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寧國公和沈二爺出了靜心居,父子倆沿著甬道往前走去。
這甬道兩側各種了一排高大挺拔的梧桐樹,雖不若夏日那般碧綠油潤,但依舊遮天蔽日,給人的感覺很是陰涼。
「堂兒這趟入京,我估摸著太子一系肯定會對他動手。皇太孫不是有容人之量的人,又有先前那事,你讓沈劍暗中盯著些。如若實在不行,就給他們找些事做。這次,我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寧國公征戰沙場多年,幾次險死還生,都是靠著敏銳的嗅覺。他即這般說了,沈二爺自然不會置若罔聞。
「兒子會命人盯著。」
寧國公點點頭,花白的濃眉擰得死緊,又道:「你讓你媳婦和老大媳婦說說,她若是還這般混不吝的不懂事,動不動給你娘氣受,我就將她送回王家去。」
「爹……」沈二爺有些詫異。
沈大夫人這般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指不定哪會兒抽瘋就會誰的面子也不給胡言亂語。之所以會造成這般情形,自然是沈家人慣的。
寧國公是體恤沈大爺沒了,留下大房孤兒寡母一房人,平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沈二爺更多的是看大哥的面子,沈大爺比他大了將近十歲,對他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尤其在他心中,沈家的一切本就該是大哥的。大哥沒了,才會輪到他,他曾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待大嫂好,待大房的那幾個孩子宛如親生,才會命自己媳婦事事多忍讓。府裡有什麼好物,從來是先緊著爹娘,然後便是大房,最後才會輪到二房。
二房的幾個孩子沒少說大房的孩子給他們臉色看,他從來都是先訓自家孩子,只是大房如今越來越過分了,大嫂也越來越不成樣子。
不得不說,寧國公說出這話,沈二爺心裡是鬆了一口氣的。因為他不知道再這麼鬧下去,他還能忍受多久。
「泰哥兒那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打從明兒開始讓他去我那院子,我日日看著他練武,交代門房,不准再讓他出府!你也不准再替他瞞著!」
「爹,我……」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可當初這世子位是陛下給你的,就該你受著。若是,若是泰哥兒成樣子,你爹我可能心裡都會替你大哥不值,關鍵他不是那塊料。早年你大哥為了穩住聖心,讓你大嫂帶著幾個孩子留在京中,可你瞧瞧她把那倆孩子教成什麼樣了?!一個走雞鬥狗,遊手好閒,一個膽小如鼠,連句話都說不順暢……咱沈家再經不得風雨,就剩下這幾棵苗了……」
看著父親唏噓的樣子,想著他已是花甲之年,還替家裡擔憂著,沈二爺越發覺得自己沒出息。文不成武不就,什麼也擔不起,以前有大哥在,如今大哥不在,還讓父親日日勞心。
「你是個懂事的,也是個好的,爹相信你能帶著沈家繼續走下去,直到……」剩下的話,寧國公並未再說。
沈二爺默不作聲,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
中午在靜心居擺了席面,沈大夫人負氣而走,寧國公親自發話不叫她,於是也沒人敢去叫她。
沈大夫人在大房的院子裡發了脾氣,罵完了貓罵鳥又把下人罵了一遍,才氣呼呼進了屋子。
「如今他們是越來越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聽到這話,窗下大炕上坐著的沈三姑娘無奈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大房一共五個孩子,三女兩子。大姑娘二姑娘早已出嫁,如今孩子都很大了。老三是個哥兒,也是沈家的長子嫡孫,現年十七,名叫沈泰。其實在沈泰前頭,還有個哥兒,只是才幾個月就夭折了。
沈泰下面是沈三姑娘,現年十四,最下面有個小兒子,卻是沈大爺一個妾室所出,今年十二。
沈三姑娘生得白白淨淨,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蘭,她長得並不像沈大夫人,而是隨了沈家人的好相貌。
「娘,你別多想了,家裡沒人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沈三姑娘本是不想說話,可見親娘氣成這樣,不勸勸也是不行的。
沈大夫人正想說什麼,旁邊圈椅上坐著的沈泰說話了,「他們本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這話不禁讓沈三姑娘蹙了蹙眉:「大哥,你就別火上澆油了,我沒覺得有人不待見我們。祖父祖母二叔二嬸都待我們很好,甚至二房那幾個弟弟妹妹也待我們恭敬有加,你說這話就不覺得虧心得慌,非要鬧得閤家不得安寧,你才痛快?!」
沈泰豎起了眉頭,往地上呸了一口道:「跟你哥跳是不是?你是被豬油昧了心吧。這本該就是咱們家的,本該是我的位置,如今變成了二叔的。聖上給他,他就該受著?識趣的他就應該讓出來。可你看他讓出來沒?還不是厚顏無恥地受下了。祖父人老糊塗了,我可沒糊塗,別想三瓜兩棗就把我收買了!」
沈三姑娘有些嫌惡地看著她大哥往地上呸得那口唾沫,一陣悲哀上了心頭。
她爹也算是英雄一個,卻養了個這樣的兒子,可這怨誰呢?怨她娘?她從小養在親娘身邊,是眼睜睜看著沈大夫人一個人帶著幾個孩子,在京裡是多麼的艱難辛苦。
其實不怨祖父不向著大房,關鍵是大哥太不爭氣,而桐哥兒又被她娘養廢了。
「好了好了,吵什麼吵!你平時不落家,一回家就和你妹妹吵。趕緊滾,別在這裡礙你娘的眼!」沈大夫人突然呵斥道。
「當我願意跟她吵?!」沈泰咕噥了一句,又舔著臉笑了起來,「娘,我沒銀子花了,你給我點兒唄。」
兒子今日破天荒地杵在她這院子裡,沈大夫人就知道沒好事,果不其然。
「你成日裡手中的銀子都花到哪兒去了?天天管你娘要銀子,當你娘是座金山銀山!」口裡這麼罵著,沈大夫人還是使著丫頭去房裡拿銀子。一見此,沈三姑娘忙道:「娘,你別給他銀子,大哥天天在外面爛賭!」
沈大夫人皺起眉,看著兒子:「你在外面和人賭錢?」
沈泰瞪了妹妹一眼,才道:「娘,你別聽這丫頭亂說,我就是和朋友交際。每次出去,總是人花錢也不是事兒,我總得回請兩次,才不落了我寧國公府的名頭啊。」
「你祖父不讓家裡人在外面招風頭。」
沈泰不耐煩地道:「他人老糊塗了,你也糊塗了?我不結交些朋友,以後怎麼在外面辦事?陛下他裝傻不給咱家的人差事,咱家就這麼一直杵著?指望著這頂空帽子度日,這寧國公的爵位一年才多少俸祿,哪夠家裡嚼用,沒見著最近府裡在縮減用度……」
見丫頭捧了銀子出來,他奪過來就揣進懷裡,還咕噥了兩句嫌棄銀子太少只有兩百兩,還沒等沈大夫人說話,他就一溜煙跑了。
沈三姑娘氣急敗壞地看著他的背影,又去看沈大夫人:「娘,你慣著他就是!」
「行了,你哥說得沒錯,你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別沒事管大人的事。」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沈大夫人當然知道兒子在外面幹什麼,還不是想走路子將這寧國公世子的帽子弄到大房頭上來。
一聽這話,沈三姑娘也來了氣,扔了手中的書,就走了。
*
如今月份漸大,身子也越來越笨重,可瑤娘卻不敢學著之前懶散,而是開始增大了活動量。
每日飯後,她都要走一走,一來消食,二來也是強身。
在靜心居用罷了宴,寧國公夫人便去午休了。晉王妃和瑤娘要留到用了晚飯才會走,所以沈二夫人給她們準備了房間,讓她們休息。
瑤娘還記著今日活動量不夠,便帶著玉蟬來到後花園。
寧國公府看似清冷,但這園子打理的不錯,本就是春暖花開之時,園子裡也是一片蔥鬱,合乎節氣的花兒都開了,時不時有蝴蝶翩翩,在花蕊上輕點採蜜。
瑤娘就著陰涼地在園中漫步著,隨著一陣清風拂來,芬芳滿鼻。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一口氣,頓時有一種身輕如燕感。她和玉蟬漫步在這小道間,時不時低聲說著話,這時迎面走過來一名青年。
這青年往這裡走來,掂著手裡的東西,嘴裡唸唸有詞,神態吊兒郎當,頗有幾分浪蕩子的意味。
瑤娘下意識抬頭看去,正想往旁邊讓一讓,這人突然停下腳步,繞到瑤娘身前。
「喲,倒是沒發現,這府裡還能有個這麼漂亮的姑娘。」這人長相倒是不差,可惜神態令人討厭,眼神令人作嘔。
玉蟬斥道:「大膽,你是哪兒的人?」
此人答非所問:「這小臉白的,給公子我摸摸看,滑不滑,嫩不嫩……」一面嘴裡不乾不淨,他一面就動手動腳起來。
瑤娘下意識要躲,對方這才發現瑤娘是個大肚子的,正想說什麼,卻被玉蟬從旁邊一個手刀砍暈了。
瑤娘被嚇了一跳,壓著嗓子道:「玉蟬,你怎麼把他打暈了,這可怎麼辦?他肯定是府裡哪個院子的主子。」
這人衣衫體面,一看就不是個下人。
「夫人別怕,沒事的。奴婢把他丟進草叢裡,等他自己醒了想必也不會聲張。」
「可這會不會給殿下找麻煩?」瑤娘還記得之前晉王說沈家人對他來說是比較重要的人的事。
「不會的。」玉蟬說著,就將地上這人拉起來,往草叢裡拖去。
瑤娘還是第一次發現,玉蟬的力氣竟然這麼大。
將這人放好,主僕二人就匆匆忙忙離開了。瑤娘回到房裡,甚至打算好,若是等下事情鬧開了,她就只咬死了一直在屋裡休息沒出去過。
幸好這人一直到她們走的時候,也沒有出現。
……
沈泰在草叢裡睡了近兩刻鐘,才幽幽醒來。
醒來後發現脖子特別疼,他晃了晃腦袋,自然想起之前的事。
他自然不是個傻的,如若他沒料錯,那女人就是晉王的小妾了,真沒想到那晉王竟如此好的福氣,竟弄了這麼個尤物在身邊。
這樣的事,沈泰自然不會聲張,只是嘴裡罵著晦氣就離開了。
果然也是晦氣,之後他去賭坊,連個泡都沒泛起,銀子就輸光了。正當他打算離開,身邊擠過來一個人。
「這位兄弟,見你手氣不好,可是需要借些銀子用用?」
沈泰也不是第一次來賭坊,自然知道賭坊裡有借印子錢的。寧國公府不缺他吃喝,平日裡他也花不了什麼銀子,就是自打沾了賭後,才發現銀子十分緊缺,卻也從沒想過要借印子錢。
他不是個蠢的,知道這印子錢多大的害處。
可明白歸明白,他的心卻是蠢蠢欲動了起來。是因為他把打算請人去吃酒的銀子花了,也是賭紅了眼想翻本。
「你知道我是誰,就敢借我印子錢?」
「大名鼎鼎的寧國公大公子,不知道您是誰,小的也找不上您啊!」
沈泰最是喜歡人們這麼吹捧他,哼了一聲,吊起眼角:「也算你眼中有點東西,我先不借多了,先押兩把翻個本再說。」
此人也未多做置喙,當即從懷裡抽了五百兩銀票給他。
問題是沈泰今兒晚上一直運氣不好,其實也不是不好,中間也好過一陣子,可惜他生了貪念,想起以前自己在這裡輸掉的銀子,就想一把撈個大的。哪知贏的銀子全部倒了出去,又管那人借了五千兩紋銀。
這個數目已經完全超過沈泰能動用的數目了,沈大夫人就算再寵他,也不會一下子給他五千兩。
沈泰面容一片死灰,可事已至此,只等他籌到銀子再還就是。
他口裡罵罵咧咧就往外面走,卻被那人一把拽住。
「沈大公子,我家主子有事找你聊聊,是時這五千兩不但不用還了,你想了許久的那事也能有個說法。」
不知怎的,沈泰就想起寧國公府世子位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