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顫抖吧人類

　　人類的生命只有鮫人的十分之一，可是就連這短短的百年，都少有人及格。

　　陸年對於生命，向來都是敬畏的。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有人可能因為意外殞命在自己面前而無動於衷。

　　車禍現場是慘烈的，四輛卡車追了尾，上面的司機都被人救了下來。看著最駭人的，只有那輛被兩輛卡車擠在中間變了形的轎車。周遭圍著一圈看客，也有好心人上前，試圖拉開車門救人。可是那輛豪華轎車配置精良，除非動用專業切割工具，否則根本無法從外面打開。

　　眼見燃油滴答滴答，滲出落在地上，匯成一片陰影，曲屈向前。圍觀人員扯著嗓子喊“要炸了”，英雄誰都想當，只是要沒人想拿自己命搏。怕事兒的離得遠遠的，熱心的就忙著不停打電話，叫員警、叫救護車。當然更多的是，拿出手機登錄帳號，或拍照片或錄視頻，在朋友圈或者其他用戶端直播車禍現場。

　　城市的霧霾在夜裡更加濃重，陸年向上扯了扯口罩，又往下按了一下自己的鴨舌帽，大步流星走上了前。中間也有人試圖攔下他，說別逞英雄冒險。陸年顧不上說別的，從別人手裡接過一根棒球棍，走到車邊查看情況。

　　司機卡在裡面，頭上血肉模糊，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察覺到有人來，後面那人試圖移動身體，卻被卡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你還好嗎？”陸年背光，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只能出聲詢問，大腦高速運轉，盤算著如何救人出來。

　　“我還好，就是卡著動不了。”裡面的人聲音清冷，但是語氣溫和，哪怕處境如此也全無半點狼狽。他又動了動，見陸年要先救他又開了口，“我擠在後面，除非專業設備，拉不出來的。我的司機沒有完全卡住，拜託您先救他吧。”

　　陸年大概思索了一下，發現確實像這個人說的。緊要關頭，他也沒時間多說什麼，拎著棒球棍走到副駕那邊，抬手就去推那輛堵住副駕門的卡車。此刻若是有人看見，絕對會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幾噸重的卡車，居然就被這麼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孩子，徒手推離了十公分。

　　就是這十公分的距離，就撕開了生的希望。陸年掄起棒球棒，打破了副駕車窗，彎腰進去，解開司機的安全帶，將他拉了出來。

　　借著稀薄的光，夾在後座的朱燁看見了陸年的身影。對方的臉本就不大，戴上口罩就只露了一雙眼睛，樣子看不分明。就在他想再細看的時候，陸年已經拉著司機，逃離了這個隨時都可能爆照的危險區域。

　　朱燁再次試著挪動身體，卻還是動不了半分。此時此刻，朱燁居然生出了幾分慶倖的心思——為了趕晚上的通告，助理去取服裝的時候，他跟司機先出發了。

　　助理躲過一劫，司機也被救走，除了他，誰都不會有事。

　　可能明天報紙的頭條，就是影帝朱燁遭車禍離世。媒體會鋪天蓋地，從他的生前到身後，事無巨細報導搏版面。粉絲或許會傷心一段時間，給他開什麼追悼會。不熟的藝人會跳出來，，說著他們與自己的二三事，他都不在了，也沒人能證明真假。

　　刺鼻的燃油味道越來越重，不過片刻的功夫，朱燁腦海就過了許多畫面。到了最後，只能自嘲笑笑，辛苦忙碌大半生，臨了才發現，自己真正擁有的，其實少的可憐……

　　“喂！能聽到我說話嗎？”陸年將司機送到路邊，趁熱心群眾幫忙接力救助的功夫，自己又趕緊折了回來，“你快跟我說說，哪裡卡住了？”

　　外面的人敲著窗，裡面的朱燁卻有些傻眼。他活了二十六年，好像第一次體會到，天籟音的存在。回過神的朱燁連忙開了口，好心催促陸年快離開：“汽車馬上就要爆炸了，你趕緊走啊……”

　　“你人類也知道快爆炸了，就別再廢話了。哪裡卡到了，快告訴我啊！”

　　別人都沒有放棄自己，朱燁自然也不想，可是就是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朱燁才更不想將另一個人也置於危險之地：“我的左腿卡在了兩個座位之間，完全動不了。這車安全性能很高，都能當防彈車車來用，除非……”

　　朱燁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倒不是沒得說，而是因為眼前的場景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他嘴裡能防彈的扯皮，被這個年輕人徒手撕裂開來。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人神色如常，仿佛自己手裡撕的不是扯皮而是A4紙。

　　因為太過震驚，等到陸年掰斷座位，用公主抱的姿勢將他抱離車輛的時候，朱燁全然都是愣怔的。汽油滴答滴啦掉在地上，一點火光亮起，車身迅速燃燒開來。

　　朱燁窩在陸年懷裡，身後是劇烈的聲響以及炙熱的溫度。偏過頭，強光之下，能看到的就是那人卷翹濃密的睫毛，還有淺而淡的瞳色。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那人的眼睛泛著藍色水光，像是盛著海洋。

　　朱燁很想問你是誰，可是動動嘴唇，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再之後的事情，朱燁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像是做了一個綿長的夢，等到朱燁再醒來，周遭都是白色。

　　“醫生，醫生，他醒了……”

　　簡單的檢查之後，醫生確認朱燁沒什麼大問題，微笑讓他注意休息就翩然離開。助理小孟紅著眼，可憐兮兮的看著朱燁，鼻子一酸就嗚嗚哭了出來：“燁哥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嗚嗚嗚……”

　　“我這不是沒事嗎？”朱燁抬手壓了壓自己的太陽穴，安慰了對方兩句，就問道，“老趙怎麼樣了？”

　　“老趙因為失血過多，還沒醒，人還在監護室裡呢。不過醫生說老趙搶救及時，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

　　朱燁點點頭，忽然想起那個怪力的年輕人，又開口問道：“救我的那個人呢？”

　　這一問，倒把小孟問的有些糊塗：“燁哥，你跟老趙據說是被熱心的圍觀群眾救下的。因為有缺德的私家車佔用應急車道，醫護人員是背著設備跑到現場的。聽說剛把你們拖到路邊，車就炸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朱燁擺擺手，示意小孟將手機遞給自己。他打開微博，果然就見#朱燁車禍#的話題飄在最上面，後面還跟了個深紅色的爆字。

　　看著那些飄在上面的推送，大多都是為自己祈福的博文，沒有自己想要的資訊。媒體報導基本都在說圍觀群眾有多熱心，也沒人提到那個單槍匹馬跑去救人的年輕男人。

　　朱燁不死心，點了話題裡面的圖片翻了好一會兒，才翻到路人拍的一張背影。那人身形清秀，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明知道前面危險重重，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前行。

　　朱燁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存了這張圖。網上關於他傷勢的猜測層出不窮，粉絲自然擔心的要命。朱燁想了想，還是編輯了一條微博報平安——

　　@朱燁V：短短的一小時，像是從今生走到了來世。很慶倖還有機會繼續來過，想要謝謝你。沒來的及問你叫什麼，也不知道你從哪裡來現在又去了哪裡。但是真的感謝你，救了我們。【圖片】【愛心】

　　大家這才知道，原來有這麼一個人，在最危險的時候，衝進了現場。把人就出來之後，有默默的消失不見。

　　單憑一個背影，很難找到這個救人的無名英雄。再加上英雄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哪怕後來員警掉了監控記錄，也不知道這個救人的是誰。

　　他像是憑空出現，又不著痕跡的消失。沒人知道他是誰，但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都被當成了年度感人的道德模範來宣傳。

　　而大家眼裡的神秘的道德模範陸年，當晚回到家才發現自己遇到了麻煩。

　　牢記高調惹麻煩的陸年，救了人沒有多做停留就回了家。徒手撕車皮本身倒沒什麼，可是陸年再有力氣，手也不是鐵皮。也是到了家以後才發現，自己的兩隻手都被劃了很深的傷口。說來也怪，沒看到傷口的時候，陸年不覺得疼；可當他注意到傷口存在的時候，就疼的厲害。

　　陸年拿出醫藥箱，大概處理了傷口，就跑去睡了。關於自己冒著被炸成烤魚乾的危險還要救人的事，陸年沒敢告訴旭東。可是如今網路那麼發達，旭東只看了一眼那張照片，就知道那人是陸年。

　　“東哥，我當時也沒想太多，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再說，我這不還是好好的嗎？”

　　還是好好的？

　　旭東不顧陸年掙扎，強行拽著他的手腕，扯去了陸年摻在手上的紗布：“這就是你說的好好的？”

　　“就是小傷……”陸年想說自己又不是沒受過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可是當他低頭看到自己的傷口時，只覺背後一涼：“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