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柏林的清晨悄悄飄起了迷霧,徐然從一棟民宅出來,迎面遇見的,就是這重重疊疊的大霧。讓他想起前路,仿佛也如此不知歸途。但霧終有散去的時候,曾身陷迷霧的人,不知還能否找回曾摸黑前進的自己。
他想起有一年的冬天,也是飄著這樣大的雪。他媽媽住院了,病床上憔悴的面容分分秒秒折磨著徐然,一整天都垂著頭沉默。平時玩的好的同學發現了他的異常,遞來徵詢的眼神。他強打精神,說自己沒事。
晚自習後,徐然一個人出了校門往醫院走。
那時候也下著這樣大的雪,只是風更勁,中間夾著雨,吹的人睜不開眼。
沈時湛跟在他後面跑出來叫住他,默默陪他往醫院走。
一路上,他們什麼話都沒說,徐然只帶著迷茫問了一句:“要是我媽……”
沈時湛打斷他:“別胡說,不會有事的。”
之後還是一路的沉默,再穿過一條小巷就是醫院,徐然讓沈時湛回去吧,自己過去就行。沈時湛應了,徐然轉身朝醫院走。
小巷盡頭點著一盞昏黃的燈,徐然走到燈下時,才回頭看了一眼。沈時湛還站在巷口看他,狂風卷著雨雪打在他身上,天太黑了,徐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沈時湛發現他回過頭來,向他揮手用力喊道:“快去吧,我回去了!”
但再用力的聲音,也在風雪的消化下變得微弱,多麼像他這麼多年用力的愛,再多,經歷的光陰長了,也該淡了。
後來徐然總是想起那一年的冬天,那個常常下雪的冬天。他們一群人在操場打雪仗時互相推搡,踩著沒過鞋子的雪,到後門吃便宜量多的炒飯。
但最常想起的,還是那個突然狂風大作的雪夜,想起那一盞燈,想起那句用力的呼喊。想起他愛到最深時的無力。
後來又過了幾年,他們沒有見面,徐然不聯繫,沈時湛自然也不會主動聯繫他。
他于沈時湛,只是個普通的同學,也許在同學會上碰到,也能互相錘在胸口,笑著提起當年糗事。但是一別經年,沈時湛也不會在漫漫時光中想起他來,想起那個木訥的,時常顯得有些自傲的徐然。
他曾經小心翼翼開過的玩笑,試探的靠近和討好,甚至不足以構成沈時湛沿途風景的一幀。
沈時湛並不是無情,也不是遲鈍。他的深情和寵愛給了另個人,就是全心全意的給,一絲都沒有別人的份。當初的他只是沒有愛上自己,所以對自己的想法永遠無關風月。
他甚至不能確定,沈時湛的性向究竟是天生,還是只對洛瑉。如果同學時,他知道沈時湛和他一樣,又怎麼會蹉跎這麼些年。
但過去的事情又怎能追回,時間的齒輪尤其殘忍,他哪會管你遊刃有餘還是血肉模糊。但凡有一口氣在,只能往前走罷。
徐然太明白這些,可年少的喜歡沒有緣由。喜歡上了,就覺得是一輩子的事情。後來的多少年,他看到所有有關愛情的東西,第一反應都會想起沈時湛。但沈時湛永遠不必知道這些,他只要當他是海外鍍金回來,卻在單位備受排擠的高才老同學。許多麻煩的事,可以交給他。偶爾有關另一個人的情愛疑惑,也能問他。
這對他來說,好像就夠了。
徐然跺跺腳,立起衣領,鑽進一輛髒兮兮的不起眼的本地車。
身後的男人觀看了他在大霧前怔忡的全程,又目送他上車走遠,立在原地良久,才轉身進屋。
車裡的幾個人都沉默,黯淡的天色下,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原本冷清的街道更顯蕭條,顯然是個多事之秋。
沈時湛秘密抵達德國的消息,也就只幾個人知道。外貿局已經被打通,接下來,他們只需要聯手給沈清上一場大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