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內侍提著玻璃的燈籠縮著脖子站在盤龍殿左近的茶房前,茶房外間留著兩盞落地燈和煤爐子,上頭燒著一壺開水,裡間黑漆漆的不見人影。
小內侍屏住呼吸,輕聲叫朝裡叫人:“薑爺爺,該起了。”
屋裡躺著睡覺的薑大總管其實早就醒了,正在閉目醒神兼叩齒吞津,心裡默數了一百下,據秦安君說這樣可以養身。
他要好好地活著,長長久久的伺候皇帝陛下和君上……。
等數到了一百下,剛好聽到外面小內侍叫起的聲音,他清了清喉嚨“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小內侍這才進來,脫掉外衣放到一邊,從茶房的風爐上提下燒著的熱水壺,兌好了再送到裡屋來。
薑大總管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小內侍放好洗臉盆就過來跪下替他穿鞋子,穿好鞋子之後不能直接穿衣服,去出恭一趟回來,換下這一身,重新穿乾淨的才行。
他自己穿衣服,很快就穿好了,然後去洗漱,打點妥當之後,另外有內侍給他拎來食盒,裡頭是一碗豆腐腦,上頭放了一些辣椒油。
稀裡嘩啦的喝了之後全身都熱乎乎,吃過用過收拾完了,薑大總管還就著熱茶吃了幾塊茶房裡昨天特意留下來的桂花糕,還是秦安君嘴裡搶下來的呢,皇帝不讓他吃太多甜食。
但是放了一夜,桂花糕變得沒了水分一樣乾撲撲的,噎得他直瞪眼,連咽幾口茶才順下去。
一盤桂花糕吃完,又漱了一遍口,哈口氣聞了聞,發現無異味才放心。
在皇帝跟前伺候,有點什麽無所謂,皇帝不在乎這些,但是在秦安君跟前侍候,就不能帶異味兒,秦安君愛乾淨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以至於皇帝下令全國都要將水煮滾了之後再喝——還有專門的衛生醫療隊,讓大家都勤洗澡,勤更衣,講究衛生。
你還別說,這麽多年大秦就沒鬧過什麽嚴重的瘟疫和疾病災荒。
結果就是他一天三頓飯都不敢吃帶味道的東西,例如臭豆腐,例如腐乳。
生怕帶了味兒熏著秦安君,當然,秦安君吃的時候,會賞賜給他一些,那個時候他可以放開了吃。
至於這個點心嘛,甜香味花香味的,漏點味兒出來也不要緊,下次跟秦安君討教一下玫瑰花糕,據說那個味道更香一些臨出門前,薑大總管問小內侍:“昨天君上提的那個南瓜粥,禦膳房做了沒有?”
“做了,今天早上就能呈上來。”小內侍笑道:“小的還去看了看,據說熬了半宿,濃稠,甜香。”
“那就好。”薑大總管點頭,這才提腳出屋,快步往秦宮走去。
寢宮外侍候的人都起來了,各屋各房的都摸黑站著,等皇上和君上起來才好上去侍候。
以前皇上自己住的時候,不起來他們也能點燈乾活,可君上跟皇上到一起之後不久,薑大總管就不許他們在皇上和君上起床前點燈了,多黑都得摸黑乾活,還不能有動靜。
看著眼前這些人,薑大總管吸了一口氣,當年君上臉皮薄,一旦發現有人在他就睡不踏實,後來皇上黑著臉好幾天,他也是沒辦法,隻好讓他們都不許照亮,哪怕用夜明珠也不行!
幸好能在這皇宮大內,皇帝的寢宮裡侍候的都是能人,這條命令下去不多時大家都練了一雙夜貓子眼。
現在他們這邊去外頭挑人進來伺候,還有了一個額外的要求,那就是要能在不見一絲光的屋子裡,不漏一滴水的倒好一杯茶,還不能有動靜!
薑大總管一到,所有人都統統矮半身的行禮見福,但是沒人開口,跟演啞劇一樣,全都悄無聲息。
薑大總管隨意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站起來吧,這些人才直起腰版。
他往前走,所有人退開給他讓條道。
有幾個內侍退到了寢宮的窗邊,讓薑大總管很不滿的瞪大眼睛狠狠一指,嚇的全都跪在地上趴著了。
真是的!
“人影子照在窗子上,讓秦安君看到了怎麽辦?”薑大總管心裡狠狠地罵著幾個不會看地方的家夥。
別看寢宮外頭端盆的,拎水的搭毛巾的一堆人,可是這麽多人愣是鴉雀無聲。
薑大總管站在門前,提起一口氣,伸手推開門之後,迅速的給關上,然後才湊到寢殿裡間的門邊上,隔著一扇門和厚實的床幔,就開口輕聲輕語的喚了聲:“陛下,該起了。”
床裡,嬴政沒睜開眼就先感覺到了懷裡人平穩的呼吸聲,輕手輕腳的摸了摸懷中人,給他壓了壓被角,慢慢的起身。
李季陽嘟囔了一下,很是不滿的樣子,嬴政快手將自己的枕頭塞到了李季陽的懷裡。
可能是夢中感覺到了嬴政的氣息,李季陽這才安穩的繼續睡眠。
“進來吧!”嬴政是穿著睡衣離開的床鋪,離開的時候,還將床幔拉好,不透一絲風,不透一絲亮光。
薑大總管只聽到皇上的聲音就對著床帳虛行了一禮,小聲的道:“奴婢冒犯了。”
然後退到門邊,輕手輕腳的把門提著緩緩打開,門邊的銅頁子雖然上過油,可他每回都是小心著,避免推門時發出刺耳的聲音驚擾了那位依然還在酣睡的君上。
嬴政出來後,拉上了寢室的門,薑大總管就站在門外。
見到嬴政他才開門,站在門口的宮女先把點好的燈送進殿內。
從外到裡,漸次把殿內照亮。
這也有個規矩,不能一開始就先點裡邊的燈,不然屋裡亮,屋外黑,人一走外面黑洞洞人影亂晃?幾百年的宮殿什麽事沒有?隻這皇宮就死了多少的人?六國滅了之後各國的國主、公主都沒少死,哪怕隻為討個吉利,燈都要點的讓大家安心,皇上和君上舒服。
薑大總管湊上來,棉袍和鞋是早就烘熱的,侍候皇上穿好下地,先不忙送上洗臉梳頭漱口的東西,而是先侍候皇上去對面的“洗手間”方便一二。
出來後才是洗臉漱口這一大串活動。
都收拾好了,皇上就會先去前頭的空地打一番拳,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皇帝會面朝東站著吐納一番,回來再換一套衣服開始哄床上那位起床了。
“小陽?小陽?”嬴政親自進來,裡頭不用點燈了,因為天色都亮了,窗戶都是玻璃的,拉開窗簾就能透光了。
“唔……”薑大總管就眼睜睜的看著秦安君在床上打了個滾兒,躲開了皇帝陛下的騷擾,繼續呼呼大睡。
“起床吃早飯嘍。”皇帝陛下笑著爬了上去,將人抱了起來。
“困……。”秦安君眼睛都沒睜開,就往皇帝陛下的懷裡鑽。
“起床嘍!”嬴政就抱著他,低頭親了親,輕輕的搖晃著,哄著人起床。
“起床,起床!”李季陽無奈的睜開眼睛,鬱悶無比:“這麽早就起來了呀?”
“還得上朝呢。”看李季陽睜開了眼睛,趕緊示意薑大總管:上衣服!
親手給李季陽從被窩裡扒拉出來,換上衣服,再給用熱毛巾擦了擦臉,精神精神。
就這樣,李季陽都鬱悶壞了:“沒統一天下的時候,還能偶爾睡個懶覺,現在可好了,統一天下了,連懶覺都睡不了了!”現在阿政大多都是凌晨四五點就得起來,折騰完了吃過早飯就得六七點鍾了,八點一到就上朝,然後一天的工作都要在白天進行,晚上批折子,有時候直接不睡就又上朝去了。
也就是說,二十四小時他醒著就有事做,好多事情啊。
由此李季陽總結了一個道理:歷史上之所以明君少昏君多,而且不管是昏君還是明君,都沒幾個長壽的,可能跟這個工作太辛苦有關系,喜歡享受愛睡懶覺的一般都勝任不了皇帝這個職位。
“吃過早飯,你接著睡,我去上朝。”嬴政給人拉起來,給他系腰帶。
“不!”李季陽撒嬌一樣拉著嬴政的袖子:“以後就實行朝九晚五製!”
“朝九晚五製?”又一個新名詞。
“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五點下班,中午休息倆小時!”李季陽惡狠狠的道:“每隔九日休一天!”
“啊?”多年之後,嬴政再一次被李季陽說愣住了。
“端午,中秋,除夕,放七天假。清明,重陽放三天!”
李季陽深吸一口氣:“我就還不信了,天下哪兒那麽多急事!”
“是,天下的事情多,不是還有扶蘇呢麽!”嬴政將衣服給他:“快穿好,今天早朝要接見各國使臣。”
“什麽各國使臣啊!”李季陽翻白眼:“都是些野人!”
“是啊,野人也能組成一個國的,今年聽說烏茲那邊鋼鐵產量不太好,想求大秦少要一些烏茲鋼。”嬴政給李季陽在腰間掛了個雪白的玉佩。
“你答應了?”李季陽瞪大了眼睛。
“沒有,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隨便答應?”嬴政道:“天眼也沒跟我說烏茲那邊有情況啊!”
“那就好,一會兒我去問問天眼。”李季陽道:“如果那邊沒有什麽異常,而烏茲卻要求減少烏茲鋼的進貢分量,那就是他們自己起了二心!”
“那要怎麽辦?”嬴政想了想:“難道派兵打下來?”
“打就打,那塊地方早就應該歸我大秦所有了,那裡盛產的烏茲鋼可是個好東西!”李季陽對烏茲那塊礦產豐富的地方垂涎已久,無奈人家最開始就給秦國低頭了,接受秦國成為他們宗主國的條件,每年上供兩噸純烏茲鋼。
這些年一直都兢兢業業,烏茲國換了三個國主都對大秦俯首稱臣,讓人找不到理由去收拾他們!
如今好不容易他們自己出了岔子,李季陽當然要趁機收拾他們。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王賁他一直上躥下跳的不著消停,扶蘇也跟著起哄,今天看看情況,真的起了二心,就攻下烏茲好了,也省得墨者學院總是跟火器局搶那麽點烏茲鋼。”嬴政一想到那情形就想笑。
墨者學院如今是另一個巨子當院長了,是巨子勤的親傳弟子之一,名為巨子林。
因為他姓林,又是雙胞胎之一,故而名巨子林。
巨子勤退休了也是老領導,每次烏茲鋼到貨,這兩代巨子就上躥下跳的要求多給墨者學院一些。
“他們一個是研究生活用品,一個是研究火器的,都是消耗烏茲鋼的大戶!”李季陽想到這兩個地方也有些想笑:“等打下來了,就不用限制烏茲鋼的數量了。”
烏茲人除卻進貢給宗主國的烏茲鋼,還有一些剩余,就打造兵器,不過這打造出來的兵器也都讓秦國給買走了。
“也好,省得給他們兩家斷官司。”
李季陽穿戴整齊了,洗漱過後,這才算真正起來了。
嬴政拉著他去外間的膳食殿用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