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留春館一片陰云密佈,下人們個個哭喪著臉,幾個貼身侍候的丫頭都小聲啜泣著。
發生了這樣的事,不管主子怎麼死的,她們這些下人也脫不了關係,最輕的也是一個侍候不當的罪責。尤其胡側妃死得太蹊蹺了,免不了會讓人產生聯想。
被王妃呵斥了一聲,徐側妃有些委屈:「姐姐你誤會了,妹妹也不過是好奇罷了,胡姐姐乃是側妃,又生了小郡主,萬萬沒有想不開尋了短見的份兒。我前兒還找她說話來著,也沒見她有什麼不對的。」
「再說了——」她話音一轉,「妹妹記得聽下人說,胡側妃從榮禧院回來,可是上了思懿院一趟的,難道姐姐當時沒看出有什麼不對?」
陪坐在末端的瑤娘有些詫異,這話她倒是沒聽說過,看來是她來之前,就有人問過下人的話了。
「胡側妃倒是去過妾的住處,只是妾剛回來,還沒安頓好,也不得空請她進去坐。原是想等安頓好了,去給王妃請過安後,便上留春館親自上門賠罪,萬萬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瑤娘輕聲說,也算是撇清了自己。
徐側妃笑看了她一眼:「蘇妹妹你不說這些我們也知道,你和殿下剛從外面回來,也犯不著這樣。」
這個『這樣』就有些引人非議了,什麼叫這樣?哪樣?一副好像胡側妃真是遭人毒手的模樣。不過胡側妃確實在榮禧院吃了閉門羹後,便折道去了思懿院,王妃並沒有見她,但她卻是在思懿院裡吃了一盞茶。
瑤娘也不清楚徐側妃是怎麼知道這麼清楚的,但王妃既沒否認,就是事實了。至此,她也終於明白王妃臉色為何會如此難看。
胡側妃死之前就去過思懿院,思懿院裡都是王妃的人,泡茶端茶的人自然也是。胡側妃走後,那茶肯定是倒了,茶盞也洗了,什麼人證物證俱都沒有。
這個沒有可利用之處太多了,即可以撇清自己,也可以讓人產生無限聯想。
尤其王妃素來手段高明,又不喜胡側妃,這件事閤府上下都知道。
想明白這一切的瑤娘再度慶幸,自己當時沒礙著顏面請胡側妃進來。若是真請她進來,必然要奉茶,是時回來出了這種事,到時候可就撇不乾淨了。
瞧瞧,王妃不就是例子。
反正瑤娘還是第一次見王妃被擠兌成這樣。而這徐側妃也真是能人,明明王妃再三斥責,卻還是能裝得一副委屈無限的模樣,綿裡藏針頂回去,還不忘擠兌。
同時,瑤娘也不免想起自己上輩子的遭遇。
她上輩子死之前,唯一吃過的東西就是王妃賞下的菜。之前她一直沒有往王妃身上想,因為她覺得王妃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哪裡會在自己賞下的菜裡下毒,可如今卻是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真是王妃——
良醫所來人了,晉王雖是沒回來,卻把劉良醫使了來。
劉良醫到後,就被人請了進去,徐側妃帶頭,浩浩蕩蕩都跟了進去。
見此,王妃臉色難看地也跟了進去。
大家都進去了,瑤娘也不能免俗,自然跟在後面。她刻意找了個遠點的地方站著,那邊劉良醫正在查看胡側妃屍體。
「好毒的毒,至於是什麼毒,一時倒是分辨不出,許多沾之必死的毒都是七竅流血而亡。」劉良醫先是看了下胡側妃的眼耳口鼻,又查看了露在外面的手和臉後,對王妃道:「需要有人幫忙,查看一下側妃娘娘身上是否有其他傷口。」
這不用說,自然是晉王吩咐的,看來晉王心中也是有疑慮,怕是有人暗中下手。不然劉良醫一個良醫,又是個男人,萬萬不當提出這種請求。
聽到這話,徐側妃露出一副悲天憐憫的樣子:「我和劉姐姐感情好,可不能讓她就這麼冤死了。如月,你給劉良醫幫手,為了避免被人指摘,妹妹建議王妃最好也出一個人,多找幾個互相監督,這樣也免得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其實說白了,徐側妃是怕王妃從中動手腳,另外也是不忘擠兌她。
柳側妃和陶夫人李夫人幾個,雖是不願沾染這種事,到底胡側妃的突然身亡,又是這種死法,著實讓人心裡發悚。即使她們明知道徐側妃是在挑唆,可關鍵問題是徐側妃挑唆得不是沒道理。
大抵是兔死狐悲,最後結果是每個人身邊都出一個丫頭。瑤娘被牽連上,無奈只能把玉蟬派了出來。
下人搬來一道屏風,從中間隔開,玉蟬幾個丫頭在裡面,外面以王妃和劉良醫為首一眾人屏息靜氣等著。
晉王來了。
他進來後目光先投向瑤娘,見她好生生地站在那兒,除了臉有些白,其他並無異樣,才將目光投注在屏風上。
他來到圈椅上坐下,當即就有人奉了茶來。
徐側妃慇勤地湊到邊上,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其中自然沒少給王妃潑髒水。
晉王妃的臉一貫的冷白,她挺直了脊樑,不卑不亢地含著下巴道:「還望殿下明鑑,不要受那些小人挑唆,妾身沒有必要也不會去下這種毒手。」
其實不用徐側妃說,晉王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對於晉王妃的解釋,他只是微微一頷首,並沒有說什麼。
晉王妃臉色不禁又難看了幾分。
屋裡靜得嚇人,只隱隱能聽見裡面傳來衣裳摩擦的窸窣聲。
瑤娘膽子小,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腦海裡不禁浮現玉蟬幾個將胡側妃的所有衣裳脫下,翻看她屍體的畫面。
她的臉更白,嘴裡甚至忍不住泛起酸水來,因為她想到上輩子自己死後,是不是也被人這麼翻看著。
明明死過一次,但那次死得太急,瑤娘根本沒什麼感覺,可這次卻讓她真正感覺到一種死亡的氣息。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胡側妃現在是不是正看著她們。鬼魅之說從來虛無縹緲,可重活一次後,瑤娘卻有些信了。
她感到一陣寒徹入骨,眼睛一黑,就暈了過去。
晉王面色晦暗,左手無意識地轉動著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藍寶戒指。眼角餘光見她臉色不對晃了兩下,來不及多想人就過去了。
眾人只覺眼前一閃,就見晉王抱著暈倒了的蘇夫人。
「還站在那裡作甚!過來看看!」聲音寒冷似冰,卻任誰都不會輕忽其中的關切。
這就是區別!
明明裡面死了一個,還是生了個小郡主的側妃,晉王到後,卻波瀾不驚。而這一個,不過就是暈了,就急成這樣。
以晉王妃為首一眾的妻妾,心思各異,但難掩一種不是滋味。
這裡不方便,晉王就將瑤娘抱到次間,放在羅漢床上。
劉良醫忙過去把脈。
他端坐在小杌子上,一手撫著鬍子,一手放在瑤娘腕上。
這是他一貫的把脈姿勢,可這一次他沒有像以往那樣,一面把脈一面優哉游哉地撫著鬍子。面上先是驚疑,再是喜悅,又是驚疑,他那幾縷山羊鬍本就稀疏,這下更是又被他拽斷了好幾根。
換以往,劉良醫早就心疼壞了。可這次他卻顧不得去心疼,他整個人都不好了,語無倫次:「殿下有了,有了!有了!」
晉王心裡正惱著,聽到這話,下意識問道:「有什麼有了!」
劉良醫深吸一口氣,乾瘦的臉顯出一種近乎滑稽的笑:「蘇夫人有了,有喜了!」
頓時,驚掉了一眾人的下巴,福成手裡的浮塵都嚇掉了。
哢的一聲,卻是晉王捏碎了圈椅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