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臂國
眾多山神齊聚在一起,爆發出的強烈憤怒引得山間異象連連。
除了普通人都能看清的強光,腳下的土地也劇烈地震顫了起來。陡峭處山石滾落,溪流不安地濺起大片水花,草木齊齊抖動,遠近的動物紛紛發出吼聲。
“這是……”剛潑完一鍋“火油”的肖衍驚訝地轉頭。因看到一眾奇特動物的奇特行為而興奮不已的小老頭智停下腳步,大塊頭威費力地穩住了身體。四下潰逃的眾部落之人摔得四仰八叉,同時驚懼地看向光芒所出處。
強光在夜間有些刺眼,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拿手去擋眼睛,卻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發悶,一股噁心感從胃裡直直地湧了上來。
“嘔——”或多或少能通靈的老大巫們身體最是敏感,當即嘔吐了起來。
在山間跑了大半天,原先吃下去的東西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哪裡吐得出多少東西?可胃裡卻火燒火燎的,有東西不斷地往上冒,老大巫們喉頭呵呵作響,只嘔出了一灘又一灘的胃液。
這些液體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引得周圍的青壯年也跟著吐了起來。
“我們這是在……”最早拿著小狼雕塑下山的老大巫眼中的紅光褪去,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這是哪兒?我們怎麼來這裡了?”
“……對啊,我們不是應該在部族中商議神像出事的問題麼?”陸續有人清醒過來,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呀!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有人吐得昏天暗地,虛弱無力地垂著腦袋,卻借著強光發現吐出來的東西有些不對勁。
這麼嚷了一嗓子,許多人齊齊低頭看去。這一看,驚叫聲就更多了。
只見吐出來的一灘灘液體中,其實還有著細細的黃色粉末。這會兒被山神所發的光芒一照,那晶瑩的黃色迅速消退,滋滋滋地冒起了氣泡,難聞的臭味就是這麼越散越多的。
氣泡一個個破裂,一團團黑霧從中散出,畏縮般地想要跑離光芒所照耀到的地方,卻根本來不及,如被沸水潑到的冰雪一般瞬間散盡。再看那些粉末,就變成了灰白中帶點焦黑,看起來噁心極了。
周遭惡臭彌漫,但眾部落的人卻莫名覺得,頭腦整個清醒了不少。
顯然,這細細的黃色粉末有問題。而它的來源……之前的記憶一點點回籠。
遠巫帶來了兩個厲害的西邊大巫,大巫身邊帶著效果奇好的靈藥。感染煞氣的病人病情加重,服下一包黃色藥粉就立刻安靜了下來。老大巫被神像上的煞氣纏上,一包藥粉下去立刻止住。有繈褓中的孩子哭泣不止,一點藥粉餵下立刻沉沉睡去……在那一男一女出現之前,那嬰兒是出了名的乖,從來沒有這麼鬧騰過!
想到出發前,那兩人一本正經地說邪巫不知有多少手段,每人最好喝一口帶了靈藥的水辟邪,他們一擁而上紛紛搶那“靈水”,甚至出於對“邪巫”的恐懼而特地多喝了一些……
所有人臉色發青,看向仍在不斷嘔吐的、喝得最多的那幾個。誰是邪巫,一目了然。
再看那奇特的光芒所來處,那些憤怒地跳動著的迷你小物件,有的是他們供奉已久的神像的縮小版,有的是非常眼熟的小石頭,小樹,小動物……正是祭台所在處的石頭樹木,以及祭祀時探頭探腦、看起來極有靈性的小動物。
“那是……那是山神大人啊!打死邪巫!”
“打死邪巫!打死邪巫!……”這回眾人的目標出奇的一致,全都對準了隱匿處被山神們毫不留情地照亮的巫陽和巫履。
制法粗糙卻相當銳利的武器紛紛脫手而出,長矛、石梭子、竹箭、吹箭一股腦兒地射了過去。
巫陽和巫履遇到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困境。
身為巫咸國的大巫,他們的生活向來是安逸而尊貴的。巫咸國號稱能通神,這一點在神明沉寂的今日雖然很難看出端倪,但製作靈藥和占卜的本事放在那裡,遠近慕名而來求藥求算求學的人絡繹不絕。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買賣,完全就任由這些巫師們開條件。
雖然大部分巫師都有幾分“呆勁”,沉迷藥理和命理不懂討價還價,但總體來說,大部分人的日子都過得相當不錯。
而巫陽和巫履從小資質上佳,被國內至高的存在——十巫手底下的人相中,帶離了家中,到遠在大荒極西的靈山上修行。雖說一步步從最底下往上爬,相當耗費心神,但吃穿用度上,卻從來都是最好的。再者,從進入靈山開始,他們的地位就截然不同了,山上的侍從們看他們的眼神從來都帶著敬畏,偶爾出山一趟,眾人看他們更像是看神明降世。
沐浴著這種目光,一開始是有些惶恐、不安、羞澀又帶點小雀躍的,既覺得不敢當,又為自己的天賦而驕傲。時間久了,他們也爬到了更高的位置,也就漸漸習慣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特別是見識了靈山外的人低微的能力後,更是一時間膨脹到了頂點。
恍惚間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不老不死的神,可以俯視朝生暮死的螻蟻般的凡人。
或許也正是因為神壇上待得久了,便對打回原形一事的恐懼愈深。當衰老猝不及防地來臨,白皙細膩的臉上出現了一道道皺紋,他們卻依然沒有聆聽到所謂“神的昭示”,也沒有勘破所謂“永生的奧秘”時,才會格外驚恐,拼命地想要擺脫困境。
可即便如此,當巫陽和巫履被指派外出尋找鐘山玉時,內心也依然是傲慢無比的。
在他們看來,製作那失傳已久的不死藥本身才是困難的,但尋點可能有用的藥材,卻是再簡單不過。他們能掐會算,身上帶了不知多少靈藥毒藥,強大的精神力還能讓他們在隱匿和移動時幾乎沒人能發現蹤跡,自從控制了鼓與欽,能夠利用煞氣後,更是如虎添翼。
兩人都深信,不管鐘山玉落到了人還是妖獸手中,哪怕是某個小國擁有了它,只要兩人出手,都是手到擒來的份。事實上,直到方才一群奇怪的動物把他們驅趕來的“野蠻人”打得七零八落,他們也只是驚訝,卻沒有多少驚慌。
直到山神發怒。
這大概是兩人不知活了多少年,離“神跡”最近的一刻。
自信十分隱秘的藏身處一下子被揭開,巫履被那強光一晃,手中的小青蛇頓時失了準頭,不知竄到哪裡去了。兩人腳下的地面劇烈地動了起來,憑空撕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兩人腳下一空,頓時向下摔去。
巫履百忙之中結了一個手印,正要向上飄起,忽然覺得不對勁。關鍵時刻也許是女人的直覺起了作用,袖子一抖,不假思索地將袖袋中的東西遠遠地丟了出去。只見那裝滿了骨粉的袋子像沾到了王水一般,莫名溶了大半,嗤嗤地往外冒著氣泡。
封在其中的煞氣汩汩而出,看得她一陣心驚肉跳。
一陣容器破裂的聲音想起,身側的巫陽悶哼一聲。巫履驚疑不定地看去,只見他整個人都被一股濃郁的黑氣裹住了,這些煞氣仿佛有意識一般,拼命地想要逃離這光照。
“巫陽!”她驚呼了一聲。
眾部落之人不過是被光芒帶過,服下的骨粉量也少,就全都吐得虛脫了,更別說光芒正中的兩巫了。巫陽平日裡不言不語,事實上更加心狠手辣,所攜帶的引渡之物也更多,這會兒它們受到靈光的威脅,四下逃竄中哪裡還顧得上這個“主人”?
等到黑氣如一股旋風般不管不顧地卷過巫陽後,原地就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骷髏架子了,還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不明的液體。
巫履看得一陣膽寒一陣噁心,一個停頓間已落入了地縫中,泥土石頭當頭蓋來,還夾雜著“蠻人”們投出的武器,頓時狼狽不堪。
沒命般地結了個手印,死活在地縫合上前逃了出去,巫履甩出一根長長的紅綃卷開幾支竹箭,就聽到了詭異的破空聲。
肖衍雖不知前因後果,但看了山神們的反應和眾人的異常,哪裡還能不明白是遇上真正的惡人了?當即毫不留情,無數的風刃就衝著巫履丟了過去。
刺啦——精緻的長袍劃開了數道口子,高高束起的髮髻被削掉了半邊,肩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巫履感到一陣鑽心的痛,眼中閃出了憤恨的光芒。
煙紅色的人影忽然在原地消失,只有肖衍等目力極強的人和妖獸才能看到她是飛快地移動了起來。巫履肩頭的血一滴滴落在草木上,她咬牙掏出一個紙包,打開往地上一散。
巫咸國的人除了少數一心占卜的,大部分人都天天和草藥打交道,有救人性命的,也有致人死命的。巫履自己的血液中就帶了不知多少種毒,配合著剛剛扔下去的藥粉,血液能化為霧氣散開,這滿山的活物都躲不開。
這麼得意地想著,巫履抬手往受傷的肩頭一拍,更多的血液湧了出來,一面瞬移,一面飛快地發出了一種詭異的聲音,召喚鼓和欽來帶她離開。
饕餮被一張黑色的巨網籠著,渾身火光熊熊。濃郁的煞氣不停地散開又聚攏,饕餮身上的火焰弱了又強。
鼓的身形一圈圈縮小,卻依舊不願鬆網,就跟饕餮杠上了。正在一拉一扯間,巫履的訊息傳到了。
鼓身上出現了幾道光束,閃爍不定,似乎在傳達命令,又似乎在做著無聲的威脅。它愣了愣,發出了一聲不甘的唳叫,那幾道光束瞬間收攏,生生把它的叫聲掐在了喉間。
饕餮趁機掙脫大網,一瞬間衝到鼓面前,狠狠一巴掌拍了過去。
鼓被拍得淩空翻了幾個跟頭,散落羽毛無數,卻在看到饕餮一口火噴向欽時,不知哪來的力氣飛快地閃了過去,一把撈起來不及躲的欽,兩鳥狼狽地一道飛向巫履所在處。
饕餮翅膀一扇,同樣跟了上去。
而這頭,巫履等了又等,始終沒看到眾人毒發身亡,不由地傻了眼。
智一面流口水一面拿著竹板對準小山神們畫啊畫,百忙之中分心看了眼自己的大背包。除了一包絕對不能弄丟的命根子竹片,背包外頭也零零散散地掛滿了東西,有不知掛了多久的、硬得跟石頭一樣的乾糧,有乾巴巴幾乎看不出原樣的植物,有奇奇怪怪的貝殼,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袋子。
其中的一個袋子大概是在跑路的過程中被刺藤勾到了一下,裡面的東西灑了個七七八八。那可是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藥粉呢,小老頭有點肉疼地想。忍不住多瞟了兩眼,忽然看到灑落的粉末都變成了淡淡的藍色,愣了愣。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不停動著的巫履,小老頭兒又拉開了幾個袋子,更加肉疼地往外掏了點紅的黑的白的粉末往外一撒……
巫履就那麼白白流了一灘血。
之前放出去的小青蛇非常努力地靠近了肖衍,躲在一塊岩石的陰影中,悄悄張大了嘴。
大白蛋在一片混亂中茫然了一會兒,終於認准了肖衍的方向,歡歡喜喜地蹦了過來。咚地一聲跳上岩石,圓圓的底部略微有點不穩,骨碌碌滾了下來,一下子把準備出擊的小青蛇砸得七暈八素。
“嗷~蛋蛋!……咦?”依然鍥而不捨地追著蛋的熊孩子疑惑地看看這條小長蟲,又黑又長的爪子好奇地伸出,一把揪住了青蛇的尾巴,拎起來就想往嘴裡塞。
追著孩子讓它別添亂的熊爸熊媽遠遠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雙雙撲了過來:“不能吃——”
四隻大大的熊掌探出,長長的爪尖拼命地搶過那條小蛇。黑熊的捕獵範圍非常廣,蛇也經常是它們口中的佳餚,但這條小蛇體表閃著一種不正常的光澤,會吃壞肚子的!
齜著牙想要咬一口熊孩子的青蛇被熊爸熊媽一扯,被巫履以無數毒藥毒蟲餵養出來的蛇蠱斷成了幾段,卒。
小青蛇的死亡讓巫履袖中的一條紅蛇不安地遊走了起來,但她並沒有精力關注這事了。她正被肖衍追得團團轉。
肖衍別的不行,眼力耳力卻是一等一的強,最不怕的就是拼速度,巫履的瞬移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比較快而已。以一陣大風密密地裹著自己,追在巫履後頭就不必擔心她搞偷襲,反正粉粉末末扔過來就散了,紅綃抽過來就被風卷開了,追上了就丟風刃,決定將這奇怪的女人打趴下了再拷問。
巫履其實暗藏的手段不少,但前頭受了驚,用瞬移布毒又消耗了不少精神力,竟然就這麼被肖衍追得灰頭土臉,毫無還手之力。
慌亂間她更加急切地召喚著鼓與欽,卻不知在她精神力不穩的情況下,這一舉動是十分致命的。
饕餮在即將趕上兩隻猛禽時受越來越強的人氣影響,變成了人形落在了地上。他飛快地躍過七歪八倒的人群,飛奔上山,看到安然無恙的肖衍時長長鬆了口氣。
肖衍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不斷靠近,一轉頭就看到了那張桀驁而俊美的臉,一雙炯炯發亮的眸中仿佛落滿了星辰。不知為何,心忽然就跳漏了一拍。
巫履抓著欽的鳥腿高高飛起,洩憤似地咒駡了幾句“救駕來遲”的兩鳥。受她的情緒波動影響,雙鳥身上的光束更加亮了一些。
欽發出一聲痛苦般的嘶鳴。鼓聽在耳中,眼裡忽然凶光大盛,尖銳的爪子一爪撕了過去,黑氣緊跟著纏上巫履,從傷口處絲絲縷縷地透了進去。
尖利的慘叫聲驟然響起又很快微弱下去。肖衍和饕餮抬頭,就看到巫履被一團黑氣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片刻間也變成了一具白骨。
靈山之上,屬於巫陽和巫履的晶魄瞬間炸開,引起了所有巫師的注意。
離得最近的控制者全都死去,鼓和欽身上的束縛瞬間散開,身上的黑氣暴漲。鼓極暢快般地昂首拍了拍翅膀,忽然一個俯衝,尖銳的爪子對準了肖衍。
眾人齊齊一驚。山神們身上靈光再現,想要阻止鼓,卻被欽擋在了前頭。威一直沒機會用的長箭倏然射出,直直地沒入了鼓的體內,卻對煞氣剛剛大盛的鼓毫無影響。饕餮噴出一口火,但纏鬥了半日又是人形的他火力已暫時對鼓造不成威脅了。
兩鳥的速度奇快,肖衍反應過來時它們已到了面前。巨大的鳥翼幾乎讓人眼前一黑,只來得及帶著饕餮一道稍稍閃了閃,就被撞飛了出去。
肖衍下意識地一手拉著饕餮,一手去撈住什麼東西。面前似乎有根細細長長的柱子,當即就摟住不放了。
鼓的爪子沒有撈到帶著鐘山玉的妖獸,卻被對方抱住了腿骨,相當鬱悶地沖天而起。欽歪歪扭扭地緊隨而上。
眼看自己的“靈氣供應者”越來越遠,大白蛋急了,高高一躍,跳到了肖衍懷中。
小老頭智同時蹦起,想要把饕餮和肖衍拽下來,卻同樣被鼓拎了起來。
“如皮~”如皮魚急了,拼命地飛出去,抱住肖衍的一條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笨魚!”“老大!”鸚鵡和化蛇也掛了上來。
大白蛋和肖衍接觸而起的亮光隨著彌漫的黑氣一路向西飛快地飛去。鼓和欽數次想要低頭啄死這些討厭的傢伙,卻都被靈光和饕餮噴出的火以及老頭兒敞開的布袋中不斷隨風灑出的藥粉逼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肖衍從沒體驗過這麼快的速度,大聲慘叫。
“笨狐狸,住嘴!”饕餮一翻身抓住了另一隻鳥腿,嘴一張,啃。對於饕餮來說,就沒有不能吃的東西,雖然是髒東西吧,啃完了事後吐出來就行。
鼓與欽不勝其擾,終於放棄了弄死這些傢伙取鐘山玉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