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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科舉輔導師》第57章
第57章 回首往事

 「既然你們想知道, 我便說吧。我也已半截入土了, 沒有人能說這些話。今日告訴你,讓你知道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你們聽了, 放在心裡就好。」宋祈看了眼唐毅,沒有說, 抬手指向旁邊的矮凳:「坐。」

 三人搬了椅子端坐。

 宋祈走到窗邊。

 燭火的殘影,在他臉上晃動。

 他沉沉吐了口氣。

 宋祈:「曾經, 我有三位學生。他們天資聰穎,勤奮好學。」

 安王唐顯,今上唐贄,還有鎮國大將軍林青山,年少之時,三人私交甚好。

 彼時都不過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而已。

 把酒言歡, 暢意高歌,做些明知荒唐的任**, 從未想過許多。

 後先帝病重, 邊疆蠢蠢欲動。

 唐顯是皇長子,為人忠厚,先皇本有心立他為儲,

 唐顯卻提了劍, 請命與林青山一道去了邊關。

 留下唐贄和一干兄弟,爭奪皇權。

 誰能說清沙場和朝堂,哪個更為凶險呢?

 宋祈道:「當時我就知道。我說你有兩條活路,要麼你別走, 要麼你別再回來。可是他走了,又回來了。」

 唐顯有少年意氣,又懷念長安風光。

 得知唐贄登基之後,他願意相信唐贄。

 數番歷經生死,虎口脫險。

 他和林青山活著回來了。

 帶著榮耀,凱旋而歸。

 「彼時風光,真是一時無兩。現如今,天下卻已不記得這二人了。也不過是十許來年。」宋祈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間頗是哀痛:「他們都是我的學生,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這是我最驕傲的事情。可我卻白髮送走了兩個。」

 他彷彿走在歲月長河的前列。

 走的太久,發現別人都已倒在風雪下,而他還在走。

 當年顏淵去世,孔子大哭道「天喪余!」。

 宋祈當比他更為悲慟。

 他不能傷心。

 是他的一位學生,送走了他另外的兩名學生。

 他還要治國,提策,安置後世。

 他要給自己最愛的學生打上謀逆的罪名。

 沒什麼能動搖他,他永遠走在自己的路上。

 不是他無情,是他的責任已經斬斷了他的退路。

 「人是會變的。或因為地位,或因為身份,或因為責任。」宋祈嘆道,「高處不勝寒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一以貫之。活得清楚,不如活得糊塗。誰都會選擇,讓自己過的更痛快的方式。逃避和追求,有時候是一樣的呀。」

 數年之後,三人重得聚首。

 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交心的兄弟。

 可當這兩人離開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他們不是同道人。

 他們曾經共處,卻沒有患難。

 真正危險的時候,幫助他的,是張曦雲。

 原來他們也只有一層淺淺的交情。

 君王不需要這些,他不需要這些虛偽的慰藉。

 三人注定已走上不同的岔路。

 「當年陛下要殺的,不是大將軍,而是安王。」宋祈道,「你們不明白。陛下子息單薄。當時滿朝文武,都在請諫陛下。陛下無可推脫,過繼了三殿下。老夫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怨恨自己的親兄。」

 唐顯放棄了帝位,他和林青山還是朋友。他還是萬人之上的親王。

 他什麼都有。

 唐贄留在京城,只剩下了君臣。

 他除了權利和孤獨,什麼都沒有。

 唐贄的帝位,是唐顯讓出來的。

 哪怕這是世上最尊貴的地位,哪怕唐顯是真的不在乎。

 唐贄仍舊覺得難受。

 他也知道,朝中多數臣子,是更偏心唐顯的。

 唐顯有戰績,也更合乎祖法。

 唐贄雖明白這和唐顯無關,對他還是既戒備,又嫉妒。

 他覺得臣子過於苛刻,將這一切都歸結到唐顯的身上。

 人心就是如此般複雜。說不清楚。

 多年後。

 唐顯活得瀟灑自在,而他沒有子嗣了。

 痛失兩子,心緒難言。

 他甚至懷疑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可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麼。

 這是不公平的。

 人孤獨的時候,總是會出現偏激的念頭。

 看著唐顯,總覺得刺眼。

 明明都該是他的。

 他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別人卻總是在逼他。

 終於逼到了他的底線,而他也妥協了。

 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踩碎了。

 過繼唐毅,本就是唐贄不樂意的。

 唐毅越聰慧,他越覺得刺眼。

 他兄長合該處處勝過他?憑的什麼!

 誰定的天理?應該是他!

 宋祈道:「安王時常去看望殿下,惹得陛下很不高興。待太子出生之後,安王時常出入宮中,叫陛下很是戒備。」

 宋問看了眼唐毅。他此刻該作何感受?

 他沒有錯的。他的確是沒有錯的。

 偏偏牽連上了他,偏偏讓他背了一份莫須有的怨恨。

 宋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該作何安慰。

 「陛下私下找了安王,給他封了金吾衛的將職,請他重排京師守備。安王未做多想,去金吾衛處點了禁軍,重新佈防。」宋祈道,「陛下便發難了。」

 宋祈手按在桌面上,不知在看向何處:「在安王被處置之前,將軍攜親兵,搶了人,護送他出城。陛下震怒,圍了將軍府,想逼他回來。林夫人不願受脅,引刀自刎,以命相求,求我能保她兒一命。事情至此,再無迴旋餘地。」

 也不是什麼三萬兵馬,只是不過三百人的近衛而已。

 不是什麼兵臨城下,只是無奈出逃而已。

 宋問:「他們出了城,然後……」

 「然後又下不了決心。」宋祈苦笑道,「我這兩位學生,注定沒什麼大出息。」

 兩人出了城,策馬飛馳,一路從官道出了關口。

 兩側的景色和青岩玉瓦變成了巍峨高山。

 繁華不落的長安城就像飄渺的幻境一樣被兩人拋在身後。

 年少青蔥的夢想像剔骨般被剝離。

 離得越遠越覺得空洞,越空洞便騎得越快。

 回首相望。

 天地廣闊,人生虛渺,盡消塵煙。

 唐顯最終停住了馬蹄。

 唐顯問道:「青山,你害怕打戰嗎?」

 「害怕。」林青山道,「卻不是怕死,而是怕殺人。每殺一個人,都覺得害怕。」

 「我也害怕。」唐顯道,「若是征戰沙場,算是保家衛國,那如今呢?只為了我自己嗎?我更害怕了。」

 不管多好聽的明目,死在他們手下的,都是曾鮮活的生命。

 林青山側過頭,笑道:「那副將,你怎麼看?」

 唐顯伸出手,林青山交握了上去。

 像陣前交託後事那般。

 唐顯:「對不住。」

 「自己選的路,與他人無由,何來對不住?」林青山道,「你永遠是我認識的那位唐顯。兄弟。」

 兩人釋然一笑。

 且歌且行,共伴走了人生最後一段路。

 回了長安。

 宋問道:「我明白。獨活,是對自己的羞辱。沒有後悔的地步,只會生不如死。」

 林青山選擇了救,唐顯選擇了留。

 兩人選了最糟糕的結果,但宋問卻尤為敬佩。

 林唯衍同唐毅各低著頭,手指緊握,不知是什麼心情。

 那是他們的父親。

 偏偏他們一點都不瞭解,也從未有人能和他們說。

 那人應當與他們是遙遠的,除了血緣,他們沒有別的聯繫了。

 如今才感悟道,那也是有血肉的人。

 他們沒有經歷過當時的日子,卻忍不住酸目。

 當時的悲壯與痛苦,就彷彿擺在他們面前。

 仔細聽著,怕漏過一個字。

 「我受命與他們交涉。什麼罪名他們都願意擔著。但死,也要死在長安的地上。」宋祈道,「他們有兩件事放不下。一是他們的部下,二是各自的家眷。陛下應了第一點,可惜他沒有做到。第二點。」

 唐贄道:「兩個人頭,換兩個人頭。」

 林青山:「既然如此,我保……」

 唐顯按住他的手臂,搖搖頭。

 那裡面帶著很多的意味。

 唐顯明白,他必死。不必再惹唐贄不快。

 「我的命,我自己選。要他擔著我的命,希望世侄別埋怨我。只是對不起你家姑娘了。」唐顯扭過頭道,「陛下。最後一個請求,叫林將軍,回去看一眼。」

 林青山苦笑道:「我也沒什麼顏面去見他,他母親已經死了。」

 唐顯道:「勿論他怎樣怪你,你該給他個解釋。他那麼小,別讓他活不下去。」

 唐贄沒有說話。

 宋祈立在一側,垂首疲憊道:「陛下。七年同窗。」

 林唯衍低聲道:「那是他見我最後一面。我沒有和他好好說話。」

 宋祈拍拍他的頭,道:「你做的很好了。好孩子。我陪他回家,他只有幾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和你好好說話。」

 宋祈回憶往事,嘴唇輕微顫動,皺眉道:「他也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他是個嘴笨的人。所以他走的很痛苦,帶著愧疚和牽掛。」

 夜色四合。

 林青山回到自己家中。

 不過幾日時間,已是物是人非。

 他看了縮在床頭的林唯衍一會兒。

 他兒子睡的很不安穩,眉目裡都是痛苦。

 他明明還那麼小,為何可憐投做了他的兒子?

 林青山伸手將他搖醒。

 林唯衍睜開眼,猛得坐起,哭道:「母親死了。」

 林青山看著他:「我知道。」

 「回來吧,求您。」林唯衍抱住他的手臂,滿是迷惘道:「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好可憐,你去看看她。還有妹妹,她哭得好可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林青山頓了頓,心痛道:「我沒給自己留後悔的路。」

 他回不來。

 林唯衍哽咽。

 這句話叫他很傷心。

 他聽不懂,但知道,這是拒絕。

 為什麼拒絕?這不是他的家嗎?

 林唯衍覺得大概自己問的不好,重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妹妹太小了,這裡都是不認識的人,她害怕。」

 林青山按住他的頭道:「教你一件事。話別之時,莫問歸期。」

 林唯衍求道:「父親!我就求你這一件事。」

 林青山沒理,解下佩刀:「這刀給你。」

 林唯衍絕望了,將它砸到地上,嘶吼道:「我殺了你!」

 林青山撿起長刀,看著上面的劃痕,捏緊手指,轉身離去。

 林唯衍追至門外,只有漫天的星辰,和呼嘯的夜風。

 而後便暈了過去。

 「我留下了他的刀。實在是沒什麼能做的。好歹算是他的心願。」宋祈道,「你父親的屍首,我葬在城外。你去見他一面吧。」

 宋祈說:「真要算錯,你可以算在我的頭上。不要去怨恨你父親,也不要去怨恨別人,更不要折磨自己。老夫也賠償不了你,對不住。」

 少年繃著臉,哭做一團。

 宋祈望向唐毅:「殿下……」

 唐毅別過臉,背過身,沙啞道:「不用。我能明白。」

 欠這兩位無辜的兒郎,欠他們許多。

 林唯衍好歹得到了一把刀,還有一句話別。

 唐毅什麼也沒有。

 宋問左右看了看。

 「哭過就忘了,純當夢一場。」宋問選了這位苦逼的朋友,「殿下,肩膀借你靠嗎?」

 唐毅推開她,搖搖頭,走出門去。

 他向來一個人,往後也可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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