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獸嫌
肖衍搗騰著他的四條小短腿,踩著高低不平的巨大石塊,來到溪流的最窄處。伏低身體,瞄準對岸離自己最近的那塊石頭,大尾巴晃了晃,嗖地騰空而起,矯健地落到了預期位置。
這邊的上游長著一大片樹莓,已結滿了紅彤彤的果實。這種野果口感無比鮮美,是肖衍童年最美好的回憶之一,遠遠瞄到一眼,口水就不自覺地氾濫了。
現在渡溪成功,美食近在眼前,他心情相當好,抖抖腦門上的兩隻尖耳朵,蹦蹦跳跳地就朝著美味進發了。
“哆羅羅羅羅,走啦走啦~那討厭的傢伙又來了。”鸚鵡爭分奪秒地叼起幾顆樹莓咽下,掃興地衝三三兩兩停在附近的鳥群叫喚了一聲。
在此啄食的鳥兒呼啦啦飛了起來,夾雜著吱吱喳喳的叫聲,和偶爾幾句“討厭”“麻煩”之類的抱怨。
經過幾天的觀察,肖衍發現這山頭上不是所有的動物都會說話。或者說,不是所有動物說話他都能聽懂。當然,每種動物都會有自己的情緒。太陽出來時,山溪中的一種銀白色小魚會歡快地躍出水面。大花喜鵲一不留神被蛇掏走了窩裡的蛋時,會哀哀戚戚地叫上一整天。灰斑鳩找到了伴侶,一整天都在喜氣洋洋地叫喚。黃羊群會不斷地驅趕一頭毛色駁雜的小羊,發出厭惡和恐嚇的聲音……
但這些聲音聽在肖衍的耳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動物叫聲罷了。只有那麼寥寥幾樣特殊的,到了肖衍這兒會意義清晰。
比如樹林裡住著的那群大猴子的王,就會在肖衍出現時,一面號召群猴扔石頭,一面含混地喊“滾——”
比如那天遇到的會噴火的雙頭怪鳥,他後來又遇上了幾次。這傢伙絕對是個咋咋呼呼的二百五,每次都一驚一乍依哩哇啦的,但會說的詞彙卻並不多,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樣,真急眼了就開始“哇,哇,哇——”
比如總是安安靜靜趴在水底的、背上帶了一個黑色圓殼的水藍色生物,每次吃驚了或高興了總愛先叫一聲“如皮——”才開始接下去結結巴巴的內容。肖衍決定,以後就喊它如皮魚了。
經過了幾天的摸爬滾打,經歷了數場有驚無險的邂逅,現在的肖衍走起路來已經有底氣多了。至少不像剛來時那般風聲鶴唳,恨不能直接從地下打洞四處穿行。
而在對自己的敏感程度上,這些動物也是不同的。會說話的動物明顯要警覺得多,方才飛走的那只綠頭毛紅嘴巴的大鸚鵡就是個中翹楚。只要肖衍稍稍一露面,這傢伙就開始各種預警。而兔子、野山羊一類的,只有肖衍到了近處,才會耳朵一動,受驚般地四散奔逃。
經過反復的驗證,肖衍哭笑不得地發現,自己成了山上不折不扣的“萬獸嫌”,所有動物見了他都繞道。他實在鬧不明白,自己到底特殊在哪裡了?
聽說狐狸尾巴根部有一種獨特的臭腺,會散發出刺鼻的味道。但他聳著鼻子聞了半天,並沒覺得身上有怪味。而且這應該是遇敵時才用的,平時誰沒事帶著一身臭氣到處走?怕獵物聞不到麼?
他還曾嘗試著與話最多、詞彙最豐富的那只綠頭毛紅嘴巴大鸚鵡進行溝通,畢竟群居慣了的人忽然被扔到深山老林裡有些不習慣,有什麼能陪著說說話就會好很多。
“你好。”肖衍揮了揮爪子。
放開嗓門哆羅羅叫著提醒眾鳥的大鸚鵡身形一頓,見了鬼似的看看他,防賊似地往後飛了一段距離。
“我叫肖衍。你有名字嗎?”肖衍咧開尖尖的狐狸嘴,“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怕我,但其實我沒有任何惡意。我們完全可以做朋友的,好朋友。”
話音剛落,他就神奇地從對方那豆子似的小眼睛中看出了類似“你特麼在逗我”“你難道以為本鳥如此好騙麼”之類的情緒。肖衍心中咯噔一下,直覺不太妙。
“哈哈哈哈,你當本鳥是白癡麼?”果然,鸚鵡猝不及防地爆笑了起來,樂得在半空中上下翻滾,“你這招黃鼠狼早就對著山雞用過了,不新鮮啦~~做朋友?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肖衍腦袋上默默地垂下了三條黑線。黃鼠狼給雞拜年麼?物種不同什麼的,可能的確沒法愉快地玩耍。
鸚鵡的大概是確定了肖衍對自己“圖謀不軌”,從此之後更是嚴防死守敏銳無比,天天無償給所有的鳥兒通報九尾狐的動態。
肖衍被它叫得心煩,兩天前忍不住衝它威脅性地揮了揮爪。這下好了,小氣又記仇的鸚鵡覺得他露出了真面目,竟然膽大包天地呼啦飛到他頭頂,噗地拉了泡鳥屎下來,然後一面埋頭死命地飛,一面解氣地“哈~哈~”笑著。
雖然那坨坨空降物體最終被肖衍避開了,但還是成功讓他黑了臉。從此以後,他跟著大鸚鵡就結上了仇,誰也不待見誰。比如這會兒,聽到它掃興的聲音,肖衍驕傲地挺了挺胸膛,你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萬獸嫌什麼的,他才不在乎呢。肖衍嘗試著邁出威武又優雅的老虎步,獸王巡山,百獸退散!
說起來,這兒的不管動物植物,個頭普遍比肖衍所知的大多了。比如這樹莓,在肖衍的記憶中不過是些小指頭粗細的薔薇科懸鉤子屬刺藤,溫溫柔柔地匍匐著長開,結的果子也是細細小小的。
可眼前這一大片刺藤,完全稱得上是“張牙舞爪”地糾纏在一起,尖銳的倒鉤狀長刺冷冷地支棱著,看得人心驚肉跳。但最上頭頂著的紅彤彤的比尋常草莓還大的果子,又完全是吃貨的福音。
肖衍圍著刺藤的外沿吃了一大圈,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他最近實在是太餓太餓了!
明明近幾個白天他已經拼命尋找食物了。方式包括刨其他山老鼠的家,跟蹤豬獾尋找地裡經過一個冬天仍然殘留的植物塊根塊莖,從兔子口中奪能吃的野菜,從鳥嘴裡搶野果,跟大尾巴松鼠一起啃這個季節正出的白櫟果實……每次都吃得肚子鼓鼓囊囊的才甘休——咳,這也許是另一個他遭到動物們嫌棄的緣由。
但詭異的是,每個晚上,他都無一例外地會被活活餓醒,腹中如雷鳴!
按理說,狐狸的習性應當是晝伏夜出的,黃昏時出門覓食,淩晨才回到住處歇息。但目前的肖衍還不太敢在夜晚出門,夜間活動的動物中,有他對付不了的大傢伙。
除了那頭更愛在夜間出沒的大豪豬,一群垂著耳朵、白尾巴的大腦袋狼也不怕他。有一次肖衍不小心闖到了它們的地盤邊緣,就看到十幾頭狼全都同時轉向他,微微的恐懼中帶著赤裸裸的貪婪。
肖衍知道,在自己順利找到讓它們忌憚的原因前,還是繞道為妙。
此外,他還不止一次在睡夢中聽到遠近山頭上傳來某些獸類的咆哮。不同於這山上的土霸王們,那是真正讓整個森林都在震顫的吼聲,即使在睡夢中,肖衍也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珍愛生命,堅決拒絕晚上出門!
可這也就意味著他白天必須一刻不停地尋找吃的。按這食量,肖衍覺得以後整座山都會被他吃空。這還是食物充沛的季節,到了冬天怎麼辦?愁啊……
吃了幾天,他也能明顯感覺到,每樣食物的扛餓程度與他所熟知的並不一樣。草自然是不扛餓的,可他前兩天挖出了一堆比拳頭還大個的野山芋,竟然也不扛餓。反而是昨天無意間尋得一枚皮薄汁足的金黃色野果,一口咬下去香甜無比,接下去半天肚子都平靜無比,沒有叫著抗議。
而現在這樹莓,吃起來也是極清甜的。吃了半肚子,感覺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表示愉悅。肖衍有些無奈,是這具身體相對比較喜歡果子,還是主要看口感?
更大的一個麻煩是,雖然食物的種類在擴充,但他還是隱隱感覺到,光有素食的話,恐怕吃再多也撐不了多久。某種本能告訴他,自己需要活的獵物。
一隻赤麂從不遠處一溜煙地跑過。肖衍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一下,利爪噌地全都伸了出來。
只能說……其他動物害怕他的確是有原因的。肖衍苦笑一下,又低頭啃了一會兒樹莓,特地剩了一片留給憤憤不平的鳥兒們。
茹毛飲血什麼的,還是再拖一拖吧。他雖然心理強悍,可到底也需要一個接受自己“真的不是人了”的過程。
肖衍靠嫩樹皮、野菜、野果等物一共撐了十幾天,終於餓得渾身乏力,腹部的傷口也放緩了癒合的速度,渾身的白毛都乾枯毛燥了不少。再這樣下去,恐怕要支持不住了。
陌生的血液在體內沸騰,這大概便是所謂的野性的衝動。肖衍靜靜地趴在洞口,看緩緩西沉的落日,漫天的霞光仿佛在燃燒一般。一隻巨大無比的飛鳥優雅地拖著長長的尾羽飛過天邊,身後卻緊緊地纏著兩群其他凶禽,如附骨之疽一般不斷撲啄,糾結在一起漸漸西去。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真的是到了一個完全無人的區域,變成了一隻品種不明的凶獸幼崽。在這片茫茫大陸上,他可能找不到一隻願意跟他說話的動物,遇不到一個能直立行走的人。
肖衍搓了兩把臉,算了,再休息一晚上,明天想辦法抓兔子去。
對不住了,你們是長得很可愛,但我也長得很可愛。不吃你們,此山間唯一的一隻白狐狸就要餓死了。
肖衍趴在草團上做了個夢,夢到傍晚見到的那只漂亮大鳥噴了一道極長的火焰,緊追不捨的凶禽瞬間烤熟了大半,撲簌簌如雨一般落了下來,自己在底下一口一隻,吃烤鳥吃得無比幸福。
……
小劇場:
鸚鵡:“哈哈哈哈,年度最佳笑話!九尾狐說要跟本鳥做朋友!撒謊也要走點心啊~”
某赤麂:“小心守了那麼久的黃金果,就這麼被九尾狐搶走了……嚶嚶嚶,傷心到無法呼吸。”
土狼:“嗷~本來想連黃金果和赤麂一網打盡的,誰知道殺出個九尾狐,兩頭落空了!嗷嗷~好氣哦!老大,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把他幹掉?!”
狼老大:“嗷~都怪那只膽小的笨豪彘,它為什麼還不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