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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51章
☆、艷福

  漆琉島乃是東海里最大的一座島嶼, 其島大有如陸上之城, 周圍還有五座小島環繞,成眾星拱月之勢。這五座小島最遠的離漆琉島不過半日航程, 島上都是漆琉島的駐軍,是漆琉最佳的天然屏障,若然外敵進攻漆琉島, 必要先經這幾座島嶼。

  從平南到漆琉, 若一路順風約需七日,若全速前行,則可將航程縮為五日。

  回到船上, 霍錦驍便又跟在祁望身邊,不過因有小滿隨侍在側,她就不再照顧祁望,只跟著他長見識學本事, 不過祁望倒是添了個新愛好,抓著她陪吃飯。祁望的飯食本來就比普通船員好,況也能趁此機會與祁望閑談聊些東海局勢, 她自然樂意。

  因溫柔已孕滿八個月,身子越發沉重, 許炎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再加上漆琉島範圍無人敢隨意開戰, 所以他就沒跟來,船隊里除了商船之外,只有十艘燕蛟的戰船, 數量並不多。

  這趟出航的水軍指揮之職就交給周河。

  天高氣闊,海面一覽無餘,霍錦驍偷個空閑看跟在後面的幾艘船,其中有一半屬於燕蛟,此時甲板上都站了人。林良和華威正領著人在甲板上訓話,各船也都有平南島經驗老道的船員帶領著,戰船的甲板上亦有周河與幾位衛所兄弟帶著人操練,如此景象讓人充滿期待。

  「在看什麼?」祁望從旁走來,見她盯著遠處發獃,便問道。

  「在看我們的船隊。」霍錦驍回過頭揚起笑臉。

  「我們?」祁望喜歡她嘴裏冒出的這個詞。

  「嗯。祁爺,你說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像海神三爺那樣威震全東海?」她半仰起頭,眼裡全是少年得意。

  祁望忍不住笑她:「祁爺我用了十年時間都無法趕上三爺,你說呢?」

  「祁爺別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如今你有了我這良臣,很快就會超越三爺!」霍錦驍信誓旦旦道。

  「憑你?你連金蟒島的俘虜都不敢殺,還想超越三爺?」祁望從到船舷上嘲道,「你可知當年三爺為了爭霸東海,滅了多少支船隊,屠了幾座島,方有今日成就?你那點小聰明在三爺眼裡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當初東海之上海梟輩出,幾大船隊齊分東海,其中尤以馮何曲洪此四家船隊為最,後來三爺異軍突起,降馮何,滅曲洪,沉船近千,屠島十座,方稱霸東海,成為這一方霸主。」

  「降馮何,滅曲洪?曲姓……」霍錦驍忽想起個人來。

  「曲,是東海大姓。曲家原是石潭海商大族,從前朝頒行禁海令后便舉家遷入東海,販走私貨,成為東海一大海梟。」祁望見她面露疑惑,知她心中所猜,便解釋道,「你沒猜錯,夢枝就是曲家的人。她是曲家綱首長女,十六歲那年曲家被三爺所滅,曲家上下盡屠,船隊男人沉海,女人則被送往漆琉島充作貨物販售。夢枝能活下來,是因為三爺看中她的美貌,借她籠絡當時三港鹽商梁同康。」

  「……」霍錦驍想起全州城對曲夢枝的驚鴻一瞥,當時本以為只是個可伶女人,不想背後竟還有這等曲折,難怪她能成為梁同康的得力幫手,不過……

  「那祁爺你和曲夫人……」

  她總覺得這兩人是舊識。

  「你又在想什麼?都打聽到我身上來了?」祁望瞪了她一眼,將話頭扯開,「稱霸東海哪裡像你想得這樣簡單?你以為滅個金蟒島就算能耐了?快醒醒。」

  霍錦驍「切」了聲,道:「造下這麼多殺孽才得到的權勢,我還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東海上多的是人稀罕。為天下為權勢而爭,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別。」

  「那祁爺稀罕嗎?為了東海之勢,像三爺那樣?」她問他。

  「你說呢?」祁望不答只問。

  「嗯,我覺得你大概不會。」霍錦驍搖搖頭。

  祁望起身,不置對錯。

  答案自在心頭。

  ————

  平南號在海上航行數日,進入漆琉島海域範圍,海面的船隻漸漸多了,不再只有平南和燕蛟的船隊。形/形/□□的船像海中浮葉,推波往前朝著同一個方向航去,各色旗幟迎風飄展,船帆上所繪圖案各異,將一望無際的單調海色點綴得豐富。

  四周的船隊一多,平南船隊的船速就減緩下來。福船高大,船行平穩,不像其他船那樣顛得厲害,且船上空間大出許多,船員所住的船艙可比玄鷹號舒服了不少,竟還有幾個雅間。霍錦驍如今住的就是雅間,這大概是祁望給她的特殊待遇了。

  雅間有裡外兩間,以紗櫥與竹簾隔開,外間起居,裡間卧寢,高床軟榻,几案齊全,還有扇小窗,雖仍比不得陸上屋舍,但在船上來說已是難得的舒適。

  辰時剛過,霍錦驍跟著祁望一早上才回艙,正坐在外間的躺椅上小歇,手裡翻著祁望那借來的航行日誌細細讀起。

  才看了兩頁,外頭便有匆促腳步聲傳來,聽著像好些人從艙中跑出。

  霍錦驍心裏奇怪,便將冊子收入木匣,起身出艙。艙房門才打開,她便遇見急步而出的周河。

  「周大哥,發生何事這麼著急?」

  「有外船想要靠近我們。」周河匆匆回了句就往甲板跑去。

  霍錦驍心裏一驚。船與船本就不可隨意靠近,更何況是不同船隊的兩艘船。且不說兩船近了有相碰撞的危險,若是遇上包藏禍心的船,一旦靠近便可能接舷攻船,可是極大的風險。故而在海上若未經允許貿然靠近他船,視同開戰。

  誰這麼大胆子,敢在漆琉島的海域上開戰?

  ————

  霍錦驍很快跑上甲板。祁望已站在船舷旁拿著觀遠鏡看緩緩駛來的船隻,周河帶著一部分衛所的兄弟列于祁望身後,披甲握刀,嚴陣以待,而另一部分人應都藏在船中戰艙里,司弓/弩煙瓶等物,只等祁望令下。

  跟在他們周圍其他平南與燕蛟的船隻也都散作對敵陣形,以防對方突襲。

  「祁爺,是雙獅島的船,沙劍飛沙爺想來拜會你。」爬到桅杆頂端的瞭望手向對方發了旗語后收到對方回答,大聲傳報給祁望。

  「是雙獅島的旗號。」祁望放下觀遠鏡道。

  「沙爺說了,只雙獅號一艘船過來,問祁爺可許?」瞭望手又道。

  「讓他過來。你向我們的船發令,沒我命令不要出手攻擊。」祁望點下頭。

  瞭望手依言打手勢向四周傳信,祁望雖已同意對方靠近,然而戒備未除,周河等人仍嚴陣以待。

  霍錦驍順著望去,遠處海面上有船駛來。

  船為五桅沙船,船體比一般沙船大了許多,不過比起福船還是小了些。這船船帆上畫著雙頭獅,桅杆上的旗幟也是黑底金線的雙頭獅,獅目灼灼,威風凜凜。

  對方果然只駛來這一艘船,船的甲板上已站著不少人,兩船又靠近許多,霍錦驍便清楚瞧見那些人。當前一位身著錦袍,年已四旬,闊額飛眉,蓄著絡腮胡,腰間別柄彎刀,刀鞘上鑲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隔船沖祁望拱手。

  不消說,這人便是沙劍飛。

  「咦?」霍錦驍卻忽然驚奇地朝已走到自己身的柳暮言問道,「柳叔,船上不是不能有女人嗎?」

  她的目光落在沙劍飛身邊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身著素白琵琶袖綾襖,系著白鹿飛月的青碧裙子,肩頭還披著與裙同色的短薄斗篷,身形婀娜,舉止溫柔,遠觀便如蟾宮仙子,至於容貌……她臉上覆著一方月白輕紗,只叫人看到一雙妙目,余色便難再窺得,不過她那眼眸形若桃花,波光瀲灧,又如梨花帶雨,可媚可憐,就不知面紗取下後會是如何絕色。

  「船上能不能有女人,那得看綱首,凡事都有例外,有些也會攜帶家眷妻妾在船上照料起居,或者好色的也會在船上養幾個女人消遣,沒那麼嚴苛,不像咱們祁爺……」柳暮言捋著鬍子回道。

  「咱們祁爺怎麼了?」霍錦驍問道。

  「咱們祁爺就是個和尚。」柳暮言嘆道。

  「噗。」霍錦驍笑出聲來,又問,「柳叔,那個姑娘難不成是沙劍飛的妻妾?」

  那女人看模樣年歲尚淺,沙劍飛卻已四旬,若真是他妻妾,倒叫人心生憐惜。

  「不是,那是沙劍飛的女兒,名叫沙慕青,是東海出了名的美人兒,素有東海第一美之稱。」柳暮言說著忽斜眼看霍錦驍,「小景,你這眼珠子老盯著女人做什麼?難不成想吃天鵝肉了?」

  「柳叔,那可是東海第一美,我難得遇上過個眼福,這看都不讓我看了?」霍錦驍笑道。

  那廂兩船已近,祁望已與沙劍飛抱拳寒暄起來,兩人有些交情,並非初次見面。寒暄過後,祁望命人取來舷梯,邀沙劍飛上船。沙劍飛便只帶了沙慕青並一個隨侍上了祁望的船,才剛上船,沙劍飛便連聲讚歎:「好船!好船哪!」

  遠觀已是震憾,靠近后兩船相比,方更顯祁望這福船之大。

  「沙爺過獎了,這船也就勝在大,靈活度尚不及你的雙獅號。」祁望謙道。

  「祁爺說的哪裡話,在這東海之上能擁有福船的船隊可不多見。祁爺年少有為,真叫人佩服。」沙劍飛目光在船上睃巡一遍,毫不掩飾臉上羡慕。

  他誇了祁望一通,很快將沙慕青拉過來:「青兒,還不見過祁爺。」

  沙慕青婷婷裊裊地屈膝一禮,抬頭時桃花眼已笑作彎月,道:「慕青見過祁爺。」

  聲音悅耳宛如春風。

  「不敢當,沙姑娘不必多禮。」祁望微蹙眉頭,忙阻止沙慕青行禮。

  「祁爺別這麼客氣,你們去歲就在三爺宴上見過,也算相識一場,喚她青兒便是。」沙劍飛「呵呵」一笑道。

  「爹。」沙慕青薄嗔一句,眼現赧意。

  祁望卻只笑笑,未再言語,只喚來小滿:「小滿,備茶,請沙爺與沙姑娘到艙中一敘。」

  「不不,我不進艙,就想看看祁爺這船,不知祁爺可容沙某在船上見識一番?」沙劍飛擺手。

  「有何不可?」祁望伸手做了「請」的姿勢,「沙爺隨我來。」

  一群人便往船頭行去,周河命部分人跟著祁望,其餘仍留在原地待命,霍錦驍也沒跟去,只與柳暮言、徐鋒等人站在陰涼處等著。

  「小景也到年紀該娶親了吧?等回去了我給你保媒挑個漂亮的。」徐鋒見霍錦驍老盯著沙慕青看,便取笑道。

  「老徐這話是正理。你別老盯著沙慕青看,那可不是你能想的。」柳暮言也附和道。

  「我是替祁爺看,你們沒見她眼神老跟著祁爺打轉嗎?」霍錦驍解釋著。

  東海第一美人配平南祁望,單就外形而論,真叫一個般配。

  柳暮言和徐鋒聞言相視而笑,柳暮言更是嘆道:「看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霍錦驍一聽,敢情這裏頭還有門道?

  「柳叔,此話怎講,快和我說說。」

  「告訴你也無妨,橫豎你和祁爺去了漆琉島還會再遇上他們,你也替祁爺擋著點。」柳暮言捋著鬍子開口,「那沙劍飛在東海雖有梟名,卻是所有海梟里最沒骨氣的一個,為人貪婪怕事,素喜討好拉攏東海能者為其蔭蔽,其中尤以海神三爺為最,可算是三爺座下一條會討食的狗。那沙慕青自小便聰明美貌,聽說沙劍飛本要將這女兒送給三爺,不過三爺只將其收為義女,並沒納入房中。」

  「東海紛亂,美色為棋。大抵三爺是想利用她的容貌籠絡人心?」霍錦驍一點便通,想那曲夢枝不也是三爺送給梁同康的女人。

  柳暮言讚許地點點頭,又道:「再說咱們祁爺,他縱橫東海十年,到現在都沒娶妻,身邊更無女人,別說咱們平南島的人替他著急,就是這東海眾雄,哪個不把眼睛放到祁爺身邊來。咱們平南的實力與日俱增,祁爺身價水漲船高,前年開始就得三爺青睞。去年半丈節時,三爺就有意替祁爺做媒,想把沙慕青放到祁爺身邊,一為籠絡,一為監視,被祁爺找借口給回絕了,今年不知又要耍什麼花樣。」

  「難怪……我瞧那沙慕青確實美貌,可祁爺竟有坐懷不亂之定力,原來是這個原因。」霍錦驍不免有些感慨,「倒是可惜了,沙慕青和祁爺站一塊,真真般配。英雄美人,本為佳話,怎奈亂世紛爭,不過他人棋子,任人魚肉。」

  「你小子年紀輕輕哪來這麼多感慨!最難消受美人恩,還是腳踏實力些好。」徐鋒聽她故作老成地感慨,忍不住教訓道。

  「別說了,他們回來了。」柳暮言輕斥著,人亦站起,迎到甲板上。

  沙劍飛已經在船上看了一圈,回來時臉上羡慕更深,果見貪婪之色。祁望客套兩句,他只說要回,祁望也不多留,親自將人送到舷梯上,拱手告辭。

  沙慕青將裙稍拎,邁上舷梯,浪花湧來,船身略有顛簸,她身形一晃,似要跌下。祁望正站於她身側,見狀只得伸手扶了一把,待沙慕青站穩之後將手收回。

  「沙姑娘小心腳下。」

  「多謝祁爺。」沙慕青微一欠身,眼裡赧意更盛。

  海風拂過,輕輕勾起她的面紗,露出小巧下巴與一抹唇影,叫人驚鴻一瞥,很快又被掩去。

  祁望目光已垂。

  送走沙氏父女,收回舷梯,他方回身,一眼掃過甲板上的眾人,抓到張憋著笑的臉。

  霍錦驍見祁望望來,兩步跑到他身邊,展目望著已漸漸遠去的沙慕青,感慨道:「真是美人兒,可惜。」

  「可惜什麼?」祁望斜睨她。

  「神女有心,襄王無意,唉……」霍錦驍目露遺憾。

  「你胡說八道什麼?」祁望有種想掐她的衝動。

  「祁爺艷福不淺,小景羡慕啊。」霍錦驍狠狠笑起,頰上酒窩深邃。

  「閉嘴。」祁望斥她。

  「祁爺,你要不想惹這些桃花債,小景倒有一計可獻。」霍錦驍卻正色道。

  祁望狐疑問道:「何計?」

  「你快點給平南島娶個正經的島主夫人,一切問題迎刃而解。」霍錦驍一口氣說完,馬上腳底抹油,有多遠跑多遠。

  祁望氣得想把她扔到海里去,一轉身卻見身後諸人滿臉豬肝色,他二人對話聲音不小,恐怕叫所有人都聽到了。

  這才多長時間,她就開始消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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