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復仇 ...

　　沈微棠站在一棟老舊的公寓前，路燈昏暗的光線，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馬路上。他穿著一件帶帽的運動衫，帽子遮在了頭上，臉上還架了副大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就算是原本認識他的人，現在看到他，或許也會直接擦肩而過。

　　他在這棟樓前，已經站了有十來分鐘了。手裏的那枝煙已經快要抽完了，煙灰落了滿地，零亂地在他的腳邊散落開來，一如他現在紛亂的心情。

　　這棟樓，就是他生前住的地方，他從醒來的第一天起，就想著要回來看看了。一直到今天，他才抽出空來。

　　前幾個月，邱駱像影子一樣，整天跟在他身邊，幾乎佔據了他所有的空閒時間。他除了應付邱駱外，還要應付排著長隊搶著要採訪他的各路記者，每天生活在鎂光燈下，一舉一動都受人注視，完全抽不出空來跑一趟。

　　而且，他也知道，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他這一死，時空已穿越過五年。他已經仔細查過了，現在比起他當年死的那個年代，整整過了五年。

　　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有些事情，早已物事人非。

　　比如說，他今天來這裏，為的是尋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那個從小把他拉扯大的老奶奶。但是，當他走上老舊的樓梯，站在那扇蒙灰的鐵門前，剛想要拍門時，一個鄰居老頭就探出頭來，告訴了他一個噩耗。

　　住在這裏的老人，五年前，就去世了。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病死的。沈微棠仔細算了算，那老伯說的年份，距離他五年前死去的時間，不過才三個月。

　　當時老伯輕輕地咳著，一臉惋惜地說：“唉，阿婆的小孫子彬子被人殺了，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下子就病倒了。你也知道，人窮啊，哪里有錢看病，她又沒有親人照顧，撐不了幾個月，就過世了。想想真是可憐啊，白髮人送黑髮人。”

　　沈微棠站在樓下的時候，腦子裏一直迴響著這句話。他突然有一種錯覺，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奶奶。這個世界上最疼他最愛他的人，因為他，最終提前離世了。

　　他的上輩子，一出生就是個孤兒，沒有父母。這個奶奶，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卻一直在照顧他。給他吃飯穿衣，送他上學，整天做些零碎的活計，支撐起這個清貧的家。

　　他大學畢業進了電視臺，第一天上班因為沒有西裝襯衣，被領導訓了一通。奶奶就把自己攢下的錢，替他買了一套。還有許多其他的細節，他都一一記著。他那時候總想，等自己經濟再寬裕些，就買套大一點的房子，把奶奶接過來，再結婚生子，讓奶奶好好地享福。

　　他那個時候，雖然對女性並不太感興趣，但是因為奶奶整天嚷著要抱孫子，他一直都是奔結婚生子這條路上走的。

　　現在，子欲養而親不在。沈微棠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就沒有了目標。除了找到當年害死自己的那個人外，他已經沒有任何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了。

　　可是，那個人到底要去哪里找？當年找到的那份材料裏，其實並沒有明確指出那個高官的姓名。沈微棠只記得，他似乎姓戴，五十出頭的年紀，資料裏說他似乎在政壇有些建樹，但具體是做什麼的，卻沒有詳說。

　　沈微棠甚至有些擔心，他是不是還在政壇混著，若是不太走運，這人已經死了，那要去哪里尋他？

　　在他的記憶裏，關於這人的印象，除了這些，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那是夾在材料裏的一張照片，拍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穿著深色的西裝，留著短短的頭髮，看上去似乎挺幹練。

　　這張照片，和那一堆資料夾在一起，沈微棠看到的時候，當時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就是資料裏所說的戴老大。但是，他不能夠完全肯定，因為除了直覺外，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們是同一個人。

　　但這至少可以證明，他們是有聯繫的，或許是認識的。在那樁涉及電視臺高層和政府官員的舞弊案裏，這個人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沈微棠覺得，自己都快成一個私家偵探了。他站在那棟樓裏，將手裏的煙扔在了地上，輕輕碾了幾腳，踩熄了火頭，突然就有了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了。

　　這些天，他一直想著報仇的事情。可等真的要動手報仇了，他才發現，自己連仇人都不知道在哪里。茫茫人海，眾多官員，要找到那個姓戴的並不容易。整個政府機關這麼多人，姓戴的多如牛毛，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能輕易出手。

　　現在的他，就像是鑽進了死胡同，完全陷入了黑暗中，急切地需要一點亮光來指引他前進的方向。

　　只是這點光，不知道何時才會出現。

　　這條路很安靜，他在那裏站了很久，也沒幾個人從他身邊走過，也不曾被人認出來。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助理小許正坐在車裏，緊張地盯著他。沈微棠知道，他一定好幾次想要衝過來，把自己帶走，卻又有些不敢，只能乾著急。

　　沈微棠和身邊所有的人都合作不久，但是脾氣卻已經相當出名。他做事情喜歡獨來獨往，不願意和人多說，也不喜歡被人管著。他會變成這樣，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這和以前的他，簡直就是大相徑庭。

　　但他卻覺得，現在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有點孤單，卻很自由，甚至在面對其他媒體時，他也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姿態，從來不會像其他明星那樣的，跟記者們套近乎，扮親民之類的。

　　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很難對別人真誠的微笑了，他的親切隨和，似乎隨著前世的死亡，一併被帶走了。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人氣。娛樂圈裏的明星，每個都有自己的風格，對於他們來說，高傲也好冷淡也罷，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樹立自己的風格，要讓人一想到某種姿態，就會聯想到你這個人。這樣你才能被人記住。

　　沈微棠知道，很多人喜歡走親民路線，喜歡營造好脾氣的形象，但他卻不願意走這條路。他本來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主播，他的出現，已經打破了新聞界對於主播既有的概念。既然如此，他就索性更堅持一些，放棄那些人討好民眾的想法，一心一意塑造冷漠男人的形象。

　　反正這個世界上，有人吃這一套，就一定有人吃另一套，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大家都習慣了他播新聞時面無表情嚴肅認真的狀態，如果哪天他突然笑眯眯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或許觀眾反而會不習慣。

　　於是，沈微棠是個冷美人的傳言，在這個圈子裏，便越傳越遠了。

　　他低下頭，看了眼那個被熄滅的煙頭，最終一個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黑色轎車走去。上車之後，他將帽子往後一掀，又馬墨鏡一摘，露出了本來面目。

　　助理在一旁默默地擦著汗，不敢抱怨半句，只是討好地問道：“棠哥，這會兒你想去哪里？張總剛剛打電話來，說想和你吃個飯，你看……”

　　“我累了，直接回家吧。”沈微棠將頭往後一靠，開始閉目養神。那個張總，是他經紀公司的老總，大家都管他叫Simon張，目前應該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也是最能掌握他命運的人了。

　　他的經紀約，從一遇上邱駱，就簽給了張總他們公司。他已經打聽過了，張總這個所謂的經紀公司，其實是新辰國際的子公司，說到底，他整個人就是簽給了邱駱。只不過現在邱駱死了，新辰國際一時還沒有新的龍頭老大上位，他的新東家到底會是誰，一時間也成了迷霧。

　　不過，不管誰上臺，都不會放過他這只會下金蛋的肥母雞，對於他們來說，把他培養成一棵搖錢樹，然後安心在底下收錢就可以了。

　　那個張總，似乎對他挺感興趣，已經不止一次說要請他吃飯，每次都被他拒絕了。他的神經已經變得相當敏感，任何有點身份地位的人，哪怕只表現出一點點有違常理的熱情，都會讓他神經緊張。他很擔心，會有第二個邱駱出現，那種被一個不愛的男人壓在身上的日子，他已經過膩了。所以，那個張總是他不想沾染的那種人，離得越遠越好。

　　可是，他不想去見他，對方卻很執著，非要見到他不可。就在拒絕見面後的第三天，這個張總就直接找上門來了。那一天沈微棠不用上新聞，白天接受了幾家媒體的採訪，還趕了兩個通告，傍晚時分，他回到家裏，正準備洗個澡，門鈴卻響了。

　　他現在已經從邱駱替他買的那套公寓裏搬出來了，那裏的環境會讓他想起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邱駱一死，他就急忙找房子搬了出來。

　　他現在住的，是套單身公寓，不算很大，百來平米的樣子，一個人住還是相當寬裕的。家裏一個多餘的人也沒有，而且他除了公司裏的人，他也沒告訴任何人這裏的地址。

　　所以，當時他只以為又是助理上來找他說事情，沒想到，一打開門，就看到張總站在那裏，笑得一臉友好。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是沈微棠看到他這表情時，萌發的第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