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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寵》第86章
第86章

 昌化縣在臨安轄下的幾個縣中算最富裕的, 這裡人家多做小本生意,往來都城與縣城之間, 有臨安最大的一座便錢務。商人將銅錢存入就近的務辦, 然後官府發放憑證, 再由商人從異地取出。這大大方便了遠途的交易,促進商業繁榮。

 昌化縣令在官舍裡飲著小酒, 聽著小曲兒,手指頭有節奏地叩擊著桌面。聽到興起處, 他拍掌叫了聲好, 那彈曲兒的歌妓點頭致意。月色正好,襯得歌妓人比花嬌。

 這時, 一個衙役跑進來, 在縣令耳邊說了一番。昌化縣令聽完,差點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誰, 你再說一遍?」

 「相爺, 是相爺啊!」衙役整張臉湊在一起,「突然駕臨便錢務,帶了幾個人進去就把賬本全都搜去了,現在正查賬呢!您說我們哪個人敢攔著啊。」

 相爺不是在婚假嗎?怎麼跑到昌化來了。

 「快快, 快給我更衣, 快啊!」縣令踹了那衙役一腳,也沒心情再喝酒聽曲兒了,一陣風似地回房,換了官服便出門。

 坐在轎子裡的時候, 他心裡便直打鼓。好端端的,相爺怎麼跑到昌化縣來查便錢務的賬呢?原本年末的時候,審計院也會派官員下來,但大體招待他們吃吃喝喝,走走過場,也就回去了,哪能真的查?便錢務的賬就是一筆爛賬,根本對不上的,滿朝官員誰不知道這件事?

 到了便錢務外面,果然看見很多面容威嚴的衛從立在門外,裡頭燈火通明。幾個便錢務的小吏站在門外,連大氣都不敢出。

 昌化縣令下了轎子,扶著官帽就往裡面衝。到了大堂,看見一個穿著深藍鶴氅的男人筆直地坐著,便錢務的賬房全都跪在他的下首。那人淡淡的眉毛,眼眸深邃,面龐清瘦,渾身透著股身居高位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是宰相又是誰?

 「下官昌化縣令魏瞻,見過相爺。」昌化縣令俯身拜道。

 顧行簡手裡拿著佛珠,看了魏瞻一眼,淡淡笑道:「年末本是最忙的時令。但我去看了看縣衙大門,朱門緊閉,請問魏縣令在忙什麼?」

 魏瞻抖了抖說道:「這,這……」

 顧行簡料他也說不出什麼理由來,拿起手邊的賬本,一下擲到魏瞻的腳邊,冷冷地說道:「你別告訴我,這種東西也能叫賬簿。」

 魏瞻連忙俯身撿起來,顫抖的手指翻開,第一頁和第二頁倒還好,到了後面橫欄豎欄裡填的竟然都是詩詞。他愕然,跪在地上:「相爺恕罪,下官,下官真的不知……」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說辭來,覺得今日大體是要完蛋了。

 顧行簡站起來,走向內堂:「你跟我進來。」

 魏瞻只能戰戰兢兢地跟了進去,崇明把門關上。顧行簡對魏瞻說:「便錢務的賬目,外頭那些都是表面文章。我要真正的賬本。」

 魏瞻輕聲道:「下官,下官不知道相爺是何意?」

 顧行簡看著他,扯了扯嘴角:「你是審計院出來的,不會不知道我的意思。便錢務表面上看起來賬目很亂,但大樁的錢進出,特別是涉及到官員的,都有一筆暗賬。你把它交給我,我會想辦法救你。」

 魏瞻雙手抓著大腿兩側的官袍,手心全是汗水。那些賬簿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如果交出去了,他還有活路嗎?他深呼吸了幾口氣,不知道要說什麼,嘴唇顫抖著。

 顧行簡冷聲道:「你轄下的便錢務牽涉到揚州的貪墨案,到時候你這昌化縣令脫不了干係,等你入了刑部大牢,那些人便會放過你嗎?今日你將它交給我,我可保你一命。並且讓你家小都到金國去,重新開始。」

 揚州的貪墨案辦到什麼程度,魏瞻是不知道的。大凡是巨案,通常都是對地方官員保密的。手眼通天之人能從進奏院那裡弄到關係,知道一些細枝末節,魏瞻沒想到此案將便錢務都牽扯進去,心中往下一沉,哆嗦著說道:「相爺真的能保我一家性命?」

 崇明皺眉道:「你在質疑相爺?」

 魏瞻想了想,似下定了決心,走到屋中的多寶閣前,旋轉了下花瓶,一面牆便開縫了。顧行簡早就知道這便錢務內暗藏玄機,不動聲色地坐著,等魏瞻進去抱了一個木盒子出來,交給他。

 十二月的天,魏瞻整張臉都汗涔涔的,小心翼翼地說道:「相爺,都在這裡了。」

 顧行簡將蓋子掀開,掃了一眼,又合上,淡淡地說道:「你回去收拾東西吧,自有人跟你們接應。接下來,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魏瞻低著頭,渾身抖如篩糠。

 顧行簡對崇明點了下頭,崇明拿了塊黑布過來,將木箱子蓋上,抱在懷裡,兩個人便從內堂出去了。

 顧行簡負手走出便錢務,對左右衛從說道:「盯著那些賬房,直到把賬目理清楚為止。」

 「得令!」

 顧行簡上了馬車,微微伸手挑開車窗上的簾子。夜色深沉,只有街邊賣吃食的攤子生意正好。兩個穿玄衣的人站在昏暗的巷子裡,轉身離去。他放下簾子,輕拍了拍那木箱子,吩咐馬車往前走。

 他在去往驛站的途中,看到街邊有幾個護院模樣的男人在拉扯一個小姑娘。那姑娘衣裳都被扯破了,大聲呼喊救命,可往來的行人都低著頭,不敢出手。

 他讓崇明過去看看,崇明三兩下將那些護院打跑,拎了那瘦小的姑娘回來。顧行簡透過車窗往外看了一眼,發現「姑娘」的喉嚨上有個微小的喉結,應該是個少年,只是打扮成姑娘的模樣。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很是漂亮。

 顧行簡皺眉問道:「你為何這種打扮?」

 那少年有些畏懼他,低聲道:「我,我被姐姐姐夫賣到伺候男人的地方,我不想……逃出來的。剛才那些人就是要抓我回去的。」

 顧行簡放下簾子:「崇明,將他送回家裡去。」

 「大人,我不能回去!姐姐和姐夫還是會把我送到那地方去的。我不想一輩子呆在那種地方伺候男人。他們若把我抓回去,肯定要打死我的。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少年跪在地上,伸出滿是傷痕的手臂,大聲說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

 天寒地凍,他的衣裳都破了,整個人一直打著哆嗦。他的眉眼狹長,挺翹鼻尖,櫻桃小口,男生女相。崇明小聲道:「爺,不然先帶著他吧?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顧行簡在馬車裡沒說話。崇明嘆了口氣,跳上馬車,駕馬離去。可走了一段路,他回頭,看到那少年還腳步蹣跚地跟在馬車後面,終於脫力,栽倒在了地上。

 ……

 少年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救了他的大人坐在屋裡,那個頂好看的小哥哥坐在床邊。

 崇明拿了湯藥喂他,還告訴他有些燙。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之前他伺候過的大人,一看見他都是雙目放光,有的還喜歡將他雙手捆縛起來弄。他天生長得嬌小,叫聲又跟女孩兒似的,好像更刺激了那些人的獸/欲。

 剛開始不習慣,每次完了都哭,後來也不覺得什麼了。可這次居然有人要買下他,將他送到都城裡去,給某位高官豢養。他聽說了很多小兄弟死在官員內宅的事情,所以他不想去,拚命地想跑出來。

 崇明給他喂完了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江流。」他小聲道。

 崇明模糊地記得自己有個小弟弟。可惜除了零星的片段,什麼線索都沒有。所以看到陳江流,他便動了惻隱之心。自己命好遇到了相爺,也不知道小弟弟如何了。是不是如同這個孩子一樣,在人世間飄零受苦。

 顧行簡看了他們一眼,起身走出去。崇明壯著膽子跟出去,對顧行簡說道:「相爺,能不能把他帶回都城?我想照顧他。」

 顧行簡道:「你可知他是何來歷?相府不能留來歷不明的人。」

 崇明垂著頭不說話。這麼多年,他很少開口問顧行簡要什麼,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太妥當。可就是覺得那麼柔弱的男孩子,又有那樣的遭遇,實在太可憐了。

 顧行簡道:「罷了,帶回都城交給二爺安置吧。」

 「謝謝您!」崇明高興地說道。

 顧行簡逕自負手往前走了兩步,叫衛從去傳昌化當地的官員。他既然人都來了,戲得做足。昌化縣因這座便錢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吏治十分灰暗。

 這時候,一個人跑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今日莫凌薇在宮中辦梅花宴?

 他皺了皺眉。自從知道陸彥遠上過夏初嵐的馬車之後,他就安排了暗衛在她身邊。一半是保護,一半是監視。他在家裡沒有問她,是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說了她也可以否認。

 他們之間,還沒有建立起牢固不破的信任。他喜歡她的聰明,她的性情,她的美貌氣質,還有她的懂事明禮。但他不喜歡她跟舊愛有所牽扯。他慣常習慣對事物有絕對的控制慾,不喜歡身邊的人或事脫離掌控。

 那人回答道:「是,前幾日莫貴妃身體不適,皇上很緊張,以為她又有喜了。但翰林醫官查過之後,只說貴妃娘娘是心情鬱結所致。所以皇上便讓她辦這場梅花宴,說禁中很久沒有熱鬧過了。」

 是故意趁他不在的時候?

 就算他現在馬不停蹄地趕回去,也要晚上才能到都城了。

 ***

 夏初嵐早早到了和寧門外,怕晚些時候御街擁堵。忠義伯夫人比她到得還要早,看到夏初嵐穿了散花的大袖衫和水紅色的小團花襦裙,手臂上挽著披帛,猶如壁畫上走下來的仙女兒。

 她梳了高髻,為顯得隆重,還插著赤金的步搖,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年長些。

 忠義伯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挽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一會兒進去,夫人不用緊張,跟著我就好了。」

 「多謝夫人。我三嬸和五妹住在城外,恐怕還要些時辰,我們等一等她們吧?」

 忠義伯夫人笑道:「好說好說。天寒地凍的,去我的馬車上等吧。我為瞭解悶,帶了幾本新出的話本,挺好看的。」

 夏初嵐上了忠義伯夫人的馬車,看到那些話本都是描寫男女情愛的故事,用詞也挺露骨大膽的。若是以前她看到這些肯定要丟到一邊,現在倒是覺得也能入眼了。等了些時候,外面漸漸熱鬧起來,都是相熟的貴婦人之間寒暄的聲音。

 有人到了馬車旁邊問道:「這不是忠義伯夫人的馬車嗎?」

 忠義伯夫人聽出是平日交好的姐妹,便帶著夏初嵐下了馬車,說道:「你們怎麼才來?我們早就到了。」

 夏初嵐站在後面,聽忠義伯夫人向那些貴婦人介紹自己。那些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探究和驚豔。

 等到寒暄完了,忠義伯夫人又帶著夏初嵐去結識另一撥人,剛剛的那些婦人就小聲議論道:「這位相爺的妻子好年輕呢?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年輕貌美。往我們這些人裡頭一站,風頭都被她搶去了。」

 「也不知道一個商戶女,到底哪裡入了相爺的眼。改天相爺若給她請了誥命夫人的身份,我們都得向她行禮呢。」

 「我看未必。官人說,相爺其實是好男風的,娶這個夫人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有個頂寵愛的小倌養在府裡呢。」

 女人湊在一起就喜歡議論別人,喋喋不休。

 等忠義伯夫人帶著夏初嵐認了一圈人,柳氏和夏靜月總算到了。她們昨日逛到很晚才買到得體的成衣,夏靜月跟在柳氏的後面,樣子十分拘謹,看到夏初嵐才好些了。

 「三姐姐,我真的好緊張。你一點都不緊張嗎?」夏靜月在夏初嵐身旁說道。夏初嵐看到她的手指都在發抖,忍不住笑了下:「我早上起來都沒喝水,你說我緊張不緊張?」

 夏靜月抬手掩著嘴笑:「我也沒喝。」

 一行人過了和寧門,跟著領路的女官往禁中走。宮苑的建築多是以紅色為主,廊橋縱橫交錯,樓閣高低有致,小西湖風景宜人。今次在梅堂賞花設宴,梅堂在小西湖邊上,屋頂是中高兩邊低的單簷歇山頂,分前後殿,殿前有蹲獸,四面掛著錦簾,繡著金絲的花紋。

 宮中忙碌了兩日,將梅堂內外裝點得花團錦簇,還搬了很多名品擺在三層的青石台上,掛上象牌,供人賞玩。

 幾位娘娘都還沒到,眾人便分散開來賞花。

 夏靜月俯身看那些見都沒見過的名花,名字都起得很有詩意。這時,有人在旁邊說道:「妹妹,你們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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