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就如同晉王所言,晉王妃是個十分注重體面之人,只要瑤娘謹守本分,她是不會為難瑤娘的。
又何止是不為難,認真來說是十分給瑤娘體面。
晉王妃是個特別注重細節並善於造勢之人,可能富貴人家出身的貴女大都是如此。思懿院的下人就宛如她的晴雨表,她待見誰不待見誰,通過這些下人就能看出些許。
一見瑤娘來了,打簾子的紅兒就迎了上來,笑容滿面地給她請安,而另一個丫頭已經進去通報了。換做別人,可沒有這麼快。
不多時,人轉回來,笑吟吟請她進去:「夫人,王妃請您進去呢。」
瑤娘點點頭,便進去了。
似乎少了胡側妃,這後院裡就格外平靜。
都是明白好歹之人,如今明擺著瑤娘既得晉王喜愛,又得王妃看重,更是沒人敢與她為難,瑤娘如今儼然一副後院當寵第一人的架勢。
甚至連徐側妃見到她都是三分帶笑,不管心裡如何想,至少面上是不想得罪她的。
晉王妃隨意說了幾句話,就讓人散了,倒是留下了瑤娘。
「我今兒起遲了,早膳還沒用,你留下來陪我用膳。」
膳早就擺好了,晉王妃去了桌前坐下,瑤娘本是要為她侍膳,卻被她命著坐下一同用。
這活兒瑤娘上輩子幹慣了,晉王妃的老手段,她也就老老實實陪著用了頓飯。至於用膳期間,晉王妃的意有所指,與旁邊幾個丫鬟的挑唆,瑤娘都裝作沒聽懂。
其實瑤娘早就清楚這是避免不了的,晉王妃既然抬舉她,免不得有想讓她做的事。壓下了胡側妃,看樣子王妃還打算對付徐側妃,可惜瑤娘不想,也不願接下這事。
其實她這就是在耍無賴,受了晉王妃的好處,卻不打算辦事。
認真說來,瑤娘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為王妃辦事。這輩子不同上輩子,那時候她處境艱難,不得不依附王妃才能保存自己,可如今既然有晉王這個大靠山,她可不想捨本逐末。
顯然王妃有些自作多情了。
但這話瑤娘並不想告訴她,王妃畢竟是王妃。就算人家硬塞好處上門,她除了裝傻,也做不了什麼。
瑤娘走後,周媽媽道:「瞧這小妖精似乎只想受好處,卻不想幫忙辦事,王妃你又何必如此對她和顏悅色。」
奶娘一直不聰明,晉王妃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但這恰恰是當初她看中周媽媽的原因所在,奴才不怕蠢,就怕不忠心。
奴才聰明個頂個,那要主子幹甚。
可很顯然周媽媽如今越來越老糊塗了,晉王妃不止一次聽見她一口一個小妖精的稱呼瑤娘。擱在她面前叫叫也就罷了,若是哪日說漏了嘴,不是讓她前功盡棄。
她難得打起精神與她解釋道:「就沖殿下去她那兒的頻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懷上了。奶娘不是一直想讓我要個孩子麼,若她真能生個兒子出來,我就將孩子抱過來養。」
「這事能行?她恐怕不會答應吧。」
王妃只是一笑,沒有解釋。
周媽媽繼續叨叨:「老奴還是覺得王妃該自己生一個才是,指著別人總是不當事。」
紫煙面露無奈之色,對紫夢使了個眼色,紫夢點點頭便出去了。不多時便有個小丫頭走進來,說是有什麼事需要周媽媽去看一看。
待周媽媽出去了,紫夢才對王妃道:「娘娘,那榮禧院那邊咱們就不用——」
「人家指不定早就和殿下廝混多回了,這時候下手卻是晚了些,她又不是留春館,不用慎重待之。一個侍妾而已,真有了孩子,她也養不住。」
紫夢欲言又止。
王妃自然明白她欲言又止背後的意思,笑了笑道:「如今她當著本妃面裝傻,不過是心存妄念,以為殿下能待她長長久久。殊不知男人最是薄情寡義,你看留春館不也曾是風光無限,可如今還不是被個小小的侍妾接二連三打臉。等哪日那兩處坐不住動了手,她就明白本妃對她的另眼相看有多麼重要了。」
「如今咱們就等著看戲就成。」
見王妃這麼說,紫夢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明悟,王妃對蘇夫人格外另眼相看,除了有想要她依附上來的意思,但更多卻是做給某個人看。
逼到她坐不住了,她總會自動跳出來。
「王妃英明。」
聽到這話,王妃勾了勾唇。
她英明什麼,不過是後宅女人都會的手段而已,忒是無趣的緊。可悲哀的是,即使明白這一切,她也不得不去做。
*
瑤娘總覺得晉王哪兒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哪兒怪。
她觀察了半天,才發現是眼睛。
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是昨晚沒睡好,可瑤娘記得他似乎前兒就是這樣,而這兩日夜裡他都是在她這裡的,也沒有沒睡好。
「殿下,你是不是害眼了?」
這害眼之說,乃是當地的一種俗話,通指眼睛莫名其妙泛紅,出現了病症。也有一種說法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屬市井粗話一類。
瑤娘說著,就湊近了去看。
近看更紅了,她忍不住就去摸他眼睛,想掰開了細看。
晉王睨著她,覺得她越來越膽大了,本想伸手將她拽下來,可她認真的樣子不知怎麼讓他有些下不去手。
於是便由著她看。
瑤娘看後,下了判定:「殿下,你肯定是害眼了,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
晉王僵著臉:「找大夫看過了,無事。」
瑤娘哦了一聲,點點頭。
角落裡,福成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自家殿下哄人。
是不是男人都是這樣,平時看起來威風八面,一碰到女人就成了繞指柔。此時的福成心裡特別憋屈,不想再看下去了,遂幾步上前彎著腰對晉王道:「殿下,老奴去良醫所看看……」
晉王點點頭,福成便退下了。
福成走後,東次間裡就瑤娘和晉王兩個人。
晉王半倚在羅漢床上,翻著手裡的一本卷宗。
瑤娘坐在一旁,看著晉王那雙兔子眼,怎麼都有些坐不住:「不成,你肯定是最近有些上火,我去讓她們熬些清火解熱的湯來給你喝。」說著,她便忙不迭出去了,吩咐外面的丫頭去辦。
自打榮禧院有了小廚房,幹什麼可就方便多了,內務所使來的廚娘手藝特別好,瑤娘覺得自己最近嘴又饞了起來。本想著要適當減少食量,也好將減減重,可惜一直不能成行。
東次間裡,羅漢床上的晉王闔上眼,撫了撫額頭。
這毒比他想像中更要難纏,那熟悉的躁動越來越壓不住,而與之同來的還一種他只在戰場上殺紅了眼,才會有的嗜血的衝動。
福成心裡想什麼,其實他知道,只是他下意識不願那麼做。
若讓他必須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幸一個自己厭惡的女人,他這個王不做也罷。還有何顏面立於世,甚至日後去謀得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正想著,感到有個人靠近了自己。
鼻尖是熟悉的淡淡清香,晉王不用睜眼就知道是誰。
有些微涼但馥軟的手指貼在他的太陽穴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按著。莫名的,那股騷動平息了不少,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鬆緩了下來。
晉王的呼吸漸漸歸於平緩,一直到他睡沉了,瑤娘才收回手,拿了床褥子給他蓋上。
*
良醫所,劉良醫專屬的藥方裡:「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殿下幸了那胡側妃就一定能多延緩時日?」
劉良醫也被福成圍在身邊轉煩了,不耐地揮手趕他:「起開,我正在配藥,你到底煩不煩?你要是有本事讓殿下去,那就儘管去,擱這兒煩我作甚!」
這話塞得福成一噎,半晌才又道:「你不給我句準話,我怎麼好去做事。」
此話讓劉良醫來了興致,「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也不是一日兩日認識福成了,認真來說兩人的交情早了。還要追溯當年福成只是個小太監,而他還在宮裡做太醫那會兒。
至於晉王,劉良醫更是侍候了十幾年,太瞭解這位主子的脾氣。
說一不二,但凡下了什麼決定,就沒人能動搖。
明眼可見,福成是沒這個本事的。
「你管我怎麼辦,你給我句準話就行了。」
見福成這賴皮樣,劉良醫十分沒好氣道:「你以為老夫是神仙?金牙鐵齒,斷人生死?這毒以前老夫從未碰到過,所得來的一些東西都是從典籍中尋來的。準話沒有,別怪老夫說你,你也別瞎費工夫,免得遭殃了自己!」
說著,他轉了個話音:「你倒是可以讓那蘇夫人試著勸勸殿下去找胡側妃,說不定說話比你管用多了。」
這劉良醫本是調侃福成,哪知他竟當了真,「去去去,別給我出什麼餿點子,我前腳這麼幹,殿下後腳就能活撕了我,你是沒見到啊……」
他連著砸了好幾下嘴,後話還是沒續上。
不過不用他說,劉良醫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這府裡誰不知道蘇夫人正是如日中天,若不然他也不會那麼調侃福成。
見唯一的希望似乎也不是那麼靠譜,再想想暗一那邊一直沒消息,福成愁眉苦臉地坐在那裡,嘆著氣道:「老劉啊,咱家跟你說,你最好趕緊想個法子,最近殿下的脾氣是越來越怪了,朝暉堂裡天天都有人挨板子,若是咱家攔著些,指不定這會兒死了多少人。」
一聽這話,劉良醫也是一臉牙酸樣。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令人頭疼的毒,到了後期毒性發作的越來越頻繁,而中毒者也會漸漸失去心智,變得癲狂。
他琢磨了一下,「我這兩日在試一種藥,說不定能暫緩這種情況。只是這藥引子嘛……」
福成一下子蹦了起來:「你說,天上地下你儘管提,只要不是什麼沒聽過的玩意。」
「倒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兒,就是有點難辦……」
「老子還是第一次見你說話這麼磨即的!快點,趕緊的,京城那邊的解藥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到手,殿下若是出了什麼事,這晉州的天都要塌了。」
劉良醫當然明白其中的嚴重性,一咬牙道:「這藥能不能起效我還不知道,但不試試誰也不清楚能行不能行。這藥需要血脈相連的人血做引子,也不需要太多,一點就好,只是……」
「血脈相連有沒有什麼特定?」福成不愧是福成,一語中的劉良醫的猶豫所在。
既然話說開了,劉良醫也不再有什麼難言之處,「你也知道小郡主是怎麼來的,殿下當初中毒,和那胡側妃僅一次就有了小郡主。也就是說小郡主的血裡可能有……」
劉良醫長篇大論和福成解釋了一通藥理,聽得他是頭昏腦脹。
「你扯這麼多作甚?也就是說必須得小郡主的血來做引子?到底得多少,你得給個準話,千萬莫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你們這些做太醫出身的我算是明白了,說個什麼話都是可能、或許的,沒得讓人聽得耳朵疼!小郡主可是殿下唯一的子嗣,可禁不起你胡亂折騰。」
這劉良醫是個怪才,精通各類偏門藥理,最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的藥。有成了的,也有不成的,這也是福成會提前警告他的緣由所在,就怕他一時難耐忍不住犯了老毛病。
劉良醫被他這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去去去,你當老夫是什麼?不需要太多,一點點即可。」
「那咱家去找穆嬤嬤,這事先不能給殿下知道。」福成擰眉苦思道。
「先說好,這藥不一定會有效。」臨到福成出門,劉良醫還在三申五令地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