻子還得笑臉相迎;眼不見為淨不行,還得事事妥帖,合則什麼都讓你們佔光了,那我們怎麼辦呀……」
瑤娘說著說著,就開始掉起淚珠來。
真是淚珠,不帶作假的,眼淚嘩啦一下就出來了。還邊說邊哭,十分委屈,直接把晉安帝弄懵了。
「合則我們婦人生下來,就是來受苦的,那我們活著做什麼啊,就留你們男人算了……」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上了。」
「我就是想哭,難道連哭一下的權利都沒了,你們男人太霸道了……」
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晉安帝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了,他不是沒見過瑤娘哭,但哭成這樣還是第一次,感覺她的淚水快將他給淹了。
本來紅綢等人都是在外面守著的,聽到裡面的動靜就忍不住往裡頭看,卻又不敢進來,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的站著。
「好了,別哭了,朕又沒有說你,朕就喜歡你凡事不幹,什麼都要讓朕操心著。」
瑤娘哭得慘兮兮:「可你心裡其實是這麼想的,且以後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當初七弟和繼柔的感情不也是挺好,有了新人忘了舊人,色衰則愛弛。你現在對我好,就是貪我顏色鮮嫩,等哪天我顏色不鮮嫩了,你就會棄我如糟糠。等到那時候,你現在覺得我好的地方,都成了錯處,到時候你也會這般覺得我無理取鬧……」
晉安帝額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跳,臉也陰了下來,斥道:「你怎麼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話音還未落下,他便揚聲叫人,很快玉蟬和紅綢就進來了。
「你們說說,娘娘最近都看什麼話本子了?」
玉蟬和紅綢見陛下和娘娘吵嘴,又見晉安帝這般臉色,也被嚇得不輕,不敢隱瞞一股腦都倒了出來。
晉安帝聽了她們報的幾個話本子的名兒,臉色更是不好。他年幼之時,也曾因為好奇看過幾本,那裡面都寫的什麼,全是痴男怨女的戲碼!
見晉安帝如此大張旗鼓,瑤娘也被嚇著了,當即也不敢哭了。晉安帝揮手讓人下了去,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她,她心裡更是忐忑,小聲地抽搭著。
「你可知錯?」
「我、我……」她撇了撇小紅嘴,想哭不敢哭,「我錯了。」
「錯在哪兒?」
「我不該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也不該胡亂猜疑你,更不該胡攪蠻纏。」
「還有呢?」
「陛下對我這麼好,我不該這麼沒良心的想你。」
晉安帝微微一哂,將她拉進懷裡,放軟了聲調:「說沒良心就有些過了,可你如今懷著身子,就不該如此胡思亂想。劉良醫不是跟你說過,懷孕婦人忌多思多慮,對孩子不好,怎麼都忘了?」
「我以後都不這樣了,可就是控制不住……」
她可憐兮兮的,他心中不忍,拿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你也別多想,劉良醫說了懷孕的婦人性子情緒起伏本就大,所以這件事不怪你。」
瑤娘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禁眨了眨眼:「那就是說這不是我的錯了,是她的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沒出懷的肚子。
晉安帝心中喟嘆一聲,無奈地點點頭。
「那陛下還會去管七弟家的事嗎?」
晉安帝可不想再來一波眼淚,他費了這麼大的功夫不就是想讓她不哭了,自然說不管了。
「殿下,咱們就看著吧,你不管我也不管,就當、就當給繼柔一個機會?」
「好。」
*
瑤娘這次懷孕反應特大,不光脾氣變得喜怒無常,也嗜睡。
見她睡著後,晉安帝才從坤寧宮出來。
「去查查,是誰將前朝上書讓朕廣置後宮的事,傳到皇后耳朵裡去的。」
福成領命下去。
等晉安帝去了養心殿,不過批了幾個摺子的功夫,事情就查出來了。
不是別人,正是福成的乾兒子小順子。
小順子機靈能幹,頗得福成喜歡,如今在晉安帝身邊也是大紅人一個。可就是太機靈了,他知曉陛下待娘娘格外不一般,就想從中討好,把口風透露給了坤寧宮的人知道。
坤寧宮的人知道,瑤娘不就知道了。
這事晉安帝並沒有明面說過,可在其身邊服侍的人都知他的規矩,小順子明知故犯,尤其皇后娘娘如今懷著身孕,這不是明擺著找死。
晉安帝這邊還沒發話,福成就讓外面將板子打上了。
「陛下,都是老奴沒教好他,還望陛下能饒了他一條狗命。」
外面傳來啪啪啪的聲響,這小順子也是個狠人,硬是憋著沒出聲。實際上他也不能出聲,嘴被人堵著呢,免得驚擾聖聽。
晉安帝沒有說話,聽著約莫又打了十幾板子,才道:「皇后心思單純,唯獨這一件事她從來藏著不給朕知道,她既不說,朕也只能由著她。你在朕身邊服侍得久,應該知道朕的性子,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你自己拉下去處置。」
「是,謝陛下饒了他這條狗命。」
福成下去了,出門就看見小順子臉色煞白,疼得滿頭大汗地趴在那裡。他揮了揮手,負責執行的太監就下去了。
小順子撐著從刑凳上爬了起來,齜牙咧嘴的,但還能站著,可見那板子挨得有水分。事實上確實如此,福成讓打乾兒子,誰敢動真格的。
福成低聲罵他:「讓你嘴不把門,讓你耍滑頭,再有下次你自己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小順子苦著臉:「乾爹,我真不是耍滑頭,我就是覺得娘娘待我們好,多少露些風聲給娘娘,也免得她事到臨頭沒有準備。」
「噤聲!死性不改!用得著你這狗崽子操些閒心,咱陛下做事還用得著你去置喙!」頓了下,他又補充了一句:「那些跟你一樣喜歡閒操心的大臣都是無用功,咱這位陛下可不是一般人!」
「乾爹教訓的是,兒子以後再也不敢了。」
「下去擦藥罷。」福成不耐地揮了揮手,待小順子一瘸一拐地下去了,才又罵了一句:「狗崽子盡喜歡給老子找事!」
*
晨光微熹,天還只有麻麻亮,隱約能聽見有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傳進來。
肖繼柔還沒睜眼,就聞到一陣的花香。
睜開眼,果然見床頭的小几上放了一捧鮮花。倒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什,不過是一捧梔子花,鮮嫩的綠葉襯著那一朵朵鮮嫩的花瓣,上面還帶著露水,無端讓人心裡就歡喜起來。
肖繼柔心中還多了一些東西,那就是複雜,複雜之外卻是有一絲絲喜悅從心底冒出的。
「送這種野花,當誰稀罕。」她低低地啐了一句。
外面的瓊兒似乎聽到裡面的東西,掀了帳子走進來。一見到這花也是滿心詫異。她偷偷地瞧了肖繼柔一眼,道:「王爺可真有心了,這花在京城裡可不多見,奴婢記得只有城郊的護國寺的後山上才有。這天還沒大亮,王爺就摘了送給姑娘,定是夜裡就出門了。」
「露水都還沒乾呢!」瓊兒走近看了看那花,又讚了一句。
肖繼柔想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也不行,也實在是慶王太不知收斂。自打那日離去後,他倒也日日來,卻是不露面,總是喜歡半夜三更抑或是一大早,偷偷往她枕頭邊上放些東西。
起初都是些女人們喜歡的首飾,過了幾日突然就大變風格,有時是個小木人,有時是個瓷娃娃,這兩日則換成各種花了。都是那種並不罕見,甚至不起眼的路邊野花,卻能看得出來他越來越用心。
哪怕是當初她與他新婚之時,他也從未像此時這般用心過。
服侍著自己姑娘洗漱梳妝完,瓊兒見她心情似乎不錯,忍不住猶豫說了一句:「姑娘,您還生王爺的氣?」
她從鏡子裡看了瓊兒一眼,沒有說話。
「奴婢多嘴了,奴婢也是……」
「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之後主僕二人再未說這事,不過當瓊兒去找了個花瓶,將這一捧花插起來,肖繼柔也沒有說什麼。
是夜,正是更深露重的時候,窗子突然從外面被人打了開。
一道黑色的人影熟稔地翻了進來,輕車熟路來到床榻前。屋裡很安靜,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扭頭看了看,暈黃色的燈光下,條案上一捧梔子花正在靜靜綻放。
他不覺露出一抹微笑,掀開帳子,榻上躺了一個人。如雲的秀髮如瀑,小臉白淨,睡得正酣。他眼神近乎貪婪的看著,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悄悄地放在她枕邊。正打算收回手離開,卻被人拉住了袖子。
「呃,你沒睡?」
肖繼柔坐了起來:「睡了,只是被你吵醒了。」
「那你繼續睡吧,我先走了。」嘴裡雖這麼說,慶王卻是沒挪步。
「如果我一直不跟你回去,你打算做到什麼時候?」
聽到這話,慶王面上露了幾分苦澀之意,他笑了笑,才又道:「做到你一直願意跟我回去為止。」
剛過辰時,慶王府的車架便來到了肖家,不光慶王來了,琰哥兒和珠珠都來了。
當著兩個孩子,自然也沒人故意去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且最近慶王日日往柳綺軒送東西,肖家的幾個主子多少都知道些,這種時候慶王上了門,不是明擺著兩口子和好了,大家自是笑語聲聲。
琰哥兒和珠珠也很開心,琰哥兒沉靜內斂的小臉上忍不住帶著笑。更別提珠珠了,一直在娘後面跟進跟出的,嘴裡雖然什麼都沒說,可就是沒說才讓人心疼。肖繼柔更是感覺自己莽撞,總覺得心裡憋了口氣,卻疏忽了孩子。
在肖家用了飯,一家四口才齊齊把家還。
路上的時候,肖繼柔忍不住有一種又出嫁了的心情。
她想起之前自己和娘的對話——
「你能想明白,娘是高興的。可你也要記著,真受了委屈也不怕,還有你爹你娘和你哥哥們。」
「娘,你放心,女兒以後不會再犯傻了。我一定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讓爹娘哥哥們擔心。」
……
「在想什麼?」
「在想娘之前跟我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是爹以前也有個表妹……」
故事聽完,慶王臉色尷尬:「不會有什麼表妹了!」
肖繼柔似笑非笑:「那誰知道呢,反正提前跟你打聲招呼,如果真再來什麼表妹表姐的,我讓人把她提著扔出去,你可別後悔。」
「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