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青丘有狐

　因為地處北邊，鉤吾山的秋天總是一忽兒就過去了。夜裡北風刮得緊，清晨醒來一看，染遍山林的紅葉落了一半，枝頭登時空落落起來。草木上都掛了霜，地上的積水結成冰，快到中午了也沒化開。再過兩日，忽又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下著下著就變成了凍雨，落在林間沙沙作響。

　肖衍的老家管凍雨叫雪子，雪子一來，雪也就跟著來了。果然，要不了多久，沙沙聲漸息，雪便如柳絮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天地間成了茫茫一片白。

　肖衍從洞口探了探腦袋，一陣風夾著雪迎面而來，他登時縮了縮脖子，一揮爪，一道風憑空在身邊出現，將外頭的風雪擋了出去。他還不大滿意，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朝前頭一卷，把整個身體裹得嚴嚴實實︰“冬天來了呀，好快……嘶，好冷。”

　沒錯，氣溫一天低似一天，為了禦寒，肖衍變成了九尾狐的模樣，毛毛遍佈全身不說，還縮頭縮腦，時不時用大尾巴把身體裹成一個球，毫無半點九尾狐優雅的風範。

　“來得已經比去年晚一些了。”饕餮從裡頭走出來，不甚在意地向外瞄了一眼，把胖球狐狸攬了回去。他仍保持著人形，身上裝飾似地裹著塊獸皮，胳膊大腿都露在外頭，卻比肖衍這個裹得嚴嚴實實的淡定多了。

　他天生火屬性，身體裡永遠像燒了個暖爐，熱烘烘的，看得肖衍無比羨慕。

　其實以肖衍現在九條尾巴的功力，寒暑不侵那是最基本的，倒也不是真覺得凍到不行了。只是九尾狐的大本營在南邊，這具身體從來也沒經歷過什麼嚴寒，肖衍又是個從有空調暖氣的世界穿過來的，異世的冬天可比原來嚴酷多了，兩廂一結合，身心都有些不適應。

　“我剛看到一隻小動物在冰面上舔了一口，舌頭就被凍住了！”肖衍心有餘悸地對饕餮說，頗有些不可思議，“這離最冷的時候還有一陣呢。”

　“沒經歷過冬天的新生崽吧，凍個幾次就有經驗了，北山有不少冬天也不會結冰的泉水，足夠它們喝的了，下次就不會傻兮兮地去舔冰了。”饕餮見怪不怪。

　肖衍團了團四肢，覺得漫漫嚴冬淡淡苦逼。

　饕餮的住處倒是不算冷，他頗能享受，洞內有溫泉，洞口有遮擋，睡覺和日常活動的區域風都進不來，只是地氣到底是涼了，整個洞府莫名就顯得又高又空起來，總覺得四面八方都是冷氣在往裡頭逼。肖衍前一陣折騰出了不少火炭，幾個爐子一齊燒著，上頭還咕嘟咕嘟燉著水和幾種湯，隨時都能熱乎乎地喝上一口，倒也算舒適。

　只有一件還不大滿意。這邊的人都極其抗凍，跑了好些地方，都沒買到足夠暖和的衣服，嘗試著定制，做出來的要麼厚到沒法走路，要麼就是不夠暖和。肖衍相當懷念曾經的羽絨服，但這邊紡織技術到底沒跟上，加了羽絨會漏毛，穿身上動一動就鑽一身白毛毛，癢得人心肝兒顫，畫面簡直不要太美。

　於是乎，肖衍只好拿出本體來抵禦這嚴冬，不是迫不得已，絕不變回人身。

　他給自己做好了貓冬的心理建設，結果沒過幾天，饕餮不幹了。

　經過西山的事兒，兩人算是出了名，大家忽然發現饕餮並不是那麼可怕那麼不可接近，加上肖衍的好手藝實在讓人念念不忘，平日裡總有電燈泡來打擾他們的兩人世界。好容易到了冬天，大家都縮著腦袋懶得出門，本以為可以盡情地過過兩人世界，順道醬醬釀釀不可描述個夠，結果媳婦兒不願變成人形，能看能摸不能吃，簡直不要太痛苦。

　更重要的是，每次看肖衍變回人形時哆哆嗦嗦的小可憐樣兒，饕餮有點心疼。於是匆匆忙忙揀了幾樣東西卷吧卷吧，迅速做出了一個決定︰“走，我們去南邊。”

　“……咦？”肖衍一愣，覺得有點突然。

　饕餮搔搔腦袋，望天︰“白茫茫一片看膩了，突然想見見綠色。”

　肖衍歪了歪頭︰“那也行，但沒必要這麼急吧？先好好收拾收拾，你的東西都沒帶上呢。”

　方才卷吧的可都是肖衍的東西。

　“有靈石就成，到哪兒都能用上新的。”饕餮表示沒那個必要，忽地變為了原型，巨大的雙翼張開，爪子一勾，把肖衍放到了背上，又丟上來一件厚衣服，“裹緊，我們馬上出發！”

　他飛得又快又穩，不一會兒，鉤吾山便在身後變得越來越小，看不分明瞭。肖衍以九尾狐幼崽的模樣趴在饕餮背上，厚衣服當棉被裹著，給兩人撐開一個無形的氣罩遮著風雪，看看急匆匆趕路的饕餮，也明白他那點沒有宣之於口的體貼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耳朵。

　這一飛便是數日，從雪大如席、冰上能跑馬的鉤吾山，飛到雪花稀稀拉拉、冰也只有薄薄一層的中山南部，又越過幾座高山，兩人只覺得溫度逐漸升高，底下蔥蘢一片流水潺潺，已是沒什麼冬日的跡象了。肖衍穿著一件薄薄的棉衣，在陽光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終於覺得活過來了。

　饕餮也很滿意，他雖不怕冷，但火屬性的妖獸嘛，溫度高些總是開心的。

　這才落了地，走走玩玩，好好過了一陣子兩人生活。肖衍性子好，又感念饕餮的體貼，好一陣子都相當配合，饕餮過得相當愉悅，覺得之前想辦法把如皮魚化蛇它們支走實在是個正確的選擇。一不留神得意忘形過了頭，纏人纏得太厲害，終於有一晚惹惱了肖衍，悲催地被踹下了床。

　第二天，肖衍施施然收拾行李，表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要繼續南行看看。

　饕餮一臉苦哈哈，知道趕路的途中，伴侶是不會允許自己為所欲為了。

　聽人說再往南走便可以到達小禿的故鄉丹穴山，肖衍起了心思。兩人也算藝高人膽大，逢山翻山，遇水過橋，實在沒路了便低空飛行一段，大多妖獸都被他們身上高階妖獸的威壓嚇跑了，偶爾有不長眼的奇怪生物撞上來，互不相犯的還好，敢打主意的基本進了兩人的肚子——只要味道不算太差。

　這天，兩人路過一座光禿禿沒什麼草木生長的山，肖衍看那山岩聳峙，頗有猙獰之相，與南邊普遍偏秀美的群山很不一樣，便多看了兩眼，忽聽其間隱約傳來幾聲嬰兒啼哭。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他不確定地問饕餮。風通過復雜的地形時，也會形成各種奇異的聲音。

　然而話音剛落，山中那嬰兒哭聲又響了起來。這回清晰多了，嗚哇嗚哇中帶了幾分淒厲。

　肖衍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以前看過的恐怖片場景一個接一個跳出來，哆嗦了一下︰“真邪乎，我們快走。”

　原本興致缺缺的饕餮倒是動了動耳朵︰“不去看看？萬一真是人類的崽子呢？”

　“我們過了那麼多山，附近壓根就沒有任何人煙，哪來什麼人類小孩兒啊？而且這哭聲像小嬰兒，卻忒響了一點吧？一個尋常成年人在山裡頭喊也喊不出這音量來，真是模仿得一點都不專業……事出反常必有妖，好奇心害死貓，我們走！”肖衍堅決不要做恐怖片中好奇心切的炮灰。

　只可惜，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隻精力無比充沛幾日未曾發泄的大凶獸。

　饕餮表示，送餐的來了，怎麼能拒絕呢？實在是太浪費人家的一片“誠意”了。當即便要進去看看。肖衍雖覺得這聲音怪裡怪氣，聽著得慌，但憑自己跟饕餮的組合，還真用不著膽怯。既然饕餮感興趣，見識見識怪異的生物，當開開眼界也好。

　山很深，兩人循聲走了一陣，那哭聲倏然就斷了。不僅如此，憑著兩人出眾的耳力，發現附近幾乎很少有生靈的聲息，安靜到非同尋常。前頭是一片斷崖，肖衍四下裡看了一圈，光禿禿的竟是沒有任何發現。

　斷崖下風聲嗚嗚作響，忽地，一絲極其微弱的哇嗚聲夾雜其中，傳入了兩人耳朵。

　肖衍和饕餮對視一眼，同時把注意力對準了那道峭壁。呼吸放得極輕，腳步聲幾近於無，身上靈力沒有發出絲毫波動，身子卻“飄”到了斷崖前。一條長長的尾巴自肖衍身後探出，到懸崖邊微微露了一下，左右稍稍一晃又立刻收了回來。

　果然，那東西以為是什麼小動物在探頭探腦，成功地被“吊”了出來。一道強大的威壓猛然釋放，肖衍只感覺眼前一暗，一支長長的、帶著螺旋的尖角就突兀地從崖下高起，緊接著便是一個巨大的、帶鉤的鳥嘴猛地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叼向了肖衍的尾巴。

　黑褐色的尖嘴反射著冷冰冰的光，捕獵的姿勢迅猛無比，而且從下往上的角度太過刁鑽，幾乎就是對準獵物的咽喉，完全可以想像，再大的動物冷不丁遇到這樣一場奇襲，脖子這麼脆弱的地方也會被開出一個致命的血洞。

　好在肖衍和饕餮早有心理準備，能在它們眼皮子底下收斂所有聲息的，必然也不會是太容易對付的主兒。那一啄來得快，兩人的配合更快，肖衍尾巴一甩飛速後撤，饕餮一口火便毫無徵兆地噴了出去。

　“哇——”對方出手的角度找得刁鑽，便要承受一擊不中的後果，一口火被堅硬的喙擋了大半，小半卻是真真切切地將羽毛都燒著了，更要命的是超高溫的熱浪蒸到了眼中，讓那只巨鳥快要疼瘋了。

　嘩啦一下，一隻頭帶尖角的巨型大雕飛到了半空中，崩潰般地上下翻騰，又忽然俯沖下來，恨不能立刻將罪魁禍首撕碎了泄憤。

　經歷了鼓與欽兩只難纏的煞氣凝成的大鳥後，饕餮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飛禽沒什麼好感，現在有一隻撞到了眼前，自然不會客氣。當即搖身一變，恢復了原型，打算與同樣變成大只九尾狐的肖衍一道，趕緊把這傢夥弄死了事。

　饕餮喉間低低吼了一聲，前身微微下伏，整個身體像一張緊繃的弓，隨時準備沖對手發出致命的一擊。而肖衍周身細小又快速的風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氣繭，他的尾巴不像饕餮那般繃得緊緊的只發出一點有規律的晃動，而是隨著風高高地飄著，像一面迎風招展的巨大旗幟，但每一次看似自由散漫的飄動間，都有風在跟著微微地調整。

　怪鳥俯沖而下，饕餮和肖衍隨時準備沖上去的當口，遠處卻是傳來了幾聲不穩的呼吸，還有什麼生物毛毛躁躁地輕咦了一聲。

　兩人正是聚精會神的時候，自然不會漏過，耳朵齊齊一動。電光火石間，巨鳥猛然加速，兩只巨大的鳥爪和長長帶倒鉤的鳥喙如鋼鐵怪物，齊齊撲向饕餮。饕餮未動，肖衍周身的風已如刀般撕了過去，九條尾巴齊動，靈活如長鞭一般抽向那怪鳥的最脆弱處——脖子和翅膀。

　這也算在西山和北山打出來的經驗，加上饕餮的指點，可謂“一招鮮，吃遍天”。巨鳥聽聲辨位，側身躲過了兩條尾巴的襲擊，風刃已襲到了它面門。

　這時候，卻聽方才傳來響動的地方，有人大喝︰“留神——”

　只要是有精神力的妖獸，不管會不會說人的語言，基本都是能彼此交流的，但這叫聲……肖衍心中微微一動，覺得莫名有種熟悉感。餘光微微一掃，只見三道白影正在飛速靠近，近乎拉成了一道模糊的白線。但憑著他的目力，還是能看清，沖著頭跑來的，竟是三隻尾巴數量不一的九尾狐！

　為首一隻比後頭兩只大一些，速度也要快上不少，身後拖著七條大大的尾巴。另兩只個頭小些，尾巴也少些，正竭盡全力地追趕，其中一隻好奇又驚訝地一直盯著肖衍的尾巴看，差點沒一腦袋撞到山岩上。

　而這邊，風刃即將把巨鳥撕成碎片的瞬間，只見它一張嘴，忽然，一道尖銳到幾乎可以刺破耳膜的聲音響了起來︰“哇——”

　無形的聲波瞬間擴散，肖衍只覺得頭腦中嗡地一聲，仿佛有針狠狠地紮入。所有的風都被這一聲阻了一下，似乎有只看不見的手狠狠地攪動了一下，頓時成形的風刃都亂了套，在原地散了個幹淨。

　高手過招，一個照面的瞬間就可以改變很多事。趕過來的那只大狐狸嚇了一跳，來不及多想便高高躍起，借著對風的精準掌控，撲向蠱雕的後背，試圖幫肖衍和饕餮解圍。

　百忙中還不忘衝肖衍大喊了一聲︰“趕緊閃……”

　話沒說完，卻是饕餮先動了。在巨鳥即將啄到他眼珠的瞬間，堪堪一偏頭，與那可以開山裂石的堅硬鳥喙錯過，精準無比地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嚨。被新來幾只狐狸稱作“蠱雕”的大鳥再次張嘴，卻已無法發出方才那尖銳的聲音了，只好劇烈地掙紮起來，剛撲到它後背的大狐狸穩不住身形，有些狼狽地落了一下來。

　再看去時，卻見饕餮一晃腦袋，巨鳥被甩出老遠，撞塌了無數山石，肖衍淩厲的風刃和饕餮的火焰同出，近乎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場本該無比驚險的戰鬥。

　這會兒才趕到近前的另兩只白狐目瞪口呆地停住腳步，其中一隻耳朵稍圓的結結巴巴地對著另一隻說︰“我，我沒看錯吧？這這這真是我們跟了三天三夜沒敢下手的蠱雕？就這麼死了？不會是一隻長得像蠱雕的其他怪鳥吧？”

　“別傻了，不是蠱雕，剛剛我倆是被什麼聲音差點震摔倒的？”另一隻嘴巴尖尖的反駁道，但它也顯得有些失魂落魄，“圓耳，你看……這的確是一隻九尾狐吧？可，可是，九條尾巴的九尾狐……這怎麼可能？不對，我怎麼還覺得他有點眼熟……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多了……”

　方才最先趕到的大狐狸也沒有說話，頗有些凝重地打量這兩個突然出現在鹿吳山的強大妖獸。尤其，其中一隻還是本該只有青丘山才有的九尾狐，更是長全了九條尾巴。

　他們打量肖衍，肖衍二人自然也在打量他們。九尾狐這種族，特徵實在太鮮明，只是肖衍不是個原裝的，並不確定要不要打招呼。

　就在兩邊都有些舉棋不定的時候，那只圓圓耳的狐狸突然在同伴的提示下第一個想了起來，大喊一聲︰“呆毛！”

　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多方矚目下，圓耳渾身的毛忍不住炸了一下，但更多的是興奮︰“青峰族長，呆毛呀，是呆毛！絕對沒錯！當年被蠱雕叼走，我們以為沒了的呆毛呀！”

　他這麼一嚷嚷，旁邊的尖嘴狐狸也想起來了︰“沒錯沒錯，真的是呆毛！”

　大狐狸眼中的審視和警惕變成了難以置信，本還有些緊繃的肖衍和饕餮也卡殼了一下。饕餮忍不住甩了下尾巴，微微偏頭，看著目瞪口呆的肖衍，強忍笑意在識海中跟肖衍對話︰“……呆毛？”

　肖衍被這神展開驚呆的思緒拉回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才呆毛！你全家……不，全家就你一個呆毛！”

　奈何其他三隻聽不到他的抗議，被稱作“青峰族長”的大狐狸很快由驚疑變成了驚喜，似乎是為了讓肖衍和饕餮放鬆警惕，他一轉身變成了不那麼具備威脅性的人形，嘗試著往他們走了兩步︰“呆毛？真的是你？還認得我嗎？”

　正在識海中跟饕餮打嘴仗的肖衍悶悶地看了他一眼，覺得有點愁︰這個稱呼可以被饕餮抓住小辮子取笑好久了。

　說笑歸說笑，兩人並沒有放鬆多少——肖衍畢竟不是原裝的，這回遇上了九尾狐族群，不知道會不會節外生枝。禮貌性地跟著恢復了人形，肖衍並沒有露出多少親昵，拿出了穿越人士的萬能打馬虎眼藉口——失憶。

　他略有一點矛盾。於情於理，自己在這只貌似叫做呆毛的狐狸受傷而死後佔用了他的身體，現在遇到了熟人很可能還是親人，該幫呆毛盡盡心。但現實情況是，若是被對方察覺不對，很可能會引起更大的衝突。

　誰知，聽了他口齒清晰地說明自己曾受過重傷，醒來後便失憶了的事後，三隻狐狸表現得比他還驚訝︰“呆毛，你居然會說話了？不對，你竟然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肖衍打好的腹稿再次被打亂，有點無力，這“呆毛”原本到底是啥樣的……

　不過立場還是要堅定的︰“……我現在叫肖衍。”

　“嘿，嘿嘿嘿，都一樣都一樣。”在青峰謹慎地要求核對了他幾個相對隱秘的特徵——比如手心在當初還是不能化形的狐狸時留下的一道淺淺疤痕，以及耳後的一小塊顏色略深區域後——圓耳立刻活潑了起來，“呀，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都以為你進了蠱雕的肚子了呢！”

　沉穩的青峰也露出了一點笑意︰“歡迎回來！”

　九尾狐對同族還是非常友好的，接下去，肖衍就聽圓耳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大通“呆毛”的事兒。

　原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天生智力就有些缺陷，他父母又遇到些意外早早不在了，好在青丘山並不缺乏食物，族中眾狐你一口我一口地省些肉，也就把他餵大了。還餵得有些超標，長得比同齡的小狐狸都快，時不時地便搶他們的吃食，偏偏還渾渾噩噩聽不懂道理，眾小狐狸被欺負得眼淚汪汪，這才一齊泄憤似地給他起了個名字——呆毛。但呆毛吃得多，長得快，尾巴卻遲遲沒有長出來，在同齡的狐狸們都抱著癢癢的尾巴根打滾時，他依然拖著一條尾巴到處搶吃的，甚至還跑到每家每戶偷吃。

　倒不是狐狸們吝嗇不給，而是他吃起來著實沒節制，大家怕他把自己的肚皮撐破了。

　但這點成長過程中的小磕絆，在呆毛意外地被蠱雕叼走後，就全變得不值一提了。

　當時鐘山封印被解，天地都跟著產生異象，連遠在青丘山的九尾狐們都有些驚慌地外出查看。蠱雕就是在這時候趁虛而入的，九尾狐一族在混亂中應戰，護著幼崽離開時，誰也沒料到呆毛會傻大膽地跑遠——他由生到死腦子裡都是混沌一片，見了兇猛異常的蠱雕，大概也只以為是來了只可以當做食物的鳥，那麼大，夠他吃好多頓了。

　圓耳說，當天他親眼看到呆毛被蠱雕的利爪抓著離開，九尾狐們追了很久卻依然被拋下，呆毛的肚皮上破開了一道極長的口子，血沿著蠱雕飛行的方向流了一路。從那之後，九尾狐一族展開了長達數年的對蠱雕的報復行動。

　九尾狐是很護短的一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加之。

　大概是覺得對著當事人復述這些有點殘忍，青峰族長阻止了圓耳的喋喋不休，上前幾步，嘗試著拍了拍肖衍的肩︰“都過去了，回來就好。”

　肖衍沒有閃避，沖他笑了笑，心裡也頗為感慨。

　不知是什麼樣的命運，讓一隻生來就近乎無知無覺、除了本能的吃喝，連交流都幾乎不會的一條尾巴的九尾狐，在被蠱雕帶走後，一頭撞上了正努力試圖收服鼓與欽奪走鐘山玉的巫彭巫抵人馬，蠱雕大約是在混亂中死去或逃離了，他奄奄一息地落到地上，打得不可開交的上空落下一枚晶瑩美麗的石頭，也許是太好看了，也許是他感到餓了，於是一口吞了下去。

　最後一點生命力撐不住這樣巨大的能量，呆毛就這樣結束了短暫的一生，然後肖衍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世界，艱難地拖著破破爛爛的身體存活了下來，遇到了饕餮，再一步步被推到漩渦中，又最終解決了這一切。

　追根溯源，結束西山巨大混亂的人們，其實還應該感謝這只在時似乎無足輕重，死得似乎也無足輕重的九尾狐。一隻小蝴蝶扇了扇翅膀，最後在種種巧合下，形成了一場颶風。

　盡管肖衍說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並且向他們介紹了自己現在的伴侶，但青峰三狐還是熱情地邀請他們去青丘山看看，也和其他狐狸打個招呼。這要求合情合理，肖衍徵求完饕餮的意見，便一口答應了。

　該介紹的該寒暄的都做完，又確定了肖衍是“自己狐”，青峰放鬆了不少，眼見肖衍和饕餮準備好了跟他走，看都沒看一眼被他們以風刃和火焰弄得慘不忍睹的蠱雕，忽然露出了一個與之前沉穩截然不同的笑︰“嘿嘿，呆毛啊……這蠱雕你們有用麼？”

　“我現在叫肖衍，”肖衍有些無力地再次糾正了一遍，隨即搖搖頭，“我們不用，青峰族長，你拿它有用？”

　饕餮問了個自己關心的問題︰“這怪鳥能吃嗎？”雖然看起來聞起來很不好吃的樣子。

　“啊，它味道並不好，肉和血都帶著濃重的腥臭味，我們想了許多法子都除不掉，但還有另一個用途，你們不介意的話，能讓我來處理麼？”青峰的語氣雀躍了幾分，帶著幾分期待。

　肖衍自然點頭︰“當然沒問題。”

　青峰似乎相當開心，指揮圓耳和另一隻狐狸月牙把蠱雕搬走︰“嘿嘿，那我們回青丘山前，先繞去個地方。”

　肖衍和饕餮一頭霧水地跟著他七彎八拐，從深山中走到了群山邊緣，然後，就聽青峰仰頭長長地叫喚了一聲︰“嗷嗚——”

　九尾狐的聲音相當特別，叫法有點像狼嚎，聲線卻要細柔很多，有時候連續“嗚嗚嗚”地叫喚，還有點像小嬰兒哼唧——當然，聲音要響得多。要不了多久，肖衍和饕餮耳朵一動，有些意外地對視一眼——遠處竟然傳來了人聲！

　青峰三狐顯然也聽到了，與大多數跟人類相看兩厭的高階妖獸不同，他們顯得相當開心，圓耳和月牙甚至跟著嗚嗚兩聲後，又加快了速度。肖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族長，這是？”

　“是這樣，這附近有個人類聚集的地方，每次我們殺死了蠱雕或者其他猛獸，叫喚兩聲他們就來了，只要把這屍體給他們，就可以交換到好多好吃的！”青峰組長的聲音頗為愉快，“我們的合作相當愉快，事實上，我覺得蠱雕的肉可難吃了，不知為什麼他們那麼著迷。有時候蠱雕飛到這邊但我們沒有及時發現，他們還會非常激動地大喊大叫，把我們吸引過來才罷休呢——真是不願意放走任何一點美味啊。”

　“呃……”肖衍覺得這番解說有點怪怪的。

　這時，他們轉出密林，眼前驟然開闊。肖衍和饕餮吃了一驚，都沒想到，這群山之外，竟然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國家。遠遠看去，人口還頗為稠密，車馬繁忙。

　“你看那邊——”饕餮指了指某個方向。

　肖衍順著他的手勢看去，發現中心處一個比旁邊都高些的建築上，赫然有一尊九尾狐的雕塑。這時候的雕工頗有些原始的粗獷加後現代的極簡在裡頭，竟也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活靈活現。再仔細掃一圈，肖衍看到這國內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九尾狐裝飾——從小雕像到布上的圖案，甚至陶罐上的裝飾紋路。

　這種妖獸與人類的關系，幾乎聞所未聞！

　青峰三隻顯然見怪不怪了，圓耳開心地晃晃尾巴︰“他們來啦！”

　一行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去，只見山腳下一隊車馬飛快地駛來，儀仗相當隆重，畫著九尾狐的大旗豎得老高，車馬上的人全都穿著統一的服飾，飛馳到山腳下，所有人便下馬車對著這邊的山頭拜了又拜，然後抬了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豬牛羊以及其他些精緻器皿托著的東西放到了一個寬敞的檯子上。

　幾個一看便德高望重的老人圍著檯子開始跳舞，一邊跳一邊念念有詞，時不時地大喝一聲，底下所有人便跟著向山上的九尾狐們叩首。

　月牙歪了歪腦袋，晃了晃大大的尾巴，底下的人便像過節似地歡呼了起來。

　圓耳熱情地跟肖衍介紹︰“這是他們交換獵物前的儀式，這些人類什麼都不錯，就是交換個東西太磨嘰了，每次都要我們等很久……其實我建議過族長，以後族狐換東西時也跳個舞啥的，免得傻傻在上頭等，好奇怪——但是族長沒同意。”

　“九尾狐是優雅的種族，哪能這麼瞎跳，不行！”青峰再次反駁了圓耳，驕矜地抬起下巴，“九尾狐只跳舞給伴侶看。”

　肖衍和饕餮眨眨眼，看看底下，再看看高高站在山頭上的九尾狐，都張大了嘴。世上的事，還真叫一個無巧不成書。

　這哪裡是什麼食物交換現場，分明是祭拜九尾狐大仙兒的現場好不好！規格比當初老頭兒智帶著眾人一起拜山神還要隆重些呢！

　肖衍幾乎可以想像到這風俗是怎麼形成的。這邊離蠱雕肆虐的鹿吳山不算太遠，想來也常受害。而九尾狐歷來與蠱雕看不對眼，時不時便爆發一點摩擦，時間久了，便被這兒的人賦予了“降妖除魔”之類的光環，成了類似庇護者的存在。特別是呆毛出事後，九尾狐們時不時地找落單的蠱雕的晦氣，更是被這兒的人頂禮膜拜。

　而九尾狐們，大概是看難吃的蠱雕可以換到好吃的牛羊，也樂得“做生意”，竟雞同鴨講了不知多久，卻也順利地延續了下來。

　肖衍啼笑皆非，這邊的人體質有些特殊，精神力極弱，語言與他接觸過的也不一樣，不知道他們祭祀時激動地在嚷嚷什麼，但老頭兒曾經給他們科普過一些南邊常用的文字，這會兒都還是象形為主，山川河流的模樣略有不同卻也連猜帶蒙地能讀懂，只見那祭台旁的大石上，赫然寫著長長一段歌功頌德的文字，大概說的便是曾經的國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自從青丘山的九尾狐大仙兒們垂憐，這才庇佑青丘國百年安康之類的。

　咳……真是一個美好的誤會。

　肖衍正尋思這青丘國的稱呼是早就有的，還是因為住在青丘山的白狐大仙兒們才有的，只聽圓耳歡呼一聲︰“哇，終於結束了！”

　月牙和圓耳扛著倒楣的蠱雕，嗖地跳了下去。山崖極高，但九尾狐天生能禦風，銀白色的毛發和長長的尾巴在半空中飄動，引得青丘國人大聲歡呼。青峰晃晃尾巴，邀請肖衍︰“要一齊下去看看麼？”

　肖衍看看下頭的狂熱粉絲，默默地退了一步，算了，做人要低調……

　青峰也不勉強，輕輕盈盈地一躍，直接跳到了祭臺上，除了自身的毛髮，沒有帶起一點塵埃，又引起了無數歡呼，儼然歌迷見面會偶像從天而降。三狐矜持地把蠱雕丟到了祭台下，沖無比激動的人群點點頭，然後轉身兩眼放光地叼起祭品就跑了回來。

　身後的人又開始圍著蠱雕跳舞，跟過節一樣熱鬧。

　“真是口味特殊的人類啊，換到一隻蠱雕就開心得不得了。”青峰悠悠地感嘆，愉快地動了動耳朵，顯然覺得九尾狐這邊佔了大便宜。

　圓耳和月牙還有些跳脫，腳下都開始打飄了︰“啊啊啊族長，這烤豬的味道太好聞了，好想吃！”

　“憋著，回去大家一起分！”青峰非常有原則，頓了頓，又轉向肖衍，“呆……咳，孩子，你餓嗎？要不要跟你的伴侶先吃點？”

　顯然，歷經艱險活下來的肖衍有一點特權。

　肖衍和饕餮使勁憋著笑，同時搖搖頭。

　說起來，青丘國的人精神力極弱，神血能力幾近於無，除了體魄還算強健，在這凶獸遍地的世界本該活得極不容易，但陰差陽錯，他們和九尾狐有了個美麗的誤會，九尾狐的時常出沒讓許多猛獸不敢靠近，連可怖的蠱雕都時不時被清理一遍，倒是給國人一個極大的發展空間。現在他們人多馬壯，在土地肥沃的青丘國安居樂業，說起來，也真是虧了九尾狐的庇佑。

　青丘山在冬天也是鬱鬱蔥蔥的，蒼翠的巨木遮天蔽日，其間流水潺潺，沒有絲毫北邊的天寒地凍。青峰一行受到了路上三三兩兩的狐狸們熱情的歡迎，“交換而來的美食”加“九條尾巴歸來的呆毛”引發了眾多圍觀，狐狸們一邊對著烤熟的祭品流口水，一邊跟肖衍搭話，被他“失了憶，開了智”的離奇變化震了一下後，又試圖摸一摸他的九條尾巴。

　饕餮護在肖衍身旁，看著好奇心滿滿的眾狐，總覺得肖衍的尾巴毛會被他們摸禿了。

　好在青峰還算靠譜，讓眾狐別鬧，晚上聚會，一來慶祝呆毛沒事，二來剛交換完食物，族裡一起分享。

　這回，狐多口雜，肖衍再也糾正不過來“是肖衍不是呆毛”了，慘遭圍觀後拉著饕餮落荒而逃，在青丘山中亂躥，倒是把角角落落的風景都看了個遍。

　夜間慶祝的時候，肖衍和饕餮意外地發現，九尾狐一族竟然還挺有吃貨精神。幾頭青丘國來的豬牛羊都簡單處理過，這會兒架在火堆上烤，為了不讓肉質太老，還會不時往上頭刷一層果醬。另外還有些零零散散的肉類，以鳥肉居多，能化形的都化作了人形，七手八腳地處理不同部位，倒比許多人類吃東西還講究。

　九尾狐以好看著稱，狐狸形態時肖衍還沒太大感覺，化作了人形，放眼望去全是俊男美女，簡直一場視覺盛宴。但這些難得一見的大美人，要麼流著口水處理肉菜，要麼兩眼放光地等吃食，看起來……又有點滑稽。

　有人沖肖衍和饕餮招手，遞過來兩大塊肉。兩人轉手給了其他眼巴巴瞧著的小狐狸，走過去幫忙做菜，在肖衍的燻陶下，饕餮做菜也相當熟練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引起了吃貨們此起彼伏的驚嘆。

　一頓飯後，肖衍和饕餮成了眾人爭來搶去的寶貝。每天外出都有狐狸腆著臉湊過來︰“一會兒去我們家吃飯呀~”

　哧溜，一定要趁機偷學手藝！

　過了一陣，族中調味料用得差不多了，青峰帶著一些九尾狐跑出去半天，回來時身上全都灰撲撲的，向著眾狐展示了一下今日成果︰“挖到靈石了！明天我們就可以去跟人類換調料了！”

　“嗷嗚——”眾狐歡呼起來。圓耳蹦的同時不忘跟肖衍科普︰“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換蠱雕，人類就是不給調料，我們得到老遠挖靈石才能換到。換的時候還得變成人形，否則那些人依舊給豬給羊就是不給調味品——害得我至今都沒能去過人類的市集上，據說有超多好吃的……”

　肖衍黑線︰沒有人類能想到，九尾狐一族還這麼先進，吃東西不是茹毛飲血，而是精細無比地一點點撒上調料吧？

　有狐狸鬱悶︰“這靈石是越來越難找了，這些換不了多少呢，吃一陣就沒了。”

　造物主是非常公平的，南邊氣候宜人雨水豐沛草木繁盛，相對的，靈石金玉就比北邊少不少。西部北部有大風有嚴寒，並沒有南邊宜居，地底下卻埋藏了無數寶藏。

　饕餮跟肖衍對視一眼，回到他們的臨時住處，默默地扛出來一個大袋子︰“我們從北邊給大家帶的禮物，一直沒來得及給。”

　眾狐疑惑地打開一看，被亮閃閃的大塊靈石閃瞎了眼。

　在肖衍和饕餮反復表示，這真的是帶來南邊當禮物的，他們並不缺靈石後，兩人的旅費就被興高采烈的九尾狐們換了一大堆吃食——反正他們在青丘山做客，吃住都在這兒了。倆人還跟著化作人形去青丘國轉了一圈，發現九尾狐的裝飾真的到處都是，店家眉花眼笑地做成了一大單生意，還塞給肖衍一個九尾狐的小石像，做了個合十的動作。

　嘴裡嘰嘰咕咕的，意思大概是︰九尾狐大仙兒保佑你~

　肖衍呵呵一樂，走過一個賣石雕的小攤時，又買了個跟石頭狐狸差不多的小老虎，回去兩只並排放在了床頭。

　“我喜歡這裡。”他跟饕餮說。

　饕餮把兩個小雕像挨得近了一點︰“我也喜歡。”

　若非親臨，大概永遠也想像不到，除了西山那種因為慘烈災難而團結在一起的情況外，還有人和妖獸能如此和諧自然地相處在一起。

　他親親肖衍︰“我們多待一陣吧，開春了再走。”

　肖衍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心情大好地加深了這個吻。

　時間過得很快，青丘山間的背陰處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又很快融化，枝頭蒼翠的綠色又被新探出頭的嫩綠代替，鳥鳴聲更婉轉了一些，肖衍和饕餮把青丘山附近都逛了個遍，終於，兩只決定離開了。

　九尾狐群頗為不舍，但聽說肖衍在外頭結實了非常多的朋友，也就任他回去了。青峰族長表示感謝他和饕餮帶來的美食，又竭力邀請他們再留兩天，據說為了歡迎春天的到來，族中會有個大型的狂歡。

　九尾狐還真是相當歡樂的一族。肖衍和饕餮對他們口中的狂歡有些好奇，更聽說九尾狐們會準備一種南邊稀有的特產，當即頗為期待地同意了。

　狂歡節前兩日，整個九尾狐族都有些躁動，已經結成伴侶的不用說，整天黏黏糊糊地秀恩愛，更有單身的狐狸眉來眼去，眼波盈盈，簡直可以把人都化了。肖衍覺得有些奇怪，拉住圓耳問︰“大家這是在做什麼？”

　“好不容易到了春天了嘛，大家都放鬆放鬆。”圓耳歡脫地回答。說得好像整個冬天九尾狐們很嚴肅似的。

　狂歡節的美食沒有讓肖衍和饕餮參加，大部分九尾狐也沒有參加，據說是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長老們親手準備的，包含著老人們對後人最美好的祝福。不知用了什麼樣的香料，濃鬱的味道經久不散，引得所有狐狸都狂吞口水。

　肖衍聳了聳鼻子，有些奇怪地對饕餮說︰“我怎麼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

　饕餮顯然也有些疑惑，同樣吸了吸鼻子，奈何摻雜的各種香料太多，還沒等分辨出來就打了個噴嚏︰“也許是以前吃過的某種肉類？管他呢，反正聞起來挺不錯的樣子，九尾狐們看來還有些獨門秘方呢！”

　“開飯——”有狐狸大喊了一聲。

　“嗷嗚嗚嗚嗚——”所有的狐狸都激動了起來。

　晚上的月色很好，空曠的地上點起了一叢叢篝火，狐狸形態和人形圍著篝火狂歡，把肖衍和饕餮也拉扯了進去，推推搡搡間，肖衍被人灌了好幾口湯，饕餮被人塞了一堆肉。不知為何，狐狸們今晚都格外興奮，嗷嗚嗚地叫了大半夜，直到東方泛白還意猶未盡。

　九尾狐長老們的秘方果然名不虛傳，湯鮮美無比，燉肉入口即化，烤肉又香又有嚼勁，肖衍和饕餮胃口大開，又被群狐的熱烈氣氛感染了，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饕餮有些披不住身上的獸皮了︰“我怎麼覺得有點熱？”

　不應該呀，明明溫度跟前一陣幾乎沒差，又是淩晨有著嗖嗖冷意的時候。

　肖衍也覺得有點嗨過頭了︰“我怎麼覺得……這跟妖獸聚眾嗑.藥一樣……”

　就在兩人覺得狐疑中，圓耳浪了過來，一看兩人吃下的肉︰“　——你們真拼呀~”

　月牙也擠了過來，被肖衍和饕餮幹掉的肉和湯量嚇了一跳，隨即擠眉弄眼︰“兩人真有興致呀！”

　“什麼？”饕餮和肖衍都莫名其妙。

　這回輪到圓耳和月牙詫異了︰“你們不知道？”

　隨即大驚失色地對視一眼，齊齊沖對方喊道︰“你沒告訴他們？”

　兩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饕餮神色一整︰“怎麼回事？”

　肖衍也覺得身上的熱度不對勁了︰“這肉和湯有什麼問題嗎？”

　圓耳和月牙快哭出來了，被兩人嚴肅的表情嚇退了一步︰“其，其實沒，沒大問題……就是，就是這長老們弄出來的東西吧，大補……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鹿蜀……”

　咳咳咳咳——肖衍聽到久違的兩個字，頓時噴了，咳得死去活來。

　丈夫國集市上的一塊鹿蜀肉，說起來，還是饕餮和肖衍結成伴侶的最直接推動力。因為退出歷史的舞臺太久，竟然只覺得有點熟悉，愣是沒有第一時間想起來。

　而現在……估摸了一下自己和饕餮吃下去的量，肖衍眼前一黑。

　圓耳訥訥地解釋︰“這不是，九尾狐也是高階妖獸嘛，太厲害的妖獸子嗣都困難，族中就形成了傳統，在萬物復甦的時候，一齊喝鹿蜀湯，吃鹿蜀肉，已經結成伴侶的自不用說，其他看對眼的也可以狂歡一番，事後再補儀式……咳，族長讓我和月牙跟你們說一聲，這後勁兒大，但……我們都以為對方說了……”

　兩只把事情搞砸的小狐狸慫成了一團。

　肖衍果斷地變成狐狸往溪流那邊跑︰“咳，我覺得我需要靜靜。”

　這會兒，篝火晚會已接近了尾聲。人形的九尾狐也全都變回了原型，他們口中哼著一種柔軟的調子，開始了一場頗為歡快的追逐。一隻輕輕盈盈地跑，另一隻在後頭追，追上了縱身一撲，虛虛地搭在心上人的身上，對方沒有掙紮的話，就是看對眼了。

　據說這是普通狐狸們在狩獵時常用的招數，它們的獵食對象全是小鳥小老鼠什麼的，看準了目標，整只狐狸高高躍起，全身的重量直接將獵物躲藏的地方壓垮。九尾狐們用不著以這種方式打獵，但骨子裡依然有著狐狸的習性，便把它稍稍變動，成了一場浪漫的狂歡。

　接下去的事兒就要避開觀眾了，兩兩一對的黏糊著紛紛散場。沒有追到心儀狐狸的光棍們垂頭喪氣一番，被鹿蜀肉激起的熱度下不去，便開始圍著青丘山腳跑圈圈。

　肖衍沒跑多遠，身上忽然一重，大饕餮從天而降，湊在他耳邊吐了一口灼熱的氣息，語氣中帶著笑︰“怎麼……不入鄉隨俗麼？”

　“你知道我們吃了多少鹿蜀肉嗎？”肖衍淚流滿面，“會出人命的啊啊啊啊啊——”

　饕餮堵住他的嘴，把不怎麼堅定的反抗鎮壓了︰“放心，不會的……”

　大不了在青丘山再多待幾天嘛。

　春天，真是一個美好的季節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