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約翰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給理查塗上了藥，而那藥的效果……自然還是立竿見影。

　　他俯著身，看了一會兒理查後腦勺的腫包，確認它正在迅速縮小後，約翰忽然轉過頭，客客氣氣地問寧：“請問他多長時間後會醒來？既然他的傷很快就會好了……”

　　“五分鐘吧，大概。”寧略微估算了一下，謹慎地回答。

　　約翰沉吟著，點了點頭：“那麼，多謝您了……也多謝這位先生。”他轉向衛兵，神態誠懇地道：“如果不是您及時挽救，理查很可能會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您是個英雄，我替那些貴族老爺們感謝您。”他說著，緊緊握住了衛兵的手，大力搖晃了幾下。

　　“我只是扔了個頭盔而已。”衛兵有些尷尬，臉色發紅地喃喃道，寧輕輕地笑了笑，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臂：“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和你一樣挺身而出的。”

　　約翰也跟著贊同道：“也許對您來說只是扔了個頭盔，但是對那些貴族老爺們而言，您可是實實在在地救了他們的命。”

　　聽了這話，衛兵的臉不由自主地變得更紅了：“我也沒有做什麼……”

　　“我必須說，您做的已經足夠多了。”約翰用力點點頭：“接下來，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了。”

　　他放開衛兵的手，轉過身喊了幾個人來，讓他們在理查醒來前把他捆好。其中一個青年在拿著多餘的繩子離開時，偶然經過了衛兵的身邊，因為衛兵和巨龍的長相都太耀眼，那青年經過時下意識地瞥了他們一眼，然後他的腳步就停住了，像是被膠水黏在了地上那樣，青年牢牢地站在了那裡，一雙眼使勁兒朝揚的身上看。寧不悅地皺皺眉，側身擋在了揚與青年之間。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他客客氣氣地問，暗地裡已經做好了把這混帳轟飛天際的準備。

　　“啊……我……”青年就像是剛剛醒來那樣，終於發現自己做了多麼失禮的事情。他尷尬地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只是看到了偶像而一時激動……”

　　他說著，猛地直起身來，激動萬分地看著揚：“尊敬的屠龍者閣下！請您原諒我的失禮！我……我真的是十分仰慕您的事蹟！維利爾斯可是肆虐大陸的最臭名昭著的惡龍了，而您居然殺死了他……萬萬沒想到我居然有機會和您見面！”

　　“你怎麼會認識我？！”衛兵這一下可完全是大吃一驚，青年又抓了抓頭，笑道：“您帶著公主凱旋歸來的那天，我有幸在城裡看見了您……您帶著的那幅龍皮真是大極了！您是怎麼剝下它的？我記得連箭也射不穿那惡龍的厚鱗！”

　　“我……那個……”衛兵立刻陷入了窘境，他求助地看著甯，寧輕輕咳嗽一聲，半途截住了話題：“從活著的龍身上剝皮顯然很困難，但如果剝皮時那龍已經死了，那顯然會相對容易很多。”

　　“其實，想要讓剝龍皮這項工作變得更容易些，我們有很多方法。”

　　“比如……嗯，您知道魔鬼菇嗎？就是那種生長在枯樹下、渾身漆黑的蘑菇？把它曬乾，碾碎成粉，和磨碎的公牛角混合在一起泡水，在剝皮之前浸透龍的鱗甲……”寧滔滔不絕地說著，很快就把青年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過來。

　　在寧用上百種剝龍皮的方法滿足了青年的好奇心後，他又使勁兒握了幾下衛兵那雙“曾經屠龍的手”，這才在約翰的催促下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如果不是寧在一邊嚴防死守，說不定他還想把衛兵的鎧甲扒下來做紀念呢。

　　衛兵看著青年遠去的身影，偷偷地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他的面色就變得沉重了起來，就連和寧說話的時候，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顯出了難言的憂鬱與怔忡。

　　寧看出他的不對，很快和約翰找了藉口告辭，在走出一段距離後，他找了個安全的角落停下來，關切地問揚：“你怎麼了？我親愛的？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衛兵欲言又止，他愁苦地咬著下唇，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了手裡：“寧……我覺得我就是一個騙子，一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剛才那個人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我真的屠龍了一樣……”

　　“可是我沒有屠龍啊！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我配不上他那樣的目光……我也配不上這個屠龍者的稱號……”

　　他的聲音悶悶的，一頭漂亮的紅發被他自己抓得亂糟糟，寧輕輕歎了口氣，在揚的旁邊坐下來，一下一下地摸著他淩亂的長髮：“你為什麼以為自己是在欺世盜名？只是因為你沒有屠龍嗎？”

　　“這還不夠嗎？他們叫我屠龍者，可是我……我根本……”衛兵煩躁地用手敲著地面，連手腕邊緣被蹭破了皮也未曾發覺。寧微微蹙起眉，伸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手裡，在破皮的地方滴了兩滴藥水：“你的意思是你想殺龍嗎？成為一個名正言順的屠龍者？”

　　衛兵下意識地想回答“是”，但他隨即就想到甯正是他原本要殺的那頭巨龍，只得硬生生地將快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也許還有別的辦法……我們可以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走過去，和大家澄清事實，告訴他們我沒有真的殺掉龍……”他絞盡腦汁地想著，試圖找出一個可行的澄清名譽的辦法，但寧聽了這話卻只是搖了搖頭：

　　“你以為那些人會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殺掉了龍嗎？他們只是在聽一個嶄新的傳奇故事而已。只要這個故事足夠精彩，足夠美妙，足夠讓他們打發又一個無聊的漫漫長日，又有誰會在聽完故事之後，還會去追究這故事的來源是否有說服力……說白了，故事這種東西，只要大家聽了後開心就好，誰會在乎這一切是假還是真？”

　　“我在乎。”揚平靜地說，卻讓能言善辯的寧一瞬無言。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無奈地歎著氣道：“好吧……既然這是你希望的。”

　　然後寧低下頭，開始在懷中摸索，在揚疑惑的眼神裡，寧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是精靈王后鑄造的，為了殺死她負心的情人卓爾伯尼……卓爾伯尼是一頭黑龍，非常強大的黑龍，她用這把匕首殺死了他：在他化為人形的時候，她找了藉口與他做！愛，在他到達極樂巔峰的那刻，她從枕下摸出這把匕首，直接捅入了卓爾伯尼的心臟。”

　　衛兵皺緊了眉毛看著那把匕首，他搖搖頭，滿心疑惑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去找一頭人形的黑龍？這匕首絕對刺不穿一頭巨龍的心臟，它根本就不夠長……”

　　“親愛的，我想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就是一頭黑龍，而且我現在就是人形。”寧輕輕地說，他手托著那把匕首，將它遞到了衛兵的面前。

　　“來吧，拿著它——這把匕首很鋒利，上面不僅淬了毒，還刻著威力極大的魔文。只要你往我的心臟這兒輕輕一刺，它自己就會輕而易舉地鑽進去，刺穿我的心臟，讓我的血管裡流淌毒液……而我會很快地步入長眠，連一點點痛苦都不會有，在所有相關的記載上，用它殺死的巨龍都安恬得像是還活在睡夢中……”

　　衛兵一下子跳了起來，就像是那把匕首是只黑亮的毒蠍子那樣，他站在遠處，充滿厭惡地瞪著它：“你別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用它……用它……”

　　他說不出“殺你”這兩個字來，卻站得離那匕首更遠了些。他四處看了看，緊緊貼住了一棵大樹，兩手張開向後貼著樹皮，又將臀部壓在了自己的雙手上，又強調般地重複了一遍：“我發誓不會傷害你的！絕對——絕對不會！”

　　寧低低垂著頭，唇邊的一縷笑意一閃即逝，速度快得衛兵壓根兒沒來得及注意到。

　　他悠悠地歎了口氣。

　　“你也知道，惡龍，勇士，英雄，美女……這種老掉牙的故事在大陸上非常受人歡迎，按照吟游詩人們的傳播速度，這幾天的功夫裡，衛兵屠龍拯救公主的事蹟想必早已經傳遍了大陸，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它很快就會變形成各種各樣更加離譜、更加聳人聽聞、更加富有吸引力的故事，然後在大陸上傳播、傳播、再傳播。你也許可以澄清其中的一個兩個，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澄清那麼多。況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故事的變體也會以幾何倍數增長，想要完完全全地澄清事實，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所以，既然不能澄清事實，那就只有讓你變得名如其實。”

　　“屠龍者……要達到這個稱呼的話，只要真的殺死一頭龍就好了吧？”

　　寧輕聲說著，將匕首又往衛兵的面前遞了遞。

　　衛兵完全被他的話語帶著走了，想都沒想就反駁道：“即使一定要殺死一頭龍，那也沒必要必須是你……”

　　“不，有必要。”寧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優雅到堪稱冷漠的笑：“我想我有必要說明一下……在你面前站著的，是大陸上唯一一頭巨龍。”

　　“……真正意義上的，唯一的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