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小少爺

　　《未來》這部電影嚴格來說，其實是一部群像電影。

　　整部電影並沒有多明確的男女主角，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尋常小人物連起來的故事。

　　或者說，這部劇的主角其實是那一個時代。

　　莫殷此時畢竟地位名聲還不夠，哪怕就是有嚴漠在背後為他多方走動，他也不可能能拿到太高級的角色。

　　但莫殷對角色向來不挑。一個角色重要的其實並不是有多少露臉機會、有多少臺詞，而是這角色本身夠不夠出挑。

　　或者具體點來說“有多少可塑造空間”。

　　而莫殷在《未來》裏拿到的這個角色，就是一個“極其有可塑空間”的角色。

　　豪門大院的獨生少爺，從小千嬌百寵、錦衣玉食地長大，家中長輩溺愛、叔父輩又正值壯年，家中生意也不用他去操心。小少爺每日只負責將自己打扮地光鮮亮麗、油頭粉臉地出去招貓鬥狗、到處閑玩。開心了就帶上一二侍從去街上找一二美人過過嘴癮、不開心了就去賭場一擲千金換個痛快。

　　小少爺這樣子無憂無慮地幸福生活到了二十歲，然而二十歲之後，一夕之間，鎮上大亂，敵軍打進了城鎮，燒殺搶奪不說，還霸佔了少爺家的房屋家產，連他家的幾個長輩都盡數死在了敵人的刺刀之下。

　　小少爺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家財盡散、家人盡亡。他變得一無所有，一心只想著復仇。

　　於是他秘密加入了抗日組織，秘密潛伏著尋找報仇的機會。

　　他隱姓埋名進了戲樓，做了一名戲子，只為了給組織打聽情報、幫助抗日。他從前什麼也不擅長，但一旦他定下決心、破釜沉舟，又似乎終於發現其實什麼也不是難事。

　　小少爺一個當年連看帳本都覺得頭痛、讓他倒一盞茶都覺得手酸的人，到了此時卻才苦笑著發現，其實世間事也並不是都那麼難。

　　哪有那麼多做不了的事。只是當年他有人寵著，所以合著他任性罷了。

　　故事的最後是小少爺將打聽到了敵軍佈防的情報都傳了出去，幫助軍隊打了勝戰，可他自己卻永遠都死在了還城的那一日，再沒醒來。

　　之所以說這是一個“可塑性很強”的角色，是因為這角色前後反差雖巨大，但劇本裏卻都只有寥寥幾句。

　　這其實在劇本裏是一個形象很單薄的角色，連《未來》電影的導演都直言“這大約是全劇本最難出彩的一個角色了”。

　　可越是這樣的角色，莫殷就越喜歡。因為劇本形象的單薄往往就代表了演員可以有更多的自我發揮的空間。

　　親手塑造一個角色，可比單單親自演繹一個角色要來得有挑戰得多、也有趣得多。

　　因為這部電影裏這個角色總共也沒多少出場鏡頭，兼之也不是什麼對劇情太過重要的角色，所以導演們對這個角色演員的選取也並不是那麼上心嚴格。

　　嚴漠幾次三番地找上門說希望他們能給一個角色的試鏡機會，他們不好拒絕，又看了莫殷之前演的戲覺得他演技上至少還是過得去的，便劃了這個角色過去。

　　莫殷要是演好了自然好，要是演不好其實也沒什麼關係，《未來》這部電影本就不指著這個角色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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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話是這麼說，但基礎的試鏡還是需要的。

　　精神矍鑠的導演頭髮花白，用自己一雙帶著老花眼鏡的眼睛細細地打量了莫殷一番，點了點頭。

　　至少外形上是合格的。

　　劇中小少爺這個角色可以說是全劇中年齡最小的一個角色了，哪怕到他死時也就只有二十歲，十分年輕。

　　戰時老人們留下的劇本裏說他“年不過弱冠，唇紅齒白、古雕刻畫”，所以這個角色在外形上至少也是不錯的，不然當年他為戲子，也不會惹得那麼多人喜歡。

　　年齡和外貌都符合了，其他的就不難了，畢竟這角色本也並不難演繹。

　　年老的導演這麼想著，隨意地遞給了莫殷一張紙，示意莫殷跟著自己進門。

　　莫殷跟著導演進了邊上的一個小房間，才驚訝地發現屋子裏除了他們，竟然還有一個人。

　　一個身穿反復衣裙、做舊時豪門小姐打扮的年輕女子正坐在屋內。她看起來大約三十來歲，眼角眉梢已有了些年歲風塵，然她皮膚雪白、發色烏黑，一雙眼睛溫和如瀲灩秋波，那張上去的年歲絲毫沒有折損她的美麗，反而為她增添了一番獨特韻味。

　　莫殷一見這女子便楞了一下。

　　這人他也認識，名叫周林語，是現在正當紅的女明星，真真正正的一線明星。據說周霖語家裏有些紅色背景，在圈中的地位無人可比。

　　如果他沒記錯，上輩子《未來》這部電影的女主角似乎就是她……

　　《未來》雖然是部群像電影，但為了方面觀眾觀看理解，明面上的女主角還是有的。

　　那女主角是個孤兒，無名無姓，僅有一代號叫“十雨”，是一名極優秀的女特工。在抗戰時立下了不少功勞。

　　在這部電影裏，是一個虛構出來的“引路人”一般的角色。

　　她為什麼在這？

　　莫殷忍不住面露困惑之色。

　　導演沒有開口，周林語卻是微微一笑，開口時說話的語氣溫和有禮，一看就是家教極好的：“導演是找我來和你搭戲的。”

　　說著眼神帶笑地示意莫殷看手中的紙張。

　　莫殷拿過紙看了一眼，表情裏卻更露出了些驚疑。

　　莫殷前世十分喜愛《未來》這部電影，前前後後看了許多遍，對這部電影的具體情節再瞭解不過。

　　他自然知道，小少爺這個角色，在《未來》裏的戲份主要集中在他家業敗落之後。

　　也就是說小少爺在《未來》裏主要是以戲子的形象出場的。而今天來之前嚴漠傳給他的那份角色劇本裏，戲份也主要是在戲子身份裏。

　　莫殷本以為這次試鏡，導演讓他演出的自然也會是後期戲子的一個戲份，沒想到導演給的這份劇本，竟是一個前期的戲份。

　　是小少爺家業還昌盛、家人也都尤健在的時候。

　　這就難免讓莫殷覺得有些奇怪了。

　　按照《未來》的劇本，小少爺這前期身份的劇情攏共也就那麼一兩場，何必用這個來考驗他？但莫殷心裏想歸想，卻也沒真的去表現出疑惑。

　　他一目十行地將劇本看完，便將紙擱在一旁，先是看了身邊的周林語一眼，隨即又看向導演，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坐在桌後的導演點了點頭，做出一份隨時恭候的樣子。

　　莫殷先向周林語禮貌地彎了彎腰，便開始了表演。

　　小少爺在年少的時候是一個相當任性、不討喜的人。

　　他生性憊懶、做事每個邊際，遇事也沒多少耐心。

　　他做事只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只要能讓自己高興了，其他的他一點不在意。

　　他是被人千嬌百寵溫養出來的，他身上有一切紈絝子弟該有的壞習慣。

　　小少爺愛玩任性、喜好美色，他每日最喜歡的便是帶著自己的一二手下，在街上“鑒賞”美人。可他又偏偏心性極度不定，對凡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

　　他最喜歡勾搭美人，生性再是風流不過，每每遇到合自己心意的，便是一定要上前好好地搭訕一番，不把美人們弄得面紅耳赤地招惱著趕他是不會甘休的。但美人們一旦真被他勾搭上，小少爺卻是又對她們不感興趣了。

　　可以說是最讓舊時那些閨閣小姐咬牙暗恨的一種性子。

　　莫殷要試鏡的這場戲便是一場小少爺在街上搭訕女子的戲份。

　　這日天氣晴好、氣溫爽朗，家中長輩又不在，小少爺心情好，便帶著自己兩個隨從又去了街上。

　　小少爺家所在的城鎮是鄉里數一數二的富裕城鎮，晌午的時分，街上最是熱鬧。此時已不是舊時清朝，許多打扮入時的大家小姐看今天天氣好，也在街上閒逛。

　　三五美人們相攜出遊，穿著繁密複雜的西式衣裙，面罩薄紗禮貌，眉眼五官勾畫得精緻秀麗，從身邊經過時直帶起一陣陣馥鬱的香氣。

　　小少爺被勾得心魂都顫，忍不住就犯了舊毛病，搖著扇子就朝其中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看起來性子冷淡、不近人情的高挑美人走去。

　　莫殷走到周林語身前，將扇子“啪”得一盒，上下打量了周林語一番，唇角一挑，帶著些調戲意味地朗聲道：“這是哪家的小姐姐呀？長得這麼好看。我之前居然沒見過，新搬來的嗎？這城裏我最熟悉了，我帶姐姐去遊玩一番可好？”

　　莫殷說得語氣頗吊兒郎當，周林語聽了卻一愣。

　　她一時間竟是沒急著回答、繼續演下去，反而拿演看了坐在前面的導演一眼，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莫殷說的話卻是完全是劇本上的，語氣也是劇本裏要求的吊兒郎當。

　　可就是……好像哪里不對。

　　周林語難得有些困惑地皺了眉。

　　莫殷表現得好像……太過親密了一些。

　　《未來》劇本裏說小少爺生性放蕩、慣愛調戲美人，可莫殷這表現的……與其說是在調戲，而不如說是在撒嬌。

　　少年抬眼看著她，眼眸晶亮，唇角揚起，說話的語氣甚至有些黏糊糊的討好意味。

　　甚至連站位……

　　周林語垂眼看了一眼莫殷站的地方，離自己站的位置還至少有一個人的站位。這可絲毫不像是一個正在“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該有的站位距離！

　　被他這麼一站、這麼語氣一說，這少爺的形象一下子從令人不喜的遊戲世子，變成了嬌憨任性的少年形象！

　　這、這……真的可以嗎？

　　周林語蹙眉不解，但她抬眼朝導演看去時，卻見那向來對劇本要求嚴格、最討厭演員擅自按照自己的想法修改劇本的導演，卻也正在皺著眉看著莫殷的表演。

　　莫殷仍保持著剛才的表情動作看著周林語，見周林語不答，也只是繼續笑著，眸光晶亮。

　　導演楞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紙張，呆了幾秒後，卻是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猛得點了點頭。

　　周林語見導演這樣，表情不解，卻也只能接著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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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的嚴洛看了卻忍不住奇怪道：“莫殷這樣私自改變人物性格，導演居然不生氣？”

　　原本的小少爺形象可不那麼討喜，哪怕他後期做臥底、潛藏埋伏，也不過是將他性格扭了二分而已，仍不是個能討觀眾喜歡的人物。

　　可莫殷這麼一改，小少爺可就完全是個討喜的形象。

　　那白髮的導演別看看著想是和藹，但其實對演員最是嚴格，據說之前有個演員因為私自改了一句臺詞語句的先後順序，就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他“光想著洗白自己這個角色討觀眾喜歡，卻一點也沒關心藝術的嚴謹性”。

　　莫殷這樣，他居然……

　　嚴洛還在心中疑惑，嚴漠卻是道：“《未來》的原稿。”

　　嚴洛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原稿我也看過，可那小少爺就是這麼個性格。劇本裏除了說他長得好看，可沒多少誇獎的話……”

　　她說到這卻是楞了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了口。

　　嚴漠：“劇本裏雖然沒多少好話，可其實也從沒說過壞話。而且劇本一開始給他的描寫是‘年不過弱冠，唇紅齒白、古雕刻畫’。”

　　嚴洛愣住。

　　“年不過弱冠，唇紅齒白、古雕刻畫”……這可不是那些老人們不喜歡一個人時該用的描寫。

　　嚴漠：“這角色其實也許原本就是這麼個性格，只是那麼些後人理解錯了罷了。”

　　老人說少爺愛招貓鬥狗、愛油嘴滑舌，生性憊懶、十指不沾陽春水，平日裏就愛上街遊玩。

　　可這些話細細琢磨來，卻也似乎並不是真的厭惡，而是……一種像對真心喜愛的小輩的囉嗦的埋怨。

　　大人們總是會有一些抱怨的語氣說家裏的孩子這不好、那不好，可這哪里是孩子真的不好呢，不過是大人們太喜歡這個鐘靈毓秀的孩子，所以笑著嗔他兩句罷了。

　　久遠的從前，穿著精緻華服的小少爺提著精巧鳥籠走在熱鬧的大街上，他手中籠裏的雀兒聲聲啼鳴、在籠中靈巧地跳來跳去。

　　小少爺走到一個買雜物的攤頭，攤主是個面有風霜的半老徐娘，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布衣裳，鬢邊卻是簪著一朵開得正紅的海棠花朵。

　　小少爺在攤前站定，伸出在攤上挑挑揀揀，抬眼時看向攤主卻是語氣軟軟地笑著撒嬌：“姐姐你做的東西可真好看，像你一樣好看。”

　　攤主作勢生氣地瞪眼輕啐他兩口：“油嘴滑舌！我你也敢調笑！”

　　話說著卻是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旁有坐在沿街餛飩鋪裏吃食的三教九流也笑了起來，跟著一起嗔小少爺，眉眼間卻是一片溫和，絲毫不見半點厭惡。

　　那年小少爺不過15，年歲尚幼，模樣討喜，眼眸水潤墨黑，直像是浸了水的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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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殷試完鏡出來，看嚴漠還在外面等著，又看時間還早，便問道：“五爺今天不忙上班嗎？”

　　嚴漠點頭，把手裏一直拿著的水遞給他。

　　莫殷接過水喝了幾口，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期，卻是突然笑起來：“我現在才想起來今天是《桃花源記》的首映日。你反正沒事，不如我們看電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