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番外 兒子的無節操

　　邸稼騫吃完媽媽留在桌子上的早餐，把碗筷放進廚房的水池裡，這才背起書包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他還特意推了推，看有沒有鎖緊。

　　這是媽媽教導他的，否則會進小偷。但他覺得意義不大，誰不知道這片樓裡住的都是公安系統的親屬，小偷是嫌命長了才會偷到員警家裡來。

　　他走下樓，樓下小空地上晨練的爺爺奶奶們看見他路過，紛紛跟他打招呼。

　　他微笑著喊：“爺爺奶奶好！”

　　大家都說邸梁家的兒子長得好、懂禮貌，將來肯定能比他父親更有出息。

　　那時候邸梁在市局的刑警大隊裡，職位不大但權力也算不小，這裡住的人基本都認識他。但邸稼騫卻實在不知道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概念。

　　一個月裡見不到幾次面，好不容易在家的時候卻在床上倒頭呼呼大睡的人，能被稱作父親嗎？

　　從家裡走到附屬小學用不了多長時間，為了讓邸稼騫多睡會，每天早上都是媽媽起床做好早餐放在桌上，拿罩子蓋上，然後出門上班。邸稼騫自己爬起來一個人吃完東西再去上學。

　　學校裡的同學大多數都是住這附近的孩子，大家家庭條件都差不多，班上有幾個人的爸爸媽媽都是員警。員警的孩子普遍喜歡玩抓犯人的遊戲，互相吹噓自己的老爹多麼多麼牛逼，一手就能擒住十八條窮凶極惡的狂徒。

　　邸稼騫不喜歡這些，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以後絕對不當員警。

　　在學校的日子總是有些千篇一律，只有那些調皮的孩子，扯女生的頭髮或是跟老師唱反調，把氣氛調動了起來，這樣比較醒目，反而在同學中人緣比較好。

　　而且這樣的同學經常被勒令喊家長到學校，那個時候與現在不同，家長們也唯老師馬首是瞻，老師教育學生，家長還幫著一起揪耳朵。

　　邸稼騫好幾次看見這種熱熱鬧鬧的景象，覺得好羡慕呀。

　　可惜，性格決定行為，邸稼騫一直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即使他很聰明但別人也看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小朋友好乖好溫順。

　　天知道這個小朋友從小就很嚮往出格的事情，於是變成同性戀，變成情報販子，最後變成黑社會也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

　　只可惜他凡事溫吞，有些時候甚至有點透明，即使他變成了黑社會，在他的朋友眼裡，他還是個斯文人。

　　當然這是後話，反正邸稼騫小學的時候，還是個普通的小學生。

　　這日也同平常一樣，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到快放學的時候，班主任過來通知，三天之後開家長會。

　　邸稼騫想了想，回去告訴媽媽吧，反正每次開家長會也都是媽媽來。

　　結果回家告訴媽媽，媽媽很抱歉地說，這個禮拜遇上他們臨檢清算，她實在是沒有時間。

　　邸稼騫想起了爸爸，總是把沒有時間掛在嘴邊上，沒想到媽媽也是這樣。

　　他有點不高興，媽媽立刻安慰他，沒關係他還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叔叔嬸嬸，實在不行還有鄰居阿姨，反正總有人去開家長會。

　　邸稼騫還是不高興，媽媽沒有抓住重點。

　　但他是個好孩子，自然不會提出異議，吃飯的時候他往嘴裡扒飯，才忍不住問了一句：“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媽媽的目光暗淡了下來，用一句說了無數遍的話來搪塞他，道：“等破了案就回來了。”

　　三天后的下午開家長會，好多家長已經陸陸續續來到學校，邸稼騫翹首盼望自己的家長。

　　可是直到家長會要開始了，他的家長還沒來。

　　“邸稼騫，你家誰來開會？”班主任詢問他。

　　邸稼騫猶豫一下，回答：“奶奶吧……嗯……或許是外公，可能也會是鄰居。”

　　“……”老師摸摸他的頭。

　　因為要開家長會，學生提前放學，但是好多孩子還是要等家長一起回去，所以大家都在操場上玩。

　　邸稼騫卻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著不知道是哪一位的家長。

　　家長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好多爸爸媽媽已經坐到了教室裡，邸稼騫著急起來鼻尖微微冒出來一點點汗。

　　結果他就看見自家沒譜的爸爸風風火火地從走廊的盡頭跑了過來。

　　邸梁見邸稼騫傻乎乎地站在教室門口，連忙問：“開始了嗎？我遲到了？”

　　邸稼騫先點點頭然後連忙搖搖頭。

　　邸梁挽著袖子，襯衣領子尖尖立著，顯得有點匆忙散漫，他本來就比一般人魁梧，眉目間透著堅毅，器宇軒昂，這種急匆匆的氣勢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加有男人味。

　　邸梁捏捏兒子在他眼裡看來像小雞脖兒一樣的側頸，說：”你先等等，待會我們一起回去。”說完就大步走進教室。

　　邸稼騫看著爸爸走進教室，詢問了一下老師，然後坐到他的位置上。

　　小學生的課桌椅對於他來說太窄了，邸稼騫看見父親的大長腿憋屈地擠在桌子下，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想笑。

　　他一直保持著這種笑意歡快地跑下來，跟操場上的小夥伴們一起玩了起來。

　　邸梁開完家長會覺得有點頭昏眼花，簡直比戰略部署會還累人，不過管他的，他只聽到了老師誇兒子的好話。

　　邸稼騫的書包還放在課桌裡，他把書包抽出來背在自己肩上，走出樓，看見兒子在操場上。邸梁從後面過去，趁邸稼騫玩得開心沒有察覺的時候，一把把他抱了起來，扛在肩膀上往校門口走，一邊還大笑道：“回家嘍，乖兒子！”

　　邸稼騫被嚇了一跳，偷偷平息了驚嚇的小心臟，趴在父親的肩頭。

　　父親的身體熱烘烘的，肩膀也很結實鼓鼓的，一點都不硌人，就是稍微有點汗臭。

　　他吸吸鼻子，說：“有點臭。”

　　邸梁一巴掌拍他屁股上，道：“這是男子漢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邸稼騫問邸梁：“老師剛才說了什麼？”

　　邸梁支吾一下，其實他沒認真聽，別說：“沒什麼，表揚你來著。”

　　邸稼騫“哦”了一聲，又問：“今天休息嗎？”

　　邸梁點點頭：“放三天大假。”

　　邸稼騫眼睛一亮，立刻說：“帶我去玩！”

　　“沒問題，想去哪裡？”

　　邸稼騫開始陷入艱難的抉擇中，去哪裡呢？哪裡都想去啊！

　　邸稼騫踢踢腿，示意父親把他放下來，他都十歲了，老讓爸爸抱著挺不好意思的，他抓著邸梁的手不停地討論去哪裡玩才好，這才有了小學生愛玩的樣子。

　　邸梁見兒子高興，心裡覺得虧欠，兒子說什麼他都說好。

　　他們走到家，媽媽還沒有回來。

　　邸稼騫用亮晶晶的眼睛望著邸梁，說：“我餓了。”

　　邸梁摸摸自己的後腦勺，說：“先忍忍吧……等媽媽回來做飯……”

　　那時候邸梁哪裡會下廚，後來他那點可憐兮兮的廚藝還是離婚之後憋出來的。

　　邸稼騫想到晚上可以一家三口一起吃飯，他覺得忍忍也無所謂。

　　但是很多年後邸稼騫才懂得了一個道理，叫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家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讓一大一小兩個人都一愣。

　　邸梁去接了電話，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直到他說了一句：“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他掛了電話，面帶歉意地看著邸稼騫，說：“爸爸現在工作上有點事，你乖乖等媽媽回來做飯。”

　　邸稼騫問：“那明天呢？”

　　邸梁露出為難的表情。

　　“大騙子。”

　　邸梁有些狼狽，只有摸摸兒子的頭，說：“下次絕對陪你出去。”

　　如果是別的孩子可能會大吵大鬧撒嬌撒潑不讓邸梁走，但是邸稼騫向來很乖，他只能目送爸爸離開家。

　　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她拎著滿滿兩手的菜，喜形於色地進屋。

　　“你爸爸有去開家長會吧？”

　　邸稼騫點點頭。

　　“他中午打電話去單位說有三天假，我就讓他去開家長會了。”

　　媽媽說完，這才發覺有點不對勁，邸稼騫孤零零地站在屋子裡，卻看不到那個大個子員警。

　　媽媽有了預感，問：“你爸爸死哪裡去了？”

　　“他接了個電話又走了。”

　　媽媽重重地把手裡的菜丟在地上，眼睛裡有著怒火與悲哀。

　　很久之後邸稼騫回顧父母的這段婚姻，很難說誰對誰錯。

　　作為一個員警，父親是盡職的，必然導致他在家庭角色上的失職。而母親並不是個甘於寂寞，能把苦悶藏在心裡的人。

　　再加上父親在這方面天生愚鈍，不會哄人，不會甜言蜜語，反而需要人去引導他，領著他走進愛情，包括現在都是這樣。

　　邸稼騫在家裡突然發現了一張老照片，上面的邸梁穿著筆挺的警服，拿著帽子，目光炯炯，神采飛揚，真是帥氣極了。

　　邸稼騫這才想起小時候期待著父親的心情，與看見父親離去時的失望。

　　那時候在他眼裡，父親就是一座山，他把父親當作圖騰一般崇拜。

　　“你在幹什麼呢？”歐陽智在廚房大叫，“快過來幫忙！”

　　邸稼騫把照片藏好，這才站起身循聲過去。

　　歐陽智無措地揮舞著鍋鏟，瞪著邸稼騫：“還是你來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油老命地炸。”

　　邸稼騫歎了口氣，他這那樣子，簡直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為什麼他以前沒有發現呢。

　　他把歐陽智推出廚房，微笑：“在桌子邊上等著吧。”

　　邸稼騫不禁想，十歲的自己無法挽留住父親，現在可不一樣了。

　　他邊系圍裙，邊讓目光飄向遠方。

　　他一直覺得年輕時候的邸梁很好看，有時候他還會覺得懷念。

　　這一點，他是絕對不會告訴歐陽智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