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墳
文家是在文景輝太爺爺那一輩,遷移到九河鎮的,那個時候恰好是元末亂世,天下紛爭初起,文家為了避難,才到了九河鎮。
文景輝要遷移走父母的墳塋,九河鎮的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心裡頭都統一認定是文家人無容人之量。
文四十全身是嘴他也說不清楚這事兒了,除非文景輝主動澄清,可文景輝能主動嗎?
七月十四日清晨,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文景輝一行人就已經出了客棧。
鎮子不像縣城,有城門,有開關時間;鎮子沒有那麼多講究,也沒把守大門的,直接就出了鎮子,往九河鎮的後山行去。
除非世家大族,例如孔林那樣的存在,整個墓地里埋葬的都是同族人。
平民老百姓是沒有祖墳的,朝代交替才多久?適逢亂世,人如草芥,死在家中、路上、戰場等地方的人不知凡幾,也不能人人都死後進祖墳,有的人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拿什麼進祖墳?
這也是文景輝能遷墳的原因。
要是文氏夫妻葬在文家祖墳,文景輝說什麼,也不會遷墳。
他也不是那矯情的人,儘管討厭文家人,但是要讓原主父母不能葬在祖墳里,他還干不出那麼不要臉的事情,大不了,每一年去祭拜就走了。
但是現在嘛,他還是遷走的好。
他現在可以說,與文家的那些人,也就剩下了面子情而已,親叔叔都被他送去開平冶鐵了,別人可都比文德貴跟他遠多了!
當太陽升起來,晨光破開朝霞后,文景輝他們也到了地方。
不過年,不過節,山上難得有了絲人氣兒,也熱鬧了許多,因為文四十帶著文家男女老少,都來了!
他是想著,能不能再跟文景輝說說,不要遷墳,或者大家一起說的話,文景輝迫於壓力,會好好考慮?
但是等看到文景輝身後跟來的人,全都是衙門裡的官差之後,文四十就不再心存僥倖了。
文氏夫妻墳頭上的野草,都長得半人高了,文景輝記得原主曾經在清明的時候,掃過墓,然後去北平府趕考。
看樣子,上次掃過墓后,就沒人再來看過了。
而文四十看到那野草滿墳頭的文氏夫妻墓,那些準備了好幾天的話,噎在嗓子眼兒里,愣是說不出來。
文景輝作為孝子,全套禮節都已經倒背如流,乞骸骨的時候,文景輝哭的稀里嘩啦。
他不知道有父母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若是原主還在的話,他是個什麼心情。
但是此時此刻,文景輝只想哭。
撕心裂肺的哭,哭的痛徹心扉。
武大跟他一樣穿著孝服,這不是為了武樹生穿著的,而是為了文氏夫妻。
文景輝一直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武大見過他生氣鬱悶的時候,開懷大笑的時候,諷刺冷哼的時候,唯獨沒有看到過他哭,彷彿連天地都一起悲傷了。
本來大好的晴天,很快便烏雲遮日了起來。
文景輝一路從九河鎮的後山墳塋地,哭到了崗子山旁邊的一座秀麗的山嶺上,此嶺名為九雲嶺,因靠近九河渡口而得名。
以前的嶺上,其實就是個野嶺,也沒人去關注它,但是如今卻被人在山上遍植松柏,原來山上還有幾株紅豆杉,也被文景輝給好好的保留了下來,日後這些樹成長起來,便會讓九雲嶺顯得山高密林,秀麗奇峻,是文景輝為文氏夫妻尋到的埋骨之處,且文景輝已經在縣衙備案,買下了此嶺,作為他這一支文氏族人的埋骨之處。
雖然他以後都不可能有親生孩子,但是他可以收養孤兒啊!
這年代,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無父無母的孤兒,大不了,他收養的孩子全都姓文好了。
埋葬好文氏夫妻的遺骸后,那些衙役和幫忙的人就告辭了,文景輝哭得不能自已,還是武大代為送客的。
大家都表示理解,且看文秀才哭的那樣凄慘,真是聞著傷心聽者落淚,連田捕頭都跟著掉了好幾個金疙瘩。
武大送走了人,便跪在墓碑前燒紙錢,文景輝哭的哽咽不已,好像要把心裡頭那些委屈,一次性都發泄出來不可!
最後硬生生的哭暈了過去!
武大嚇了一大跳啊!
就在文景輝哭暈過去之後,天上積攢的烏雲黑沉沉的壓了下來,好似一伸手就能夠到雲層般,但是隨即天空上青色閃電劃過,雷聲滾滾震耳欲聾。
武大一看要下雨了,抱起文景輝就往山下跑,九雲嶺和崗子山之間,因為要遷墳,也修了一條水泥道。
武大抱著文景輝,一路快跑,天上閃電雷鳴,那劈下來的雷電好像就跟在身後一樣。
武大沒讀過書,但是也聽老人家講過山間野怪的故事,他不知道文景輝到底是神仙,還是精怪,但是他只知道,哪怕是老天爺,想要雷劈懷中人,也要先劈了他再說!
一直到崗子村的家中,武大前腳剛進了屋子,後腳瓢潑大雨便嘩嘩的下了來。
「你們回來……」小丁拿了毛巾給武大,看到武大抱著文景輝進來,唬了一大跳:「先生這是怎麼了?」
「哭暈過去了。」武大接過小丁遞過來的濕毛巾,先給文景輝擦了擦臉和手。
「也是個可憐人……」老范聽說文景輝哭暈過去了,不知道哪裡觸動了,戚戚然的感嘆了一句。
小范粗神經,下了大雨人都不方便出門,他去後面的柴房看了一眼,很好,家裡的柴火,自打他們來了之後,就沒少過半柴房。
小丁跟老范照顧兩個小的,武大守著文景輝,窗外的大雨一直下,而他這一守,就是一個時辰。
文景輝好像睡了一個甜美無夢的覺,全身都感覺輕鬆了許多,睜開眼睛看到武大,就在他身邊守著,那一刻,感覺簡直不要太好!
「醒了?」
「嗯!」
「還好嗎?」
「挺好。」
武大鬱悶了,當然,他就是鬱悶也不會在臉上顯出來,只是眉頭微皺的看著文景輝。
「哼哼!」讓你每次都簡潔的一兩個字兒的回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次也讓你試試這種滋味兒!
文景輝得意的想著,然後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
武大:「……!」
看來他這是好了。
文景輝起來后就下了床,脫了孝服,順手還扒了武大的那一身,拿到自己的屋子裡,找了一下,原主的東西所剩不多,也就一套青布長衫,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靴子。
又找出了一本三字經,一套四書五經,一套陳舊的文房四寶,還有那個讓文景輝倒霉穿過來的盒子。
用剩餘的白孝布,打了個包袱。
在文景輝睜開眼睛之後,外面的大雨就停了。
文景輝提著包袱拎著鐵鍬往外走,武大看他要出門,趕緊跟了出來,他也不說話,就接過文景輝手裡頭的鐵鍬自己拎著,順便他還拿了一把鎬頭。
文景輝歪頭看了看武大,發現武大是執意要跟著自己了,也好,自己好像還刨不動土呢。
「他們倆還要出門嗎?晚上回不回來吃飯了呀?」小丁如今接掌了廚房,正要做晚飯呢,就看到武大跟文景輝倆人又出門了。
「會回來的,你該做多少晚飯做多少。」老范往煙袋裡塞了一小撮兒細煙絲。
武大不問,文景輝也不說,於是兩個人很有默契的並著肩,又走回了九雲嶺,那塊埋葬著文氏夫妻的地方。
「挖個坑!」文景輝一指文氏夫妻墓地旁邊的位置。
武大用鎬刨,文景輝用鐵鍬挖,不一會兒,就出了個半人深的坑,文景輝將包袱放進了坑裡,跟武大又將坑埋了。
文景輝想了想,到底沒有再起個土包,武大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文景輝不打算起個小墳包的時候,竟然是打心底里鬆了口氣兒。
也許是那一哭,是原主最後的情緒?
自從遷完墳之後,文景輝就算是想到文家的人,也不再心裏發堵了,武大也許不明白,但是文景輝卻知道,埋葬的那些東西,到底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文景輝成了「孝友」,同時,文景輝買下武貴友,讓他跟隨文家人一起流放開平冶鐵的事情,也讓人知道了。
遷完墳的第三天,崗子村的大門口,又有人來鬧了。
「武大!你給老娘滾出來!你個克母的掃把星!貴友怎麼著你了?是打了你還是殺了你?你要這麼磨磋他啊!你這個不孝子,你爹剛死你就翻臉不認人,是要活生生逼死我們娘幾個啊!」武佟氏紅著眼珠子在大門口進不來,便在那裡嗷嗷的高聲叫罵。
在武樹生死後,她去過縣衙一次,本來是不許她見的,但是她說武樹生死了,死者為大,作為親生兒子的武貴友,哪怕是被關在牢里,也得給他報喪啊!
衙門的牢頭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兒,更何況,武貴友也沒少被他收拾,對得起給他好處的那人了,便放武佟氏進去見了武貴友一面。
看到兒子瘦的皮包骨,身上一股子餿味兒,臉上也青一塊腫一塊的,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娘?」武貴友以為自己眼花了,等確認真的是武佟氏,他就瘋了一樣要武佟氏花錢贖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