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省吾身
宋問正謀劃著把這人丟護城河裡去, 林唯衍忽然臉色一變, 喝道:「出來!」
背後的長棍, 已經出手,迅猛朝身後砸去。
那百年古樹一陣抖動, 落下成沓的枯葉。
宋問蹦起,搖頭躲開。再去看,樹幹上已經留下一道劃痕。
「日!」
宋問倉惶四顧。
不知道這裡要不要賠的啊!
扯著林唯衍的衣袖道:「快收武器,不要傷到花花草草!」
許繼行從樹後走出來, 拍手道:「好功夫。」
「少將軍?」宋問道,「偷聽做什麼?正大光明的出來聊嘛。」
林唯衍手腕一轉, 長棍帶了兩道風聲, 重新回到他的背上。
許繼行:「原本我是要走了的, 想想還是要和宋先生解釋一下。」
宋問:「如果宋某記得清楚,這其實, 應當你我第一次見面,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許繼行:「我怕你誤會我與三殿下的關係。」
宋問:「什麼關係?」
「就是因為原本沒關係,才怕你誤會。」許繼行笑道,「他那樣的人,我自然不會與他為伍。」
「是嗎?」宋問偏頭一笑,「實不相瞞。少將軍, 看見你, 我便想到了方才公堂上的證人。」
許繼行:「先生所指為何?」
「看著他們, 我也是不知該作何選擇。」宋問玩著手裡的扇子道, 「責備嘛, 不好。畢竟也知道,多半是身不由己,他們也算無辜。可,要認同他們嘛,也不好。從事實來講,他們的懦弱與妥協,不只是愧對了他自己的良心,還是對別人的傷害與謀殺。」
許繼行看了她一會兒,饒有興趣道:「宋先生是見誰,都要批上兩句嗎?」
「吾日三省吾身嘛。我每日見到自己,也要批評兩句。」宋問撥弄了一下頭髮,「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許繼行求教:「譬如?」
宋問仰頭,對著陽光憂傷道:「長的太帥,為人太博學,行事太正直。」
許繼行被她一句話逗樂了,也被她的無恥折服了,點點頭道:「是。先生,今日聽您一課,記得了。先行告辭。」
宋問:「恕不遠送。」
衙門後堂。
張炳成摘下官帽,狠狠踢翻旁邊的木椅,一拳捶在桌上,怒目切齒道:「宋問!這宋問!!」
覺得還是憋不下,一手將桌上的東西都砸了個爛。
「原本我想一次提審就結案,以防變故,若非這宋問從中作梗,壞我大事,怎會落得如今這般,騎虎難下!」張炳成道,「鄭會必須死!」
如今原先找來的人證,全都沒用的,還反成了鄭會的人證,叫百姓多是站在他那邊。
事情已經宣揚開,拖得越久,怕是漏洞越多。
趙主簿在一旁小心道:「老爺?」
張炳成喉結一動,嚴重滿是陰狠:「畫押!一定要他親自畫押,然後直接上報刑部。批核,行刑。」
「這……」趙主簿道,「怕是不妥吧?」
張炳成指著他腦門罵道:「怎麼叫妥?保住你我的項上人頭妥不妥?」
趙主簿低垂這頭應道:「是是是。」
張炳成拂袖道:「走,隨我去見刑部尚書。」
林唯衍道:「剛剛那人的腳步很輕,輕功很好。」
宋問點頭。
林唯衍:「我吃飽的時候,可以跟他一樣。」
宋問繼續點頭。
林唯衍重複道:「我吃飽的時候,可以跟他一樣。」
「我不需要你跟他一樣啊。」宋問吸了口面,搭著他的肩膀道:「咱們,保持低調就可以,好吧?」
林唯衍:「……」
他還是一個在長身體的孩子。
宋問客氣往他面前一推,道:「來,這是你的饅頭。」
林唯衍:「你在這裡等人?」
「我在這裡吃飯呀。」宋問道,「順便等人。」
林唯衍:「……」
順便等人,會跟土狗般蹲人家門口?
宋問吃了半碗麵,她想順的人,就順出來了。
馬伕牽了馬車到側門,然後張炳成與趙主簿,從打開的側門裡走出來。
宋問拍拍衣擺站起來道:「又見面了,老爺,好巧啊!」
張炳成斜睨二人。
宋問單刀直入道:「關於商舖的事情,宋某覺得還是要來問問老爺。畢竟我一個人也用不了那麼多,也沒有那樣的人脈。」
反正雙方已經撕破臉了,也不再怕什麼。
張炳成上前一步道:「宋問,你別太囂張。得罪我,你以為能有什麼好處?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那你未免太小看了。」宋問大聲笑道,「我不止要得罪你,我還要得罪本案的真兇,還有他背後的靠山。你覺得,我能有什麼好處?」
張炳成斥道:「你就是個瘋子!」
「周於利者,凶年不能殺。周於德者,邪世不能亂。」宋問風輕雲淡道,「我沒瘋。只是我想,能清醒的活,也能清醒的死而已。」
張炳成哼道:「死不得其所,多是你這樣的人。迂腐不化。」
宋問:「是嗎?死得心安的,也多是我這樣的人。」
宋問道:「趙主簿也是讀書人,一定是明白我意思的。」
張炳成不屑道:「他是一個聰明人,和你不一樣。走!」
張炳成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趙主簿爬到半途停下,半側著身,對她微微抖了抖衣袖,然後比出一個二。
朝她作一揖,方跟上張炳成。
隨後馬車起行,消失在街口。
林唯衍貼近一步道:「他剛剛在勾引你。」
宋問:「……」
宋問翻白眼:「你不會說話,可以保持沉默。」
「不要穿衣服,二更,去找他。」林唯衍認真道,「我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我見過。」
宋問:「……」
宋問給這倒霉孩子跪了。
「你平日裡見的都是什麼呀?」宋問無語道,「他的意思是,春風盈袖,春風樓。二,我們先前就在二樓見過。」
林唯衍皺眉:「是嗎?」
宋問摀住自己的眼睛:「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是沒睡好還是怎麼的?從出來後,右眼就停不下來。」
林唯衍問:「跳,是跳來的意思,還是跳去?」
宋問搖搖頭道:「不吉利。」
林唯衍好奇道:「你也信這些?」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這是心安的問題。」宋問失望道,「唉,李洵不在啊。靠山沒有了,感覺好沒有底氣的。」
林唯衍跟上,指了指自己。
宋問搖頭。
林唯衍問:「你還會做生意?」
宋問:「馬馬虎虎吧。」
林唯衍鄭重點頭:「你是個高手。」
高手現在手上空著十幾家商舖,有點肉疼。
不知道朝廷到底要規劃到什麼時候。
既然是唐清遠上的題案,想來應會施行。
宋問怕的是張炳成因己私怨,暗自壓下,非要拚個兩敗俱傷。
那就是真坑爹了。
宋問回過身道:「放下這倆饅頭,帶你去吃好吃的!」
林唯衍看她的眼神,帶著光。
兩人去了春風樓,點了一桌菜。
宋問吃完麵,肚子都是飽,林唯衍倒是吃的很痛快。
可待天色開始發暗,酒樓都快打烊了,趙主簿也沒來。
「他在騙你。」林唯衍抹抹嘴道,「這都快宵禁了。」
宋問咬著手指搖頭。
不。
他沒自己那麼無恥。
這邊話音剛落,趙主簿正從樓梯口上來。搭在扶手上,喘著粗氣道:「來晚了,叫宋先生久等。」
「哪裡哪裡。」宋問道,「請坐。」
趙主簿坐到她旁邊緩了緩,端起茶猛灌一口,也不講風度。
宋問:「主簿這般匆忙找宋問來,可是有事?」
趙主簿捶手正色道:「有事,大事啊!」
「宋先生!」趙主簿起身對著她躬身行禮,「先前我以為你與那些沽名釣譽之徒並無兩樣。今日在公堂上,一睹先生風采,才知道先生,是一位真名仕啊。趙某自愧不如。」
宋問虛扶他起來:「這實在當之不起。」
「知先生不是凡俗之輩,我也不多客套,趙某便直說了。」趙主簿靠近了她,臉色蒼白道:「鄭會一案,老爺想強行畫押,然後上報刑部。蓋棺定論。」
「什麼!」宋問大驚,而後怒然拍桌道,「荒唐!他以為他是誰?長安城什麼時候輪到一個五品官,來玩弄綱紀國法了!」
「趙某也是食人俸祿,身不由己。不瞞先生說,的確幫老爺做過不少虧心事,算不上什麼好人。」趙主簿苦笑道,「但,趙某也還記得,自己是梁國子民,也還記得,孔聖先師的教導。這等殺人兇案,無道之事,豈敢再包庇啊!」
那張炳成實在是太過衝動,又絲毫不聽勸告。
此案根本不是宋問的問題。
雖然交由縣衙審理,但少將軍在看,太子在看,太傅和太保也在看。
縱然指使他的是國師,也不見得,出了事,國師會保他。
不過是一顆旗子而已。
他人微命賤,卻不想捲進這樣的風波里。
「多謝主簿犯險告知。宋某,心裡有數了。」宋問義憤填膺道,「這張縣令,怕是真糊塗了!」
趙主簿:「好。我便只是想來同你說這件事情。」
「天色不早,怕是馬上要宵禁了。」宋問道,「我先回去了,這事,容我再多思考思考。」
趙主簿又是點頭。
宋問帶著林唯衍走了兩步。
「宋先生。」趙主簿忍不住又叫住她,「你自己當心。」
宋問回頭一笑:「多謝。」
兩人出了酒館。
林唯衍抱胸道:「你方才笑的,很噁心。」
宋問:「……」
宋問怒道:「我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