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衛兵是在一片溫暖的食物香氣裡醒來的。

　　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面前是明亮的橘紅色的火光，寧正側對著他半蹲在火光前，低著頭燉煮著什麼東西，撲鼻的肉香從火堆上的燉鍋裡飄出來，他嗅了嗅鼻子，聞到了自己喜歡的百里香。

　　……不知道為什麼，揚的心裡一下子生起了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那感覺溫暖又酸楚，他怔怔的看著寧的側臉，不由得有一瞬間的失神。

　　“誰在那兒？！”恰在此時，寧聽見了身後傳來的響動。他立刻警惕地轉過身，手也飛快地伸向了腰間，當他看見是衛兵醒來的時候，原本淩厲的目光便一瞬間柔和下來：

　　“你醒了？今天挺巧的，路上碰到了一隻榛雞，我就抓過來做了湯。”

　　他微笑著對衛兵說，邊說邊回過身，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隻碗，滿滿地盛上了一碗湯，還撈了大半碗鮮香的肉塊。本來他是帶著笑容的，但當他端著碗向著衛兵走去時，衛兵卻突然低下了頭。

　　寧有些奇怪，他斂起笑容快步走去，隨手把湯碗擱在旁邊的地上，輕輕地抬起衛兵的臉看了一眼，頓時皺緊了眉頭。

　　揚的頰邊竟然隱隱有了淚痕！

　　“怎麼哭了？做噩夢了？”他摸了摸揚的臉，看衛兵呆呆地不答話，寧便覺得他肯定是做了噩夢。一邊自責著之前為何要嚇他，一邊溫言安慰他道：“別害怕，噩夢裡的事情都是假的，我就在這兒呢，在你身邊——你想想看，什麼樣的傢伙能打得過一頭巨龍？”

　　與他說情話時的花言巧語相比，寧此刻的安慰堪稱笨拙。但衛兵卻好像真的被他安慰到了，他慢慢抬起臉，睫毛上還掛著淚，唇角卻已經微微地翹了起來。

　　“是啊，有你在這兒，我又怎麼還會害怕呢。”揚看著巨龍，目光溫柔地輕聲說。

　　也許是火光的緣故，也許有愛情的加成，總之此刻在巨龍的眼中，衛兵看上去漂亮極了，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甯甚至不願用玫瑰來形容他了，因為巨龍肯定地認為，在這片大陸上不可能找到任何一朵玫瑰，能擁有可以與揚相提並論的美麗。

　　“……等回到城堡裡，我帶你去看我種的玫瑰花園。”甯把湯碗端給衛兵，在他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親愛的，你真該知道自己剛才有多麼漂亮，就算把我那一整園的玫瑰統統加起來，也比不上你此刻的半分容光。”

　　衛兵的臉唰地一下變紅了，他囁喏著接過湯碗：“是……是嗎……我真的有那麼好看？”

　　他期盼地看著巨龍，巨龍溫柔地幫他將垂到胸前的長髮別在耳後：“不……當然不是……”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在衛兵的目光中隱隱透出失望時，他才含笑接著說道：“你比我形容得還要好看得多。”

　　衛兵忍不住笑了，但立刻又收斂了笑容，強自鎮定道：“別逗我笑，我現在在喝湯呢。”

　　巨龍無奈地搖搖頭，很想說他是認真的，但在片刻的思索後，他放棄了繼續辯解下去。

　　“喜歡喝湯的話就多喝一點吧，我們等會就要去見我母親了，我想她那裡應該沒有什麼東西可吃……”巨龍剛剛說到這裡，就聽見旁邊傳來“噗”的一聲，他轉頭望去，發現衛兵居然把剛剛喝進嘴裡的湯統統都噴了出來！

　　他端著湯碗拼命地咳嗽著，看上去狼狽極了，連碗中的熱湯晃出來灑在了手腕上都未曾在意。寧被他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拍他的背：“是嗆到了嗎？我的錯，我不該把肉塊切得那麼小……”

　　“……不，不是湯或者肉塊的原因。”

　　衛兵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在寧忙著給他擦沾滿油漬的手腕時，他痛苦地看著那碗湯，十分糾結地說：“我只是覺得我不應該喝它了……它真的很美味，寧，你的手藝很棒，裡面的肉塊也很滑嫩……”

　　“那你為什麼不想喝它了？是我不小心放多了鹽嗎？”寧看了看那只還剩了大半碗湯的碗，發現它有些油膩膩的，便走到燉鍋邊，舀起一點湯來稍微嘗了嘗，疑惑道：“我覺得味道是對的啊……難道是我的味覺出錯了？”

　　揚的臉頰紅得更厲害了，他忸怩著，聲音很小地對寧說：“……一會兒要去見你的母親了啊，我……我到時候總不能上廁所……”

　　巨龍終於恍然大悟，他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道：“這沒有關係的啊，你不用在意這麼多……”

　　但衛兵卻只是固執地搖頭。看著衛兵的神情，寧也知道不可能說服對方了，只得看著湯鍋深深地歎了口氣：“你不喝的話，這麼多湯怎麼辦呢……算了，我一個人來喝吧。”

　　說著，他就往湯鍋邊走去。揚直起身子往湯鍋的方向探了探，頓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寧！那可是滿滿一鍋湯！你怎麼可能一個人喝完！”

　　“沒辦法，既然你不想喝的話，為了不浪費我也得全部喝掉。”寧聳聳肩，拿出勺子向鍋裡舀去，居然真的開始喝湯了。

　　“你……別！會撐到的！”衛兵著急地團團亂轉，最終下定決心般，勇敢無比地上前搶下了巨龍的勺子，開始大口大口地喝湯。一邊喝，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最多只能喝一半，你得負責剩下的那些。”

　　寧微笑著沒有說話，等估摸著衛兵差不多喝得半飽了，他便輕輕巧巧地伸手把勺子拿了過來。

　　“別擔心，我親愛的，請不要忘記，我的本體可是一頭巨龍。”他向著衛兵眨眨眼，衛兵呆愣了數秒，終於想起了巨龍那龐大無比的身軀，和用後腦勺想都知道的無比龐大的胃口……

　　“你現在是人形，還能保持那樣的……呃，胃容量嗎？”衛兵掙扎著說，他有些眼饞地看著巨龍手裡的湯勺：那湯真的很好喝啊！而且越喝越香！他感覺他還沒有喝夠！

　　“我當然能。”寧一邊聳肩，一邊以不可思議的優雅姿勢迅速無比地喝著剩餘的大半鍋湯，衛兵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湯鍋中的液體迅速漸少，又目瞪口呆地看看姿勢依舊那麼優雅標準的寧，不由得驚歎道：“如果公主看見你現在喝湯的樣子就好了，我想她一定會嚇瘋的。”

　　巨龍笑而不語。

　　原來親愛的玫瑰花兒也在吃公主的醋啊……很好，意外之喜。

　　寧想著，看了看滿臉後悔的衛兵，對著他舉起手中的湯勺：“你要不要再來一點？”

　　衛兵掙扎了一會兒，很快就說服自己“反正剛才已經喝了，要上廁所的話肯定得上了，這樣的話再喝一點也沒有關係嘛！”於是這麼想著，他乾脆俐落地接過湯勺，把剩下的小半鍋湯都給喝完了……

　　喝完湯後，寧走到溪邊去涮洗鍋碗，而衛兵本來想要上去幫忙的，卻被巨龍勸說著重新坐回了火堆邊：他剛剛喝了太多的湯了，甚至有些撐到，寧覺得他最好還是坐在那裡先消化一會兒。看著在那裡忙活的甯，衛兵有些羞愧，也有些尷尬：“我應該來洗碗的，畢竟湯是你煮的，雞也是你打的，而我什麼都沒做……”

　　“不，你做了。”寧乾脆俐落地收拾著鍋碗，笑著抬頭看了衛兵一眼：“你喝了我做的湯，並且覺得很好喝，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我確實什麼都沒做……”衛兵忐忑地盯著湯鍋，顯得坐立不安：“你做了這麼多事，而我……”

　　“我喜歡為你做些什麼。”寧打斷了他的話，他看著衛兵，不由分說地道：“你知道我獨自一人在大陸上過活了多少年嗎？我很高興能夠為你做些事情，那讓我感覺到我是被需要的，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存在的意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深深地看著揚，身週一時透出了無以言表的寂寞與蕭索。

　　看著寧此刻的樣子，衛兵不由得沉默了起來。他猶豫著，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巨龍滿意道：“很好，那你以後不要和我搶著洗碗。”

　　揚一邊下意識地點頭，一邊忍不住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一夜，巨龍考慮到衛兵喝了太多的湯，他們此夜未能成行。等到了第二天清晨，薄薄的霧氣被陽光蒸發殆盡時，寧才喚醒了沉睡的衛兵，對他說：“我們該走了，吃點早飯，準備一下，然後就騎著馬出發吧。”

　　吃飽喝足也休息夠了的衛兵這會兒頭腦終於清醒了，他想起了一件令人擔憂的事情，便忍不住問了巨龍一句：“你昨天是不是說你的母親在等待我們？”

　　“是啊，我出發前就派了紮爾卡來通知她了。”巨龍認真地說，紮爾卡是雙足翼龍的名字，不過並不常常用，通常大家還是叫它雙足翼龍。

　　衛兵並不知道紮爾卡指的是誰，但他現在也沒有心情去追究這些。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道：“早知道這樣我昨晚就不應該喝湯，我們本來就來得慢了，這一下又耽誤了一晚上……”

　　他心事重重地歎著氣，顯然很擔心自己會給甯的母親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別擔心，我親愛的。”寧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髮：“不要忘記了，我和我的母親都是巨龍，即使她現在已經不幸去世，她也依然還是一隻巨龍——換句話說，我們的時間觀，都是巨龍的時間觀。”

　　衛兵呆滯了幾秒，然後忍不住追問他：“你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就算我們一年後再來這裡，也不會被我母親認為是遲到。”寧戲謔地聳了聳肩。

　　揚：“……那我們究竟為什麼要在幾天之內趕來這裡？！”

　　衛兵怒氣衝衝地瞪著巨龍，巨龍一直笑，就是不肯回答。到了最後，忍無可忍的衛兵終於祭出殺手鐧：“如果在巨龍的時間觀裡，你們的一天就是人類的一年，那麼親愛的寧，請你告訴我，你今年究竟有多少歲了？——按人類的時間來算！”

　　立刻，巨龍一下子就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