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2
陸潛是青木堡老堡主——也就是傅紅梅父親收的關門弟子, 天分極高,能力又強,在青木堡的地位舉足輕重。
這位現任副堡主的經歷頗有些傳奇色彩。據說是乞兒出身, 性子孤僻又桀驁,被老堡主撿回去後那叫一個不合群, 每日里只是埋頭練功,根本不搭理人。有人逗他兩句, 他便立馬跟個鬥雞似的跟人急上了, 撲上去就乾架。幾次之後,青木堡一個兩個的全對這瘋狗似的孩子沒好感,提起來全搖頭。
他倒也渾不在意,以前的環境似乎讓他極沒有安全感,生怕老堡主這一點點仁慈之心想收回便收回,每日火燒屁股一般拼命習武, 填鴨子似的能裝一點是一點。吃飯還有撐著的時候, 更何況功法, 沒到那個火候,硬生生往下練很容易出岔子, 小陸潛被老堡主提醒了幾次依然一根筋, 終於栽了跟頭, 有一次差點走火入魔。
別人走火入魔,輕則內傷,重則經脈寸斷功力全廢。陸潛倒也是個奇特的,內傷好全了之後, 竟連性子一道變了。不再一戳就爆,遇到人還能別彆扭扭地露出一個抽筋般的笑來,尤其粘自己的小師姐傅紅梅,走到哪兒跟到那兒,簡直像條小尾巴一般。師姐說什麼便是什麼,師姐指東絕不打西,跟以前那頭偏執的小倔驢簡直是判若兩人。
眾人嘖嘖稱奇之下,好奇地探問發生了什麼。他支支吾吾地說,是自己以前走死衚衕了,以後會盡量改,希望看在自己年幼的份上,失禮之處別跟自己計較。傅紅梅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大人似的得意笑笑,老氣橫秋地說,小孩子嘛,不聽話揍一頓就行了,小時候我爹就是這麼對我的!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小孩是被打老實了?接著又疑惑不解:以前這小傢伙可也沒少跟人乾架呀……
總之,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迷,但總算結果是皆大歡喜。那之後,陸潛與同門的關係逐漸融洽,驚人的武學天賦也逐漸顯現,由萬人嫌成功轉型為別人家的孩子。
等到他十七八歲行走江湖時,已出落得一表人才,雖然見了外人依舊話不多,卻也絕不會失禮,處事又乾脆利落,是人人都要竪一竪大拇指的人物,更是讓不少颯爽的俠女私底下悄悄紅了臉,又是矜持又是害羞地暗暗攬鏡理紅妝。
只是這位少俠似乎情字一關始終沒開竅,每日里與同門進進出出,最多的便是像小時候那般跟著自己的小師姐,不管多少女子或忐忑或熱情地在他面前一圈圈晃悠,都是視而不見,不知碎了多少顆芳心。
直到後來傅紅梅與許青雲走到一起,他才主動默默地跟小情侶拉開了距離,開始專注堡內外的事務,時間一久,倒是大半內外事務都靠他抓著。只是他的師兄師姐們紛紛成家,孩子拉出去都能頂事了,他還依舊孤家寡人一個。
有關係親近的朋友受人所托,明裡暗裡探他口風,他都輕描淡寫地表示,老堡主撿到他之前,自己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覺得這樣挺好的,不打算在生活中多添一個人了。
這番話說得極死,一時間引起各種猜測。
據楚岫收集到的小道消息,有的是說他幼時練功走火入魔,別的沒有妨礙,只是「不行了」。要不然,這些年不成家也罷了,怎麼連歡場都不進一次呢?
有的說他行走江湖時刻骨銘心地戀過一個女子,只是最後沒有結果,他是個長情的,從此便絕了情愛這一事了。傳消息的人信誓旦旦,不止一人見過他深更半夜地喝悶酒,喝得眼眶都紅了。
更有人說,陸潛在青木堡不過是表面風光,事實上,傅家人對他都忌憚得緊,他自己過得如履薄冰,心裡不希望拖累其他人。這傳聞的來源似乎是陸潛曾一度成為下任堡主的熱門人選,還有好事者想要撮合他與傅紅梅,說什麼同門師姐弟原本關係就密切,若是在一起了,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親上加親。但傅紅梅最終嫁給了許青雲,陸潛又公開表明過對那個位置毫無想法,這些呼聲便漸漸地平息了下去,明裡暗裡各種猜測塵囂日上。
總有那麼一些閒人,非常熱衷於以一些不知真假的流言,興致勃勃地拼湊一出出大戲。而背後的真相究竟如何,卻是有意無意地被大部分人忽略了。
「第三種推測是最沒道理的,陸潛這些年哪有半點舉步維艱的樣子?分明深得傅紅梅信重。」楚岫搖搖頭,「萬一他真出了什麼意外,倒是個麻煩。」
楚岫為了扣下許明飛,花了大力氣才將陸潛引開,但本意不過是給他製造一點不大不小的困境,沒想到人直接失去了蹤跡,這邊有些被動了。
到時候他要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還好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怕是青木堡不會善罷甘休。
楚岫自己是個光棍的,心裡頭有桿秤,該討個說法的絕不稀裡糊塗,該自己擔著的事兒也不會縮。許青雲這件事他佔理,怎麼鬧騰也不為過,但也不想莫名扯上其他人。更何況現在拖家帶口的,又多了些顧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討厭出現計劃外的狀況,在魔教,這往往意味著事態一個不小心便會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好壞全憑運氣。
而他本人從小到大,走運的時候好像實在不太多。近來倒是難得事事順利,大概已經把幾年積攢的量一次性用完了。
端木鳴鴻倒是比他樂觀不少。事實上,這位就是個事到臨頭再想法子的主兒,向來奉行車到山前必有路。若實在沒有,那就自己想法子開出一條來。
他覺得楚岫的擔心有些多餘:「別小看陸潛了,這些年半個青木堡都靠他支持著,走南闖北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哪能這麼輕易就死在某個宵小的手中了?能暗算得了他的,放眼整個江湖屈指可數。再說,另一股勢力若是真要針對青木堡,也總會尋找機會見縫插針,這是他們自己結的怨,算不到你我頭上……」
端木的輪廓偏硬,一絲不苟地分析問題時便顯出一種嚴肅的美感來。楚岫本來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可看著看著,忽然便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下巴。
「……」端木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些莫名地看著他。
楚岫的思路其實也整理得差不多了,確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方針,這點小問題便暫時拋到了腦後,笑眯眯地看著端木:「我方才考慮了一個問題。」
之前的動作,加上現在的神情,實在不像考慮正經問題的模樣。端木被他的眼神從上往下一撩,頭腦里清清楚楚的一條條理由全都糊在了一起,莫名有些燥:「什麼問題?」
「我想啊,撞上這麼大一朵桃花,到底要花完多少年的運氣。」楚岫眼睛彎得更厲害了一些,一手戳了戳對方嚴肅狀的面皮,另一隻手支起,又把下巴擱在上頭,若有所思狀,「不過呢,此桃花品質優良,把一輩子的運氣全花在這上頭也是值的。」
猝不及防地被情話砸了一臉的教主大人:「……」
「怎麼?傻了?」小時候楚岫便愛各種逗端木,到了現在這點骨子裡的惡趣味也沒改,並且隨著兩人關係的轉變還有了變本加厲的趨勢。他一眼看出對方混雜了一點無措的模樣,於是饒有興致地繼續戳了兩下對方的臉。
端木屬於那種不苟言笑的類型,在嬉皮笑臉的人到了他面前也會不自覺地把脊背挺直一些。而作為他昔日的老大、今日的戀人,楚岫卻似乎自然而然地擁有了在他身上動手動腳的權力,這真是讓他非常滿意。
得,這氣氛,看起來是不適合繼續說正經事了。端木眉毛抬了抬,拉住對方作怪的手,警告:「……再往下,可就沒法好好地面對面坐著了。」
楚岫也跟著挑了下眉:「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好好坐著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話說的,再能忍就不正常了!端木暗搓搓肖想楚岫多年,最近剛恢復了關係,本該是最黏糊的時候,只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對方正安排著這麼件大事,自己也不好鬧騰他。而現在,楚岫自己都覺得忙裡偷個閒無所謂,自己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端木騰地起身,拖著楚岫便去了內間。
這一呆便是許久,期間吟風數次想要找自家公子,全被冷美人白霜給擋了回去:「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就先別找教主和護法。」
「為什麼?公子明明無論我們何時找他都歡迎的。」吟風很鬱悶。
「教主正找護法有事。」千峰閣的人到底得遲鈍到什麼程度啊?白霜心中默默翻白眼,口中冷冷淡淡。
這這這,這什麼態度?吟風有種自家公子被搶了的失落感,覺得端木有點可惡,連帶著冷美人白霜也十分不近人情,於是跑去找崑山吐槽:「這教主也實在太霸道了,一天到晚跟著公子進進出出不說,現在還不許我們去打擾了!」
事兒媽崑山小小糾結了一下:「不過……他對公子好像還不錯哦?這次這麼大的事,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吟風仰臉想想,被說服了:「好像……也是。」
「算了,他是教主嘛,總是特殊一些。」崑山安慰吟風,「上頭有人好辦事,以後我們也是有教主罩著的人了。」
吟風再想想,還是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好吧,那就先不怪端木了,反正自己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另一邊,楚岫懶洋洋地躺著,任由端木幫他打理:「等這事一結,我便徹底沒什麼旁的事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這問題他們以前其實討論過,只不過現在說來,心境又不一樣了。
端木拿熱水絞了毛巾,一面幫他擦擦一面回道:「你以前不是想開個酒樓麼?見到豪爽的客人,就更豪爽地請客什麼的……」
楚岫被這形容鬧得滿頭黑線:「在我想交朋友的狀況下!不是什麼人都請的!」
「反正差不多的意思,」端木道,「你在九溪也呆了多年,風波樓還鬧得像模像樣的,以後我們便常在這邊?唔,你是老闆,可以雇我看場子,專治店裡各種生事的客人。」
「堂堂魔教教主跑來看場子,我怕傾家蕩產還付不起足夠的銀子。」楚岫笑道。
端木對他的各種打趣已經有些習慣了,涼涼地瞟他一眼:「沒事,銀子不夠,不是還有人麼?這麼好看的老闆,抵著便是了。」
這人說玩笑話時也是一本正經的模樣,反而多了種類似反差萌的效果,楚岫被逗得不行:「你胃口倒不小。」
端木忽地住了手,身子前傾,湊到了離楚岫極近的地方,兩人溫熱的氣息都交織在了一起。然後,楚岫聽到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的胃口大不大,你方才不是都感受過了麼?」
「……」這回無語的換成了楚岫。男人俊朗的外表近距離殺傷力有點大,又或者毛巾的熱度有些太足,楚岫只感覺臉上微微有些發熱,訕笑著往裡頭挪了挪,閉嘴了。
教主大人成功制住愛撩人的護法大人,繼續細緻地幫人擦擦。
撤換堡主是件大事,又是在為救自家兒子而急行軍的狀態下,還有諸多武林同道都見著了鋪天蓋地的信鴿群。傅紅梅又前前後後忙亂了許久,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船艙。許青雲這會兒完全一副遭了天打雷劈的模樣,整個人萎靡極了。傅紅梅心裡實在不是滋味,連個余光都懶得給他了。
王媽也非常氣憤,在她眼中,對不起女人的男人根本就不叫男人,而自家的小姐樣樣出色,偏偏一不留神找了個這樣的,簡直膈應得慌。若不是怕被外人看笑話,鴿群出現的時候,王媽都想跳出去揍許青雲一頓了,小姐那一巴掌根本不解氣!
老人家年紀大了,性子反倒會更像小孩子,氣性挺大的。外有一點,便是容易嘴碎一些。王媽跟在傅紅梅身後幫著整這整那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叨叨:「這人吶,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什麼都說不准吶。這許青雲當初看起來也是個不錯的,精精神神一個小伙子,哪想到便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王媽,先等見了那綁了飛兒的,看看對方到底什麼說法再下定論吧。」傅紅梅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相處多年的丈夫一下子換了個面目,換了誰都會不好受。
王媽嘆了口氣,不言語了,不一會兒又想起了別的事:「陸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別出事才好……不過他那人啊,要吃虧倒也不容易。唉,你說說,這人跟人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當年這小子對你也算一片痴心,可我們老一輩總覺著吧,他年紀小了些,還沒個定性,怕你吃虧……可一晃眼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真的也沒想成個家……唉……」
「王媽!」傅紅梅聲音重了一點,打斷了老人家的翻舊事,「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它幹嗎?我一直把陸潛當成弟弟來照顧的,可從來沒有過這方面的心思!雖然現在我遇上了糟心事,可也不代表時間回流,我便會選擇跟師弟在一起吧?」
不是男女間的喜歡,就明明白白的,傅紅梅不喜歡這種「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的調調。
王媽也知道自己說禿嚕嘴了:「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小姐好好休息。」
傅紅梅糟心事一堆,又心急兒子和下落不明的師弟,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一大早便醒了過來。匆匆打理了一下到外頭,問值夜的弟子:「到哪兒了……這是什麼?」
弟子手上正拿著一張白色的信紙,有點眼熟的大小。傅紅梅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新送來的紙條?說了什麼?」
弟子猶豫了一下,小聲回:「再過一個時辰左右,大概就能到指定的位置了……但是,對方要求所有船都現在停下,讓夫人您,帶上堡……前堡主,以及各個其他門派的一位代表去找他。前堡主,得先自廢武功才能過去,否則,否則對方便弄死明飛。」
傅紅梅搭在門邊的手一緊,一塊木頭嘎巴一下被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