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夏初嵐換了身衣服, 重新梳妝。趙嬤嬤和思安跟著她, 一起往前堂走去。
夏初嵐不確定, 又問趙嬤嬤:「我們家跟崇義公府過去有什麼交情嗎?我不記得跟他們有過來往。」她覺得趙嬤嬤在夏家的時間長,應該知道這些。
趙嬤嬤想了想說道:「應該沒有。」
夏初嵐滿腹狐疑,心想也許崇義公夫人不是來找她的。
前堂是五開間的重檐歇山頂建築, 斗栱飛簷,還有一層比地面高出兩尺的夯土平台,十分宏偉。但顧行簡愛住竹居, 見客也基本在竹居的主屋裡, 此處平日倒不怎麼用了。
夏初嵐拾階而上, 看到洞開的門扉裡面坐著一個貴婦人, 梳著高髻,插著鳳頭步搖,鑲嵌紅寶石,杏黃的裘衣裹在長褙子外頭, 容貌端莊秀麗。夏初嵐微微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但一時想不起來,便在門外沒有進去。
蕭碧靈站在吳氏的旁邊, 皺眉看了看屋中的陳設,撇嘴道:「不過一個寒門出身的宰相,堂屋修得比我們崇義公府還氣派。真不知道皇上怎麼想的。我們家住在康裕坊也算是都城裡頭的一等地界了,可跟這個裕民坊比起來,還是差得多了。為什麼皇上不讓我們住在裕民坊呢?皇后的本家, 太后的本家都住在這裡的。」
吳氏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這處府邸本就是皇上御賜的,自然氣派。而且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無論皇上和皇后多疼愛你,你也別忘了收斂一些。」
蕭碧靈每天都要聽母親念叨這些,心中隱隱有些不耐煩。皇上和皇后沒有女兒,所以萬分寵愛她,簡直寵成了公主。
吳氏暗嘆她不懂事,蕭家再怎麼金貴也是前朝的皇族。皇室雖禮遇,卻不能不忌憚,當然不可能住在內城裡頭。但這些話跟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也說不來,吳氏也就沒有再說了。
夏初嵐這才走進去,行禮道:「不知崇義公夫人和清源縣主到來,有失遠迎。只是你們來得不巧,相爺外出,不在家中。」
吳氏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座椅的扶手,盯著夏初嵐的臉。昨日皇后給她送消息,讓她親眼來看看的時候,她就隱隱感覺是那日在康裕坊見到的姑娘。如今人就站在眼前,她震驚得無以復加。世上怎麼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那眉梢眼角的氣韻,那望著人的目光,跟年輕時候的倩娘如出一轍。
吳氏抖了抖嘴唇,因為激動而說不出話。
夏初嵐看到她的神情,覺得很奇怪,這個人認識她嗎?她又在記憶裡搜索了一遍,絲毫沒有關於眼前之人的印象,應該是不認識的。
吳氏震驚過後,顫著聲音問道:「孩子,我不是來找顧相,就是來找你的。你家住何處,母親是何人?」
夏初嵐疑惑道:「夫人為何如此問?」
「因為你長得太像我的一個故人了。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跟她是否有關係。你能告訴我嗎?」吳氏懇切地說道。
夏初嵐看這位崇義公夫人溫婉端莊,態度誠懇,便說道:「我是在泉州出生的,三年前搬到紹興。父親是泉州當地的富商夏柏盛,母親是泉州轄下一縣推官的女兒,姓杜。」
吳氏暗嘆了一聲,泉州那麼遠的地方,她和倩娘從來都沒有去過,更別說認識夏柏盛和杜氏兩個人了。那這個孩子便跟倩娘沒有關係?可太像,真的是一眼就能想到倩娘。
她的眼眶微紅,拿手帕按了按眼角,蕭碧靈低頭道:「母親,您怎麼了?」
吳氏擺了擺手:「沒事。」
蕭碧靈覺得是夏初嵐把母親弄成這樣,不悅地看向她。她似乎比之前更美了,臉上添了些成熟的風韻,恰如姚黃魏紫,國色天香。蕭碧靈不屑地撇了撇嘴。怪不得要找個年紀比她大那麼多的男人,年輕貌美的妻子,總是更容易得到丈夫的寵愛。只不過顯貴公卿之家,男人都很早成婚,到了年紀,若是貪圖新鮮,也只能納妾了。
到了顧行簡這個地位,身旁還連一個姬妾都沒有的,恐怕十分罕見。偏偏給夏初嵐撿了個大便宜。
夏初嵐道:「夫人也許是認錯了。這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長得相像的也十分尋常。有的親兄弟,親父子,都長得不像,沒有血緣關係的那些人,反倒會有幾分神似,這都是造化。」
吳氏贊同地點了點頭。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懷著愧疚之心,夜不能安睡。外頭以為她跟令公夫妻琴瑟和鳴,時常結伴郊遊,卻不知那是令公為了維持與皇室的關係,故意做給別人看的。若不是她年輕時衝動又不懂事,不讓令公跟倩娘在一起,也許現在,令公與她的關係不會如此冷淡。
如今她想彌補,想懺悔,但故人的一縷芳魂,早就消失在世上了。
「打擾你了。」吳氏笑了笑,起身對蕭碧靈說道,「我們走吧。」
夏初嵐行禮相送,暗暗猜想那位故人對這位崇義公夫人想必很重要。否則她也不用特意上門來一趟,就是為了問這麼奇怪的幾句話。
等出了相府,吳氏扶著蕭碧靈上馬車。蕭碧靈說道:「母親,那個夏初嵐讓您想到誰了?您為何要特意來這一趟。」
吳氏閉目說道:「一位故人,知道她的人很少。你那時候還沒有出生,自然不知。」
蕭碧靈見她不欲多言,一時有些賭氣地看向窗外。全家人似乎都藏著秘密,父親和哥哥常常關在書房裡面密談。還有母親也有心事,她像個外人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吳氏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太年輕了,裡頭的那位宰相夫人比她年長不了幾歲,看上去卻比她沉穩多了。
她還是派人再去泉州打聽一番好了。
***
吳氏走了以後,夏初嵐無事做,又覺得坐著下身不太舒服,就到花園裡去看南伯種花。南伯起先不敢讓她動手,但看她很熱心幫忙,就教她鬆土和嫁接。嫁接是門技術活,南伯說:「百花皆可接。於茄根上接牡丹,則夏花而色紫。接桃枝於梅上,則色類桃而冬花,又於李上接梅花,則香似梅而春開。」
夏初嵐一邊鬆土,一邊抬手擦了擦汗,手背上沾了泥,擦過之後,臉上便留下一道黑灰。思安噗嗤一聲笑,她覺得不對,又擦了幾下,頓時變成了大花臉。
趙嬤嬤已經拿了手帕出來:「快來擦一擦。」
夏初嵐蹲著,閉上眼睛揚起臉,等著趙嬤嬤給她擦。有個聲音在旁邊說道:「我看擦是擦不乾淨了,還是回去洗吧。」
她睜開眼睛,看到顧行簡不知何時站到了眼前,眸中含笑,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相爺,我身上髒!」夏初嵐驚呼,沒想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給他看見了。顧行簡低頭輕聲說道:「你鞋底都是泥,是想把相府中的路都踏成泥路嗎?我剛從外面回來,這身衣服本就要換,無礙。」
夏初嵐忍不住笑,乖乖地靠在他的懷裡,看自己髒乎乎的手:「種花還挺好玩的。以後我要多跟南伯學一學。看到自己種下的花苗長大,開花,結果,很有成就感。」
顧行簡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目光柔和。有時候覺得她比同齡的女孩子成熟很多,大概是小小年紀就撐起家業的原因。但有時又覺得就是個天真的小女孩,需要人寵著疼著,小心呵護著。
趙嬤嬤和思安去淨房備好熱水,夏初嵐進去沐浴,顧行簡也將衣裳換下來,清洗了手跟臉。他去多寶閣上翻找藥膏,放在榻上。等夏初嵐沐浴出來了,他讓思安和趙嬤嬤都出去。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夏初嵐以為他有什麼話要單獨說,便問他:「怎麼了嗎?」
顧行簡拍了拍身旁說道:「過來。」
夏初嵐依言走過去,聽到他說:「讓我看看。」
看什麼?夏初嵐沒有反應過來,顧行簡已經拉她坐下,彎腰拉起她的裙子。她連忙伸手按住裙子,驚慌地說道:「不行!」
顧行簡卻不聽,將她抱躺下來。他強勢起來的時候,她根本反抗不了。兩個人拉扯了一陣,最後她還是躺倒在榻上,雙腿羞恥地張開,咬著手指讓他看。那粉粉的花唇顏色極其漂亮,瑩潤髮光,但有些紅腫和擦破,昨夜的確是有些過頭了。
夏初嵐感覺到他的手指沾著冰涼的藥膏塗在那裡,渾身忍不住地發抖,差點叫出聲來。這雙手能寫漂亮的好字,能畫栩栩如生的好畫,批看百官的奏疏,十分漂亮,居然為她做這種事……
「相爺,我讓思安或者趙嬤嬤來,您別……」她的聲調已經變了,是陷在情/欲裡的感覺。她的身子十分地敏感,稍微的觸碰就能勾動起來。
「別動。馬上就好。」顧行簡儘量心無雜念地說道。
夏初嵐只能強忍著,但身上抖得更厲害了。等顧行簡為她擦好藥膏,穿上綢褲和裙子,她才松了口氣,又羞又躁。
顧行簡去洗了手回來,見她還躺著,便把她抱坐在兩腿之間:「好些了?」
夏初嵐垂眸點了點頭,只覺得指尖都是發燙的:「相爺,下次還是讓思安或者趙嬤嬤來……」她不想污了他握筆的手,更承受不住他的觸碰。剛剛差一點就……
顧行簡抬起她的下巴:「我們是夫妻,你要習慣我們之間親密的關係。不過沒有下次了,我不會再弄傷你……倒是你的稱呼,不打算改一改?」
夏初嵐抬眸看著他,雙眼中滿是不解:「叫相爺不對嗎?」
顧行簡低聲道:「叫我相爺的人很多。你說不對的話,今日不准走。」
不叫相爺叫什麼?直呼姓名肯定是不行的。他好像有表字,但那是長輩或是差不多等級的同僚叫的,她肯定不能這麼叫。夏初嵐想了想,低聲道:「夫君。」以後沒有外人的時候就這麼叫吧。
這聲「夫君」從她口中說出來,輕柔婉轉,十分悅耳。顧行簡忍不住親吻她的嘴唇:「嵐嵐,再叫一次。」
到了後面,夏初嵐都不記得自己叫了多少聲。只知道他將她壓在榻上,解了她的衣襟,埋頭在她胸前啃弄,一直迫她叫夫君。若不是她的身下還疼著,他肯定又要……後來她的肚子不適時地叫了兩聲,他才放過她,吩咐思安他們準備午膳。
吃飯的時候,夏初嵐偷偷看了坐在對面的顧行簡幾眼,他神態自若,動作優雅,溫潤如玉。和脫了衣服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白日為了光照,格子窗上的棉簾都是捲起來的,隔音的效果並不好。剛剛他弄得她呻/吟不止,肯定被外面的人聽見了。
她咬了咬嘴唇,又添了半碗飯,埋頭吃東西。
用過午飯,顧行簡牽著夏初嵐到了隔壁的屋子,讓崇明把從宮中帶出來的錦盒放在書桌上。
夏初嵐疑惑地看著他,他打開錦盒,將那畫軸拿出來,緩緩地展開。在畫的最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定風波》,還蓋著御印,押了字,還有很多收藏專用的印章。
這要是拿到市面上去賣,不知能賣多少錢。
夏初嵐站在書桌前,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題字:「這字寫得真好。」皇室歷來都有很高的文學修養,當今皇上對書畫的造詣也十分深厚。聽說南渡的時候,丟了很多的稀世珍寶,或被金人掠去,但短短二十年時間,皇宮中收藏的字畫,已經能與當初鼎盛時媲美。
顧行簡站在她身後,微微笑道:「我倒覺得這首《定風波》是點睛之作。我畫時並沒有想這些,虧得你這個解題人,才使龍顏大悅。你如何想到的?」
「我胡亂想的,沒想到歪打正著。當時莫貴妃把這幅畫拿出來,人人都說好。她還問我知不知道是誰畫的,我都不知道是您……」
顧行簡伸手抱住她,親了親她的發頂:「你沒見過我畫,自然認不出來。當世能認出我的畫的人也極少。不過畫畫要靜下心來,耗費大把時光。這些年我幾乎不畫,便是因為沒有那樣的閒暇時間。以後,我陪你的時間可能會很少。」
聽了這話,夏初嵐有幾分心酸。他真的太忙了,就算在婚假,在罷官的時候,也有操心不完的事。宰相之位,外人看著何等風光,卻要付出比旁人多幾倍的精力和心血。那麼多國家大事,事事都要操勞,真是太辛苦了。
夏初嵐微微側頭,說道:「其實我也有私心的。」
「嗯?」顧行簡低下頭,想將她說話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一些。
「只要您在身側,無論天南海北,都是吾鄉。不管您在不在我身邊,只要想到您,都覺得心安。這首《定風波》也算我的心聲。」
顧行簡聽罷,只覺得心底一片柔軟。知音難遇,他還有幸娶之為妻,上天十分厚待他。
他環抱著夏初嵐,伸手拿起毛筆,蘸墨,然後在皇帝題字的左下角,又寫了一行:葵末年臘月,妻口述,聖上御筆親書,完成此作。願似鴻案相莊,以期白首,永不相負。
寫完他又押上自己的字,還取出印章蓋了上去。恐怕當世能有皇帝和顧行簡兩個署名的,除了發出的詔書,便只有這幅畫了。
不過原本是君臣共同完成的佳作,代表君臣一心。但添上這句之後,倒變成閨房之趣了。
夏初嵐仔細端詳他寫的字,說不出哪裡好,但就是很好。恐怕不止得有苦功,也得有幾分天賦。
她不禁笑道:「您就不怕流傳後世,說您淺薄了?」
顧行簡收起印章,說道:「詩經三百,以《關雎》為首,夫婦之事如何算淺薄?我倒覺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