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訪客
兩人說話間,那胖宮女已經完全沒了人形。
除了兩條腿變成了兩條蛇尾,手也漸漸地縮了回去,腦袋變扁變寬,鼻子和嘴巴的部位卻是突兀地前伸變尖,皮開肉坼之下現出一層褐色的鱗片來,微微閃著冷光。血盆大口一張,赫然是一顆巨大猙獰的三角狀蛇頭。腦袋上還有些個肉瘤般的隆起,看起來格外瘮人。
軀體在不斷地抽長,原本的大號宮女服這會兒看起來就是一小截,滑稽地掛在七寸處。又隨著整個身體的膨脹不斷緊繃,嗤啦聲響中,徹底四分五裂。這下,肖衍清晰地看到,那怪物的確是一個巨大的蛇頭長著兩條蛇身,自頸部分開。
這個世界奇怪的人和妖獸太多,他已經做不出驚訝的表情了。
他在識海中問饕餮:“你認識這種妖獸?什麼來頭?”
“肥遺,中階妖獸,愛噴火,常在北邊成群出沒,味道腥,肉乾巴巴的,不好吃。”饕餮的介紹那叫一個言簡意賅。重點抓得非常准——戰鬥力強弱,味道好壞。
“……”肖衍噎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繼續問,“中階妖獸?那它們有什麼辦法可以化形嗎?”
“第一種,本身有奇遇,得到什麼天材地寶,外加刻苦修煉,假以時日,或者能窺得門徑,步入高階。但這極其困難,高階與中階之間,那是天壤之別。”饕餮說,“第二種,就是揠苗助長。修為跟不上,用什麼東西硬填出來,見效快,但好景不長……喏,比如這種。”
只見那肥遺膨脹到水桶粗細,又開始猛縮。這一過程顯然極其折磨,鱗片大片大片地脫落,露出模糊的血肉。它屢次兇狠地張嘴想要去咬幽鴳,卻都疼得中途停下了,連滾動掙扎的力氣都不夠,在原地不停地發抖,最後只噴出了一絲小火苗,壓根沒能碰到幽鴳的一點衣角。
幽鴳卻因為它的兇悍舉動極其憤怒,不停地踹它的腦袋和七寸,直到附近一整片地都被染紅了。
肖衍被迫看了好一會兒這血淋淋的暴力場景,又沒聽到更多有用的消息,正覺得有些沒意思,想跟饕餮商量一下怎麼拿下這三隻妖獸,就見那望風的高瘦宮女衝這邊壓低聲音道:“夫人,那厲鈞回來了!”
幽鴳抬起的腳停在一半,掃興似地收了回來,整了整衣物:“煩死了。”
“可不是麼?跟個沒斷奶的幼崽似的,到哪兒都忙不迭地尋您……”高瘦宮女陪笑到一半,忽然醒悟這不過是一種驕矜的自誇,所謂的煩別人纏著,不過是炫耀一下的魅力,連忙又補上,“誰讓夫人您美豔無雙,完全讓人放不下呢?這不,還得您來應付一下……”
幽鴳臉上這才露出些許得色,似嗔似喜地白了高瘦宮女一眼:“就你話多,得了,我先去前頭,你看著這傢伙,留一口氣就成。”
“是!”高瘦宮女笑著應道。
幽鴳又整了整鬢髮,調整出一個當日肖衍見過的楚楚動人的笑來,嫋娜無比地走了出去。
高瘦宮女眼見她走遠,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圓圓的瓶身,細細的瓶頸,稍寬一點的瓶口,打磨得相當精緻。
她把那塊隔絕聲音的紫晶放在門邊,邊拔瓶塞邊往裡走,卻並不敢太靠近肥遺,而是停在了五六步開外,輕聲輕氣開了口:“不是我說,往日你做的的確有些過了。所有的妖獸都是被抓上的靈山,本該同仇敵愾,卻總有那麼些妖獸,為了多一點的吃食,多一點的空間,便肆意欺負其他妖獸。若不是吞了其他妖獸會被那些大巫們剝了皮,我恐怕早就被你吃下肚了吧?”
肥遺略略一昂頭,高瘦宮女嚇得退後了一步:“我也沒有趁機報復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反省一下。幽鴳也……算了,不管它怎麼想的,我們三個一同進丈夫國,自己別掐得不可開交了。”
她看看肥遺那冰冷的毫無反應的豎瞳,有些愁:“算了,我這就把藥給你。”
說著把身體往前湊了湊,手臂前伸,瓶子往下一傾。肥遺眼睛一亮,立刻拼命張大了嘴。
一道細細的綠色的汁液流了出來,落到肥遺口中,那不斷變化的身軀終於停了下來,血也漸漸制住了。
“我待會兒把後門鎖上,你今晚就在這兒藏一夜,明天把血跡和鱗片清理乾淨了再……怎麼回事?!”高瘦宮女驚呼一聲,發現瓶子斷了流。
明明有滿滿一瓶藥才對,卻是倒下一小股藥汁後,就再也倒不出任何東西了。手上的分量明明沒輕多少,她覺得奇怪,正拿回來想要檢查一下,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兩個身影。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宮女可不像幽鴳,有一堆厲鈞送的寶物傍身,根本不是饕餮和肖衍的對手,瞬間被化為人形的饕餮掐住了脖子,嚇得面無人色,手中玉瓶怦然落地。
肖衍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往瓶內看了看那被氣流生生堵住的綠色液體,順手奪過那宮女手中的瓶塞塞了回去。往自己兜裡一揣,打算拿回去找老頭兒研究研究。
那肥遺見藥被奪,雖然虛弱,依舊兇悍地昂起頭,一面嘶嘶有聲,一面衝著肖衍噴了一口火。它喝了點解藥,整條蛇狀況平復了許多,這一口火焰極衝,還沒到眼前,就能感到灼人的熱度。
肖衍手微微一抬,一股風自手下形成,正要卷向那火焰,饕餮就一伸手攔在了他前頭,不偏不倚,正迎上那口火。那又急又快的一道火焰,剛一觸碰他掌心時,忽就一縮,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火團,乖順無比的躺在了饕餮的掌心,似沾非沾。
只是原本暖紅色的火焰,到了饕餮手中後,小火球泛起了一點金色,微微還有白光,顯得刺目了許多。肖衍微微看上一眼,就覺得有快正午時盯著太陽看的刺目感。
饕餮正要把這火球反擲回去,忽而眼珠一轉,來了靈感。
他一翻手,掌心朝上,數個類似的火球就飄了起來,上上下下地懸著。肖衍眨眨眼,就看到他一揚手,把這些火球全向著院子前頭的建築部分遠遠扔了出去。
小火球在遇到實物時整個爆裂開來,頓時亮起了沖天的火光,夾雜著東西被燒裂時或輕或重的劈嘙聲,驚叫聲混合著雜亂的腳步聲想起,原本相當安靜的夜晚一下子喧鬧無比。有大喊著火的,有嚷嚷著運水的,有叫著保護殿下的,有搜尋賊人的……人頭攢動,所有人一時都慌了神。
也是機緣湊巧,平日裡,這花園再怎麼幽靜,畢竟還是有人守著的,而且能在厲鈞近處待著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哪怕察覺不到肖衍二人潛入,想要光明正大地搞破壞,卻不那麼容易。
可今晚正遇上肥遺藥效過期,幽鴳卯足了勁要報復一把,愣是憑著大殿下身邊紅人的身份,把人都調走了。本想著外頭都是守衛,不過一牆之隔,怎麼也不會有事,結果還真就被肖衍二人趁虛而入了。
這些個火球來的突然,威力又奇大無比,直接出現在本該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懵了,連扭著尾巴想要逃跑的肥遺和被饕餮掐著脖子努力想要掙脫的高瘦宮女都驚呆了。
謔……還真是要搞就搞大的。
肖衍聽得有人飛快地趕往這頭,當即一股風繩勒住肥遺的七寸,把它拖在了身後,又搶過門邊的嵌著紫晶的盒子,跟著饕餮一道逃之夭夭了。
肥遺的兩條蛇身縮到了只有手臂粗細,半死不活地被肖衍拎著,本能地扭動脖子想要絞住他,被饕餮百忙之中盯了一眼,愣是嚇得不敢動彈了。
而肖衍則對著那宮女道:“你別用什麼迷魂術了,你們那老大,叫什麼幽鴳的施展出來都對我們沒效果。眼光再這麼迷離地飄來飄去,小心拎著你的這位翻臉——不是我危言聳聽,你的眼珠子會沒了的。”
正偷偷搞些小動作的宮女一個哆嗦,一張臉慘白慘白。
說話間,兩人就看到了厲鈞摟著幽連滾帶爬地自一處跑出,衣冠不整,很有些狼狽。饕餮出手時沒瞄準,火球倒沒落到他們所在處,卻把旁邊一個偏殿點著了,火勢直逼過來,把意亂情迷只打算好好樂呵樂呵以忘記外頭那些糟心事的厲鈞唬得夠嗆。
屬下一股腦兒地湧進來救人,差點沒直接把光屁股的大殿下直接扛出去。
肖衍遠遠看到幾個高手或遠或近地護著那一男一女,一路打過去比較麻煩,乾脆大風一卷,把偏殿那邊一股大火給卷了過來,直接衝著厲鈞和幽鴳撲了過去。
他這一下沒留手,風助火勢,一時間半邊天都紅了,不說整個王宮,整個內城估計都被驚動了。驚叫聲一波接著一波,護在厲鈞身邊的人齊齊出手,冰水一類的能力同時釋放,一時間猩紅的火焰中又夾雜了大面積的冰水混合物,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平日裡光鮮亮麗的王子、寵妃、高人全都被澆成了落湯雞。
卻也有人大致鎖定了他們的所在。四五條人影一閃,隨即不見了蹤影,顯然是打著包抄的主意。
饕餮正好還沒來得及出手,頗覺不過癮,把那宮女往肖衍這邊一扔:“看著它。”
話音未落,人已不在原地。下一秒,已與兩道影子飛快地動起手來。有人想偷襲肖衍,肖衍身法快,用風繩扯著肥遺和那宮女,左閃右避,往人多嘈雜的地方穿梭了幾次,頓時就把人甩開了。倒是又卷了幾陣大風,讓大火又旺了不少。
饕餮久久不能變回原形,本就煩悶,這一動手酣暢淋漓,雖說人形不那麼方便打架,這王宮又有不少抑制厲害妖獸的寶物在,但他也不求弄死多少人,乾脆做起了拆遷大隊的活兒,這裡砸掉一堵牆,那裡掀掉一個屋頂……恨不得把厲鈞的地方整個夷為平地。
厲鈞被一群護衛簇擁在正中,心下稍安之後一看這情形,氣得渾身發抖:“反了反了,拿下他們——一定要拿下他們,將他們千刀萬剮!”
話音未落,其中一個對陣的被饕餮一掌拍出,半空中劃過一道弧,不知有意無意,正落在了厲鈞面前。
肖衍看不會武的宮人紛紛退下,披堅執銳的兵士從四面八方湧來,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識海內一呼饕餮,兩人默契無比,同時飛身而起,穿過一片狼藉,在偌大的王宮裡繞起了圈子。
不得不說,老頭兒智給的功法,簡直是妖獸的作弊利器。斂妖氣,修外貌,完全是開掛的存在。兩人只要速度快上一步,七彎八拐繞一繞,脫離了追兵的視線,幾乎就不用擔心再次被盯上。
至於高手想要從無數來往的腳步聲,帶起的氣流中,分辨那麼一兩個快到不正常的,可是個大工程,一時半會根本不可能。
宮中人越來越多,肖衍和饕餮正打算貓回去找姝,趁亂出城,卻見兩路人馬飛快地自遠處一路跑近。正值宮中大亂,本該阻礙重重的,但每次對方稍稍一停下來解釋兩句,竟立刻就放行了。
喧嘩的宮中不知為何,突然又強行恢復了安靜。特別是正中那國君常出沒的一路,人群飛快地撤離,暗中卻有不少輕微的呼吸聲,悄無聲息地貼到了不顯眼處。
不出幾分鐘,除了一團亂的厲鈞那兒,整個王宮仿佛恢復了寧靜祥和。正中一路一道道門依次打開,飛快來報的兩隊人放緩了速度,一路前行。
肖衍和饕餮二人稍稍靠近一些,凝目看去,只見一路是丈夫國的人帶著兩個長袍人,打扮完全與之前見過的坐在滅蒙鳥上的大巫們一樣。
另一路,卻是執意留下不走的即,白白胖胖頗不講究的老頭兒這回打理得一絲不苟,身上同樣是長袍,卻比當日見過的巫陽巫履更加華貴,刺繡並不耀目,卻隱隱有華光閃爍,靈光內蘊,顯然是件寶物。
兩路人來自不同方向,遇到一起時,即似乎毫不意外,另一邊卻似乎有些吃驚。微微慌亂一瞬後,紛紛向即深深拜倒行禮。
總是笑得溫溫和和的即面色淡淡,只角度很小地微微一點頭,無端有了種不怒自威的意思。
這一來,兩隊人馬就變成了一前一後,兩個黑袍大巫小心翼翼地走在了即後頭。
有司儀大聲宣佈:“巫咸國大巫,即,來——訪——”“巫咸國大巫,抵,遣使來——訪——”
肖衍明顯地感覺到,肥遺和那高瘦宮女都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