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追回的愛人（彩蛋裏有個小番外）

不知過了多久，蘭斯在一陣水流中醒了過來。他頭疼欲裂，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和一堆垃圾漂浮在一起，周圍到處都是令人作嘔的惡臭。

他下墜的地方是內城地通水管道，這會兒已經漂出了黃巖城，不遠處，昔日攻不可破的城牆頹敗不堪，蘭斯甚至能看見裏面的勝利者在瓜分財物。

蘭斯受傷的那只手在水裏跑了太久，已經腫起來了。他只好用單手去夠河岸，從半腐爛的垃圾堆裏爬過去，上了岸。

部落女人給他做的新衣服破了，身上到處都是傷，後腦勺痛得像是裂開了，一摸，好大一個包。

在汙水裏浸泡太久，血都止住了。蘭斯臉色蒼白，眼神無力，如果不是還有呼吸，幾乎就像一個被打撈上岸的浮屍。他這輩子還沒這麼狼狽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岸邊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城池，下意識往那邊走去。

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了。

獸人不見了。

蘭斯環顧了一下四周，前面那座城裏人聲鼎沸，外面顯得格外安靜。蘭斯瞇著眼睛，仔仔細細地觀望了一下黃巖城內地情況，發現裏面確實沒有一個獸人。

現在是白天，獸人在太陽底下是獸的形態，如果他們還在，應該很容易就能發現的。

晚了，太晚了。就像他人生中經歷過的無數次掙紮那樣，就算拼命去爭取，最後總是徒勞。

蘭斯還記得，當時大巫師帶回來一個消息，說獸人族的首領喜歡健康、美麗、善良的處子，作為首領的弟弟雷斯從全部落的人裏選中了他，讓他肩負起部落交換的重任，去服侍獸人族的首領。

蘭斯無病無災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害過人，來到獸人族之後一直很聽話，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從來沒有背叛過首領。獸人說過，首領就喜歡像他這樣的，他們親口說過的，可是……

現在又不要他了。

是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因為他的血統不明不白，身份卑微低賤，所以得不到別人真正的關心和愛，他是不是一輩子都會過著這樣的日子？

蘭斯站在空曠的地面上，只覺得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把單薄的身體吹得搖搖欲墜。

越想越難過，傷口痛得更厲害了。

蘭斯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這一陣痛苦過去，然後，他像是想清楚了似的，重新擡起腳步。

一個和來時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一步一晃，慢慢離開了那條臭水溝。

蘭斯又累又餓，眼前一陣陣發暈，大概走了半天時間，他覺得自己快虛脫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雄渾悠長的龍吟陡然出現在他頭頂上方。

蘭斯猝然停下腳步，擡頭一看，只見一個龐然大物從高空處俯衝下來，沿途掀起一陣濃濃的煙塵。

蘭斯被狂風吹得閉上了眼睛，過了很久才重新睜開。一時間，他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龍站在蘭斯面前，低頭俯視著他。

吼——

龍沖他大吼，聲音狂暴得幾乎能把人的耳膜撕裂，充滿腥味的口水噴了出來，澆了蘭斯一頭一臉。龍像是氣極了，憤怒地擡起了爪子，估計是想把蘭斯一把拍死，然而，看到對方傷痕累累的樣子卻又有些不忍心，硬生生把這股衝動憋了回去。

蘭斯的表現出乎意料的鎮定。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龍發怒，這次甚至比昨天更猛烈，他本該害怕的，可卻撐著這具虛弱的身體在龍的面前站穩了。

也許，他還沒從自以為是幻覺的狀態裏回過神來。

望著蘭斯表現出靈魂出竅般的呆滯，龍很惱火，又有些焦躁，他睜大眼睛盯著蘭斯的臉，不停地在蘭斯耳邊叫喚。

不對、不對，這不是他那個膽小又害羞的小傢夥！他怎麼了？

腳下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隨著四蹄踏地的沈悶聲響，一支獸人隊伍出現在蘭斯面前。女人由伴侶馱著，一臉焦急地四下張望，直到看到蘭斯，她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從熊背上跳下來，挺著大肚子走到蘭斯面前，語氣急切地質問：“你為什麼要走？”

聽到她的話，蘭斯終於回過神來。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女人和她身後的獸人族，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首領找了你好久，都快急死了。你既然有力氣走路，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女人說，“你是不是還在生首領的氣？”

“……他在找我？”蘭斯的嘴唇動了動，輕聲問，“你怎麼知道……他在找我？”

女人一楞，隨後很自然地回答：“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看他那麼著急的樣子，怎麼也能體會他的心情吧？”

蘭斯呆住了。龍真的在找自己嗎？他為了自己很著急？

“那幾個女人又跑了，這回是徹底找不回來了。” 女人皺眉，看向蘭斯的眼神有些古怪，“首領回來之後沒看到你，以為你跟著她們一起跑了，整個部落上下都急死了。”

那幾個女人？蘭斯終於跟上了她的思維，試探性地問：“你們把那三個女人關起來，是因為她們會逃跑？那、首領那天跟我生氣，難道是怕我……”

難道是怕他跟女人們竄通，突然就跑了？

“你說呢？我早就告訴過你，獸人不討人喜歡，很難找到心儀的伴侶。一旦遇上了，他們會全心全意對你好，就怕你一不高興跑了。”女人說，“找你的時候，有人說曾經看見你跟以前的族人在一起，我們都以為你跟著他們回去了，首領很生氣，去找那個部落要人，結果在那裏也沒找到你，都快急瘋了。”

“我……”蘭斯眼眶一熱，嘴唇顫抖，“對不起……”

女人看他的樣子，像是聯想到了什麼，問：“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首領跟你鬧，只是怕你離開部落，沒有別的意思。”

蘭斯又羞愧又難過，把頭垂得很低，窘迫地盯著自己的腳趾頭。龍看到他的反應，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心裏著急得不行，不安地在他周圍走來走去。

聽著龍在身邊不停地低吼，蘭斯終於鼓足了勇氣，擡頭跟他對視。

龍的大腦袋就垂在他身側，兩隻金色的眼瞳像兩簇火焰一樣映照出了蘭斯的身影。蘭斯看不懂龍的表情，聽不懂龍的吼聲，但他感覺到了，龍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蘭斯慢慢地向龍挪了一步。

龍緊緊地盯著他。

蘭斯慢慢地擡起雙臂，輕輕地摟住龍的脖子。

龍眨了一下眼睛，因憤怒和焦躁而變得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他把頭垂得更低了一些，小心地拱了拱蘭斯的身體。

蘭斯用力抱緊了他。

跟來的獸人們松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龍掙脫蘭斯的懷抱，側著身體在他面前趴了下來。蘭斯走過去，爬上龍背坐好。

黑褐色的翅膀緩緩張開，巨龍騰空而起，沖上了天際。與往常不同，這次的龍一直往更高處飛去，背上的蘭斯漸漸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穿雲破風，直上九霄——

龍飛進了一團濃重的陰雲裏，那裏幾乎看不到太陽光。蘭斯驚訝地往四處看去，只見天地浩渺，漫無邊際，真是美麗極了。

龍在他懷裏幻化成人，蘭斯自覺鬆開了手，那人翻轉身體，將飄遠的蘭斯拉了回來。

蘭斯被那人圈在了懷裏。

碧藍色的雙眸和暗金色的眼睛對視，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了一起，彼此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每一次呼吸。

那人凝視著懷裏的人，就連視線都像有了力量，堅定有力地直擊蘭斯內心深處。

蘭斯那雙像藍天一樣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淡粉色的嘴唇……那人凝視著他，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細微處，在心裏鐫刻愛人的容顏。

被他這樣看著，蘭斯幾乎忘記了說話。

那個人微微側頭，很自然地吻了過來，冰涼的雙唇覆住了蘭斯。

蘭斯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感受那人唇舌的纏綿，雙手緊緊地摟住對方的身體，一刻也不願放開。

兩人在烏雲環繞的天空之上，溫柔地相擁。

看著眼前這座破敗的城池和傷痕累累的戰士們，雷斯的臉色很難看。

突然間狂風四起，一個龐然大物從天邊飛來，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見一條體型巨大的龍落在了城牆上，目光凜然，頗有威嚴。

眾人大驚，雷斯也皺起了眉。這條脾氣暴躁的龍跟他們發了一通火，現在又跑來幹什麼？

忽然，龍背上探出了一個頭，竟然是消失了整整一天的蘭斯。

雷斯看到他，先是一怔，但很快心情就好了起來。

“蘭斯，我親愛的哥哥，我果然沒看錯你！一段時間不見，你已經能駕馭這種猛獸了！”雷斯大笑，“怎麼樣，你是不是考慮清楚了？”

“雷斯！”蘭斯開口，“其實你心裏從來沒有接納過我，對嗎？”

“你在說什麼？”雷斯大聲說，“不要忘了你阿娘！你心心念念的事情不就是讓她入族譜，給她一個名分嗎？現在我給你這個機會，你還在等什麼？”

蘭斯想了一下，說：“我來是告訴你，你幫我們救回了被俘虜的族人，我們也幫你打下了這座城池，我們兩個部落之間的交易已經完成了。”

“你……”雷斯覺得不可思議，“你有資格代表獸人族說話？”

“我是首領的伴侶，當然有資格。”蘭斯說，“首領傷了你們一些人，但他也把你們送來的奴隸還回來了，這件事就算扯平了。我們會舉族遷徙去別的地方，如果你以後還想和獸人族交易，可以派大巫師來找我。”

“混賬東西！”雷斯第一次見到蘭斯用這種態度對自己，頓時怒不可遏，“你、你簡直我們部落的恥辱！你這輩子都別想在族譜裏寫上你阿娘的名字！”

“你和父親一直質疑我的血脈，族譜上有沒有寫我阿娘的名字和身份，這件事對她還有什麼意義嗎？”蘭斯頓了一下，說，“至於族譜？我自己創造一個。”

獸人族繁衍困難，蘭斯打算好了，他會用餘生來幫助這個奇異的種族傳承下去。他出身不好，一直被族人歧視，但當他來到獸人族的時候，部落裏的每個人都比他更怪異，再也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出身和血統。

這個種族人數雖少，但他們關心每一個族人，這樣的地方是蘭斯夢寐以求的。現在，他決定永遠在這個部落生活了，曾經遭受過的不公和委屈都變得不重要了，未來那麼長，他要和新的族人們去建設部落，去壯大這個種族。

想到這裏，蘭斯一點都不關心雷斯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低下頭，在龍的耳邊低語：“我們走吧。”

一聲悠遠的龍吟響徹天地，巨龍張開了雙翅，背著心愛的人迎風而起，留下了一幹目瞪口呆的人類。

一人一龍朝不可知的遠方飛去，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