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晉王把手裡的青色囊袋遞給小順子,便上了車。
春兒本來也在車裡的,一見晉王,就趕緊下去了。這富貴人家用的馬車,考慮十分周全,不光前面車轅上能坐人,車廂後面也有一排轅子可供人坐。春兒便和另一個小太監去了後面坐。
馬車行了起來,走得並不快。
車裡,晉王坐在小寶身邊。
「你娘怎麼讓你來了?」比起瑤娘,晉王不會逗趣似的和小孩子說話,所以他與小寶說話的模式更像似和一個懂事的孩子。
其實這一點,晉王還是跟瑤娘學來的,只是瑤娘是煞有其事和小寶說話,沒指著小寶能回答自己。晉王也是如此,他卻是見小寶比同齡幼童聰明多了,覺得是這種說話的方式讓兒子早慧。
有時候小寶也能和他一問一答。回答的話稀奇古怪的,但能看出小寶的條理正在逐漸的形成,讓晉王更是樂衷這些。不過平時在府裡,話都被瑤娘說完了,他相對顯得言少一些。
「娘說,爹第一次上值。」
晉王點了點頭。
「娘還說,爹一見到小寶,就沒火氣了。」
火氣?她是從哪兒看出自己有火氣的?
小寶瞅了晉王看不透深淺的臉一眼,又說了一句:「娘說爹辛苦了,說皇祖父壞,故意欺負爹。」
第一句瑤娘確實說過,但後面的都是小寶自己編的。
晉王有些失笑,這丫頭最近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說聖上壞。倒是像她會說的話,那次他見她半道轉話誇父皇,就誇得有些言不由衷。
至於故意欺負他?倒也稱不上,不過是想壓一壓他這些棱角分明、不甘屈於人下的兒子們罷了。可問題是,很多東西都不是能壓就壓得住的,希望他的父皇到時候不會失望。
「以後皇祖父壞這種話,不要隨便亂說。被人聽見——」晉王找了個相對容易讓小孩子聽懂的說法,「就不會給小寶吃糕糕了。」
小寶有種想一臉撞在牆上的衝動,別看他平時和他娘撒嬌賣憨,怎麼樣都行,可逢著他爹就是覺得彆扭。尤其他爹肅著一張臉跟他說這種很幼稚很奶聲奶氣的話,他覺得格外不能接受。
關鍵問題是,為了裝嫩,他還必須得答。
「吃糕糕,小寶不說了。」
一般這種情況下,瑤娘都會鼓勵地香小寶一下。自認只想香瑤娘,連兒子都不想垂青的晉王,決定換用瑤娘平時所用的另一種方式。他看了眼放在旁邊的囊袋,想起裡面還有兩塊之前他吃剩下的糕點,便把袋子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
盒子是特製的,半尺來長,四寸來寬,黑漆描金的,十分精緻,密封的也很好。他將盒子打開,裡面還剩一塊兒馬蹄酥,一塊兒藕粉糕。晉王並不喜歡吃甜口的,所以瑤娘一樣只裝了一塊兒,另外還有些鹹味的糕點,都被晉王吃光了。
他午飯是沒有吃飽的,所以吃了些糕點墊一墊。
晉王把盒子放在小寶面前,小寶覺得有些羞恥。他誤會晉王聽錯自己的話,以為自己在討糕吃。
見兒子不動,晉王體貼地道:「這是你娘早上裝的。」
以往舉凡提到瑤娘,小寶總是吃得格外香。小寶也伸手去拿了,不過卻並不是因為他娘,而是他想通了,他就是個奶娃子,他在意羞恥感作什麼。
本來就離得近,所以小寶一塊兒糕點剛吃完,就到家了。
父子二人下了車,晉王腿太長,小寶腿太短,再加上這會兒太陽正烈,晉王索性將他抱起一路大步往榮禧院去了。
是的,如今瑤娘住的這院子還叫榮禧院。本來因為這王府建好就是個擺設,也就偶爾歸京時落腳用,所以很多院子都沒取名。前幾日玉蟬提起這事,說院子沒有名兒,不太便與稱呼,瑤娘也不想費腦子想,就還叫了榮禧院。
榮禧院裡,瑤娘正翹首以盼,一見晉王和小寶回來了,就迎了上去。
雖是進入七月,但天還是很熱,屋角處放著冰釜,裡面擱著冰塊。槅窗是半開的,有徐徐微風吹拂進來,沁得滿室涼爽。臨窗的大炕上引枕、扶手,早就被收拾走了,上面鋪著牙席。
此時二寶正躺在上面,身下墊了塊兒棉布,好奇地往這裡望來。
二寶已經滿月了,現當下講究襁褓中的奶娃要攢福氣,所以只過洗三和週歲,滿月是不大辦的。所以二寶滿月那日,也就晉王和瑤娘、小寶一同吃了頓飯。
二寶和小寶小時候有些像,都是白白嫩嫩,五官清秀,眼輪廓修長。不過這是瑤娘的自我感覺,因為小寶剛生下來的時候,這裡也就她一個人見過。
似乎很好奇眼前這群人在幹什麼,二寶嘴裡依依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小手小腳一動一動的。他如今還不能翻身,只能歪著腦袋看,這孩子也是個性急的,見沒人理自己,動作和聲音又大了些。
小寶讓紅綢拿著濕巾子擦乾淨了手臉,就忙走了過來。他先伸手似模似樣地撫了下二寶的小腦袋,就讓紅翡給他脫鞋,爬到炕上去了。
二寶黑黝黝的眼睛跟著哥哥走,兄弟倆玩著一個撥浪鼓,小寶搖得挺起勁,二寶看得也高興,時不時發出興奮的笑聲。
瑤娘要服侍晉王更衣,晉王沒讓,讓丫頭們備了水,自己便往浴間裡去了。
不多時再出來,換了一身寬鬆舒適,頗有些魏晉名士的風流氣質。寬袖大袍,長髮披散束於後,足上也沒穿足襪,趿拉雙鞋就出來了。
「你餓不餓,中午可有用膳,伙食可好?」嘴裡說著,瑤娘就要去吩咐丫頭去備點膳來,她總怕晉王吃不了衙署裡公廚,是挨餓了一日才回來的。
晉王拉住她:「不用,午膳用了。」
「衙署的伙食好麼?」
反正瑤娘的關注點,像晉王這樣的男人是沒辦法理解的。不過他一五一十地照實說了,果然瑤娘十分感嘆,說這些菜不太可口。何止是不太可口,明顯就是粗茶淡飯,她打算明兒還是準備些菜給晉王帶去衙署,抑或是到點兒命人送飯食去?
正想著,二寶突然小聲的哼唧起來,他這聲音一聽就知要麼是餓了,要麼是睏了。不過二寶剛才吃過沒多久,那應該就是睏了。瑤娘將他抱在懷裡,輕輕地拍了一會兒,二寶就睡著了。
此時才不過申時,離用晚膳還早。因為晉王今兒上值,瑤娘記掛了整整一天,飯後她和小寶也沒有午睡,這會兒母子倆都有些睏了。小寶躺在二寶身邊,看著娘一下一下撫拍著弟弟,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
而瑤娘就這麼近看著兩張可愛的小臉蛋,睏意越來越濃,很快撐不住也睡著了。
晉王靠坐在大炕的另一邊,正在看從工部帶回來的文冊。抬眼就見母子三個睡著了的樣子,翻書的動作也不免放的輕了些。
夕陽的餘暉透過槅窗灑射進來,照著滿室靜好,一片安穩。
*
瑤娘還是忍不住將毛財主的故事講給了晉王聽。
怕他多想,她提前做了很多鋪墊,用說閒話的那種口氣將這事當做閒話講。至於晉王能不能明白,就不是瑤娘人力可及的事情了,不過她希望他是能明白的。
因為頭一天的事,晉王最近在兄弟幾個跟前都掛了號。
於他們眼中,老五就是故作姿態,譁眾取寵。
他們有的想,自己當初怎麼沒想著這法子,有的卻是不屑一顧,還有的則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想看晉王能堅持多久的時間。
不是沒人想效仿,可這些個皇子們個個把面子看得比天大,若真是學著晉王,那可就在滿朝文武面前落一個東施效顰、拾人牙慧的笑話。
這個臉,他們可丟不起。
也因此安王等人還是每日坐著轎子去上值,而晉王還是徒步走自己的路。倒是魯王沒有再坐車了,他換成了騎馬。
最近晉王在棋盤大街可是出了名的,在一眾京官眾口相傳之中,只要見到一個瘦高個,穿著一身青色官袍,面前是鷺鷥的補子,手裡提著個囊袋,那就必然是晉王殿下無疑。
若是不小心碰見晉王殿下,不用等他走過再行,相安無事各走各的路就好,晉王是不會怪罪的。
至於這個不會怪罪的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反正就算有那些不長眼的人擋了晉王的道,也沒見他有任何表示,不過是靜靜地等前面的人都走了,自己再行。
人們總是善於去描補自己所陌生的一切。就好像晉王,他一貫以冷面示人,極少有人能見他笑。這樣一個人,這樣的身份,卻絲毫沒有因為下面人的冒犯,而大發雷霆,人們不免就開始將他的一切都往好處想。
認真回想,晉王除了臉冷了一點,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風評。
即使有一陣子傳過他不近女色、有斷袖之嫌、暴戾好殺,也似乎都只是流言蜚語。晉王有個寵妾,有兩個兒子,足以擊退斷袖的流言,至於暴戾好殺,確定那不是說的魯王?
尤其隨著晉王每日都是以這種姿態出現在眾人眼底,平凡無奇的青色官袍,不疾不徐地閒庭信步。尤其是晉王總是提在手中的囊袋,引起了無數人的猜測。
為此,還有人私下討論過那囊袋裡裝著什麼,才能讓晉王每日都提著。有的說是裝了文房四寶,可從外形上來看實在不像。也有人猜測是不是官袍之類的雜物,反正猜什麼的都有。
直到有一日清晨,有人看見晉王邊走邊從囊袋中掏出一個包子。
大家才知道,原來那袋子裡都裝著吃食。
不過不管外界的猜測如何,晉王在工部看了十多日的文冊後,被派下了第一件差事——監督修繕惠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