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御史大夫
宋問問完, 眾生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 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反駁我。但是要有理有據的反駁我, 而不是理所當然的反駁我。」宋問道, 「打零分不是我的目的。拿分數也不是你們的目的?這些分數對你們而言,又能有意義嗎?沒有。我只是想借此讓你們明白自己的錯誤,可你們明白了嗎?」
她看著底下,一干人端坐靜默。
宋問拍桌:「我在問你們話!」
諸學子大聲答道:「明白了!」
「孟為!」宋問就專門點他, 「你錯在哪裡了?」
孟為捂著頭站起來, 試探道:「學生錯在……理所當然的反駁您?」
宋問盯著他, 手指敲著桌面, 等他說下去。
孟為便接著道:「不尊重先生。還有……哦!未經查證便妄下結論!」
他回憶了半天,終於回憶起宋問說過的忠告:「志……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孟為覺得自己說的很好。但是他從宋問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殺氣。他要挨罵了。
宋問看著桌案,嘆了口氣,而後搖搖頭。
她雖然沒說,但滿臉都寫著失望。
這比她開口罵人訓誡,更叫人難受。學生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孟為知道自己嘴笨, 於是看向馮文述等人求助。
宋問撐著額頭道:「看他做什麼?他就能告訴你答案了?」
李洵起身道:「學生自知愚笨有餘, 聰慧不知, 總是辜負先生的好意。如此吊兒郎當的, 往後也是難當大任。望先生提點。」
宋問手一壓, 示意他坐下。
「這世間聰慧的人, 其實很少。為人師表, 如果學子聰慧,確實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可這世間真正愚笨的人也很少。」宋問拿起戒條道,「其實我也不聰慧,我只是比你們知道的多一點而已。論資質,在看看來,你們已經算是聰慧。李洵,馮文述,你們的條件比之先生,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又如何?想學有所成,有比聰慧更重要的事情。」
「『不恆其德,或承其羞。』一是恆心。」宋問敲著桌子有節奏道,「『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二是好學。」
宋問:「而我生氣,是因為你們沒有做到第二點。」
眾生慚愧低頭。
宋問道:「我就問,我先前說的東西,你們有誰是聽懂了的?」
眾生搖頭。
宋問:「是的,沒人聽懂,因為我根本還未細講。裡面的門道多了去,我也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我為什麼不往下講?因為你們的表現已經拒絕了我。你們不想聽,不想學。不相信的事情,是不可能學好的。」
「許多看似荒誕不羈的事情,它就是假的了嗎?看著似是而非的事情,你們就可以同意了嗎?錯!大錯特錯!無論你將來做什麼,無論是做任何事,這種先入為主,自以為是的態度,都是致命的!是要杜絕的!」宋問道,「我讓你們改,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而且還犯的那麼迅速!先前城門鬧事的事情還沒長夠教訓嗎?」
宋問苦口婆心道:「先生會犯錯。世疵俊異,天下哪有完人之事,完人之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清楚的告訴我,先生,您錯了。那樣我不會覺得生氣,我會很欣慰。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學子,我希望你們能成我的驕傲,大梁來日的天地,是由那你們的開拓,而不是我。」
諸學子聽得熱血澎湃,又有一絲詭異。
怎麼好像……宋問說得自己年紀很大了一般。
「我教導你們,同時也在你們身上學習。」宋問道,「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你們能夠成長。可我能做的只有一成,另外九成,全在你們自己。」
在宋問這裡,尊嚴是什麼?乙班學子不知道。
但此刻,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是的,宋問知道許多事情,知道的遠比他們的多得多。博學而豁達,叫人覺得難以企及。
可宋問如今是他們的先生,對他們知無不言,傾囊相授。就這一點,他們已經非常幸運了。
馮文述道:「學生知錯。請先生賜教。」
孟為道:「學生這次真的錯了!」
眾學子:「請先生賜教。」
「很好!」宋問從底下抽出一張紙來,「首先,我來給大家講一講,什麼叫做市場。」
這次課畢,隔著時空,乙班學子感受到了一種名叫「經濟學」的痛苦。
那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從此戶部,足以在他們心中封神。
宋問難得講課,講到口乾舌燥。這說話廢的是元氣,讓宋問都有些虛脫。
將資料留給他們傳抄,自己安靜的回家去。
果然白天話說多了之後,沒事就不想說話。
小五小六對著她吃飯,煞為新奇。
待旭日落下,餘暉印天,宋問家裡來了一位客人。
正是御史大夫李伯昭。
宋問聽他報名號才知道:「原來是御史公!」
急忙將這人引進來:「御史公今日光臨寒舍,宋某受寵若驚啊。」
小五道:「人昨日就來過了。」
「怎麼這麼沒禮貌?」宋問道,「御史公來過你應該告訴我,好叫我前去拜訪才是。」
小五特別委屈:「……他也沒留姓名便直接走了。」
李伯昭道:「豈能怪他?老夫昨日是心血來潮,不想先生不在。何況有事求教,自當親自上門才是。」
宋問:「御史公嚴重了,請講。」
李伯昭一揮手,隨行的下人退出門外。小五小六也識相的離開,去後庖裡躲著。
李伯昭道:「老夫就直言不諱了。聽我兒講,宋先生覺得這米價,有些問題。」
「的確是有些問題。」宋問道,「這米價居高不下啊。而近三月來,尤為明顯。」
三月來的米價有些貓膩,這被看出並不算稀奇。
李伯昭接著問道:「宋先生覺得,米價是從何時開始,初露端倪?」
宋問:「我只看了三年的數,這三年裡,都有些不對勁。」
李伯昭心道果然,連忙道:「請先生詳說。」
宋問試著措辭,說道:「我們知道,這東西多了,價格自然就低了。東西少了,價格自己就高了。本錢上來了,售價也會往上漲,而本錢下去了,又會重新往下調。」
李伯昭點頭。
「所以這每逢早稻晚稻豐收之際,照理來說,米價應當會有所下跌。可是從戶部的三年記錄來看,一直沒有。」宋問道,「後來我去打聽了,米鋪收米的價錢,從三年前的十三錢,跌至如今的九錢。與臨城相比,並不算低,可與長安的市價相比,就未免太過詭異。」
「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稻米的收購價,與售出價,已經有人預先定好了。整個長安城的米鋪都預定好了。」宋問道,「沒有哪個商戶敢有這樣大的膽量,也沒有哪個商戶,能有這樣的人脈。」
宋問道:「正是因為這三年來米價太過於平穩。只有偶爾的小幅變動。所以宋某才覺得,這米價,不大尋常。」
「老夫與太傅,也有此懷疑。所以深表擔憂啊。」李伯昭點頭,眼神中滿是讚許道:「宋先生果真如傳言那邊,見微知著。真是青年多才俊啊,老夫深感佩服。」
宋問忙道:「御史公折煞小輩了,宋某隻是取巧而已。」
思維方式不一樣而已。
對他們來說,價格或許只是一個數字。沒有大起大落,就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對宋問來講,所有的數據都是信息。它所代表的不止是漲跌,它漲跌的背後,必然是有一定緣由的。換個方向思考,它既然有了緣由,就一定是會變動的。因為市場就是不斷變動的。
小五過來沏茶,將茶小心在李伯昭面前放下,然後藉機偷瞄他兩眼。
這位大官有所察覺,不明所以的回視過去。
小五收了托盤,飛也似的跑了。
兩人竊竊私語道:
「你說,咱們家這座小廟,怎麼總來些大佛呀?」
「這混世魔王都在呢,佛不得來收啊?」
李伯昭接了茶,又道:「老夫今日來,就是想問問宋先生。近三月來米價飛漲,先生能否算出是何人所為?」
宋問摸摸鼻子,笑道:「宋某這靠的是腦算,而不是掐指一算。這個,真算不出來。還得要御史台和戶部才成。」
李伯昭笑出聲來:「是老夫著急了。那先生能知道,這群人是意欲何為嗎?」
「我倒是覺得,他們未必是同一批人。行事風格完全不一樣嘛。」宋問道,「之前價格雖然抬著,但是抬的很低調。農戶與百姓都還算可以接受,幕後之人也可所謀利,應當是樂見其成的。若非三月前起米價飛漲,未必能這麼快就被發現。依宋某來看,更像是有人突然出現,橫插一腳。才變成如今這般。」
「你不說這價錢已經定了嗎?」李伯昭頭疼道,「那……後面這出現的人,又是意欲何為呢?」
就該讓宋太傅來,他御史台又不專管這些事。而且這些人做的,全是麻煩事。
李伯昭猜道:「那這後來出現的人,只是意外咯?是想分一杯羹,所以弄巧成拙了?」
「依宋某看,未必吧。」宋問笑道,「他或許有心,或許無心。如果是有心,也未必是壞心。或者說,好心居半。」
李伯昭撫著額頭。
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