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沉重
五姑娘要回府探親, 雖是低調行事, 可這消息, 還是在許府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當初五姑娘入宮選秀, 暗中爬了先帝爺的龍床, 這事兒,可沒少被人議論。
「寶兒姐, 你說這次五姑娘回府, 該是探望老夫人的吧?畢竟五姑娘之前很得老夫人偏寵。」
「你呀,知道什麼?老夫人再偏寵五姑娘,可也不可能不在乎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五姑娘若是個拎得清的,怎麼可能做出這等事情來。現在倒是好了,終於熬成了宮裡的太妃娘娘,可這說到底還不就是寡婦,膝下又沒有一兒半女, 想必在宮裡過得也不怎麼如意,這次回來,又想在老夫人面前討好賣乖呢。」
「姐姐說的極是。五姑娘歷來爭強好勝,如今落得這個境地, 老夫人怕是心裡很好過呢,這幾日,雖說身子不爽, 可還強撐著往小佛堂禮佛。」
榮春堂裡
許老夫人不是不知道這幾日那些奴才們沒少嚼舌根,可有些事兒,又怎麼可能真的禁得住。莫說這些奴才了, 她眼瞅著不知什麼時候兩腳一蹬就去了的人,心裡也是複雜的很。
方才,她在小佛堂誦了一卷經,心情才終於是平靜了一些。她老了,也想和別府的老安人一般,種種花,弄弄草。可近來朝堂那麼多事兒,她怎麼可能丁點兒都沒耳聞。她是怕啊,怕她死了之後,無言面對老太爺。
宮裡的太皇太后一門心思的想控制內閣,蘇次輔之事,不就鬧騰的很大。每每想著太皇太后視他們許家為眼中釘,肉中刺,她這心裡怕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尤其她有些琢磨不透老二到底在想什麼,就真的這麼抓著內閣首輔的位子不放,可若真的到了有一日,你到了不得不放的時候,許家,又怎麼能全身而退?
怕是她的幾個孫兒,都逃不了被砍頭的命運。
為著這個,她強撐著身子在菩薩面前禱告,不求許府能和往日一般大富大貴,只求能平安度過這一次劫。
她曾經還想著,自己那孫女婿鎮北王若鎮守京城,多少能讓太皇太后忌憚些。可沒成想,王爺也離京了。姝兒這幾日更是往定國公府去住,她老了,或許眼睛不如早年清明,可腦子還不至於都壞掉,這怕是真的要出事兒呢。
「老夫人,這二老爺在朝堂這麼些年,心裡該有些計較的,您老就好好將養著身子,什麼都別想。」說話的人是曲嬤嬤,她侍奉老夫人這麼些年,她家那口子,也是因著她在老夫人身邊侍奉的原因,在外頭莊子上當管事,幾個兒子,也都仰仗著許家而活。
人若真的能無慾無求那倒好了,因為無所求,便無所畏懼。可能有這境界的,都是神仙。她自問是一俗人,這幾日沒少跟著提心吊膽。
可她這當奴才的,又怎敢多說什麼,也只能勸老夫人想開些。
許老夫人見她這樣,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好了,這裡又沒別人,這府邸上上下下的人,誰也不想跟著遭難。這幾日啊,我總在想,若是老二能退一步,選擇致仕,太皇太后會不會手下留情,不至於對許府趕盡殺絕……」
許老夫人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這說著說著,她神色間就更多一種焦慮。
聞言,曲嬤嬤心裡猛地咯噔一下,剛想開口勸老夫人別多想,就聽外頭丫鬟進來傳話說,五姑娘車駕到了,這會兒,已經快到二門了。
曲嬤嬤心裡明白,老夫人早就和五姑娘生了嫌隙,也沒敢多說什麼。
同一時間,大太太顧氏,二太太蕭氏前後腳也來了。當初五姑娘入宮之事,早就和府邸生分了,可這次她回來,她們這些當長輩的若是都避著,確實有些說不過去。畢竟,聽說新帝很粘著蕙姐兒,太皇太后,似乎也頗給蕙姐兒臉面。
大太太顧氏不愧是主持中饋這麼多年,雖因為大女兒的事情弄得消瘦了不少,可今個兒這場合,還是一如既往的端莊穩重。老夫人身子不好,二太太又是年紀又那麼小,縱然二房不開這個口,她這長房媳婦,也該多擔著些。
這不,顧氏和許老夫人才說了幾句體己話,許蕙就到了。
蕙姐兒如今是宮裡的太妃娘娘,不管當初那件事怎麼齷齪,大家面子上該過得去的,還是得過得去。
只見她一身暗色比甲,同色襦裙,除了頭上一支掐絲鸞鳳的金釵,給人的感覺倒是素雅許多。
這麼看著,倒是和外面的孀居之人,沒什麼分別呢。
「祖母,孫兒不孝,該早來探望您的。」原本寂靜而又有些凝滯的氣氛,突然被許蕙的潸然淚下打破。
許是好些日子沒見,又或許是見她小小年紀就活守寡,膝下也沒一兒半女,不復往日的跋扈乖張,許老夫人緩緩閉了閉眼睛。
「祖母,您不知道自從聽聞祖母身子不好,孫兒心裡有多憂心,孫兒多麼希望能夠日日在祖母身邊侍奉湯藥……」
裡面鬧騰的動靜這麼大,榮春堂侍奉的丫鬟們雖規矩最重,可還是忍不住看熱鬧的心思。
大太太見狀,直接就遣退了屋裡侍奉的丫鬟。又說惠兒姐自幼得老夫人偏寵,該是想和老夫人說些體己話,她們也就不便杵在這裡。
許老夫人自然是應允。
等到眾人離開,許蕙方才止住了哭聲。
瞧著她猶自有些孩子氣的臉,許老夫人暗暗嘆息一聲,「起來吧,這裡也沒別人了,無需再裝模作樣了。」
許老夫人是什麼人,當初許蕙入宮她是一分錢的體己都沒給,依著她的性子,暗地裡不知怎麼咬牙切齒呢,怎麼可能擔心她這老婆子。
更別提,孟姨娘是怎麼死的。
方才確實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兒被許蕙給騙了,可看著她潸然淚下,眼淚說來就來,她卻最終還是感覺一種毛骨悚然,一種諷刺。
見許老夫人竟然一絲遮掩都沒,許蕙也曉得,在祖母心裡,自己八成已經死、了。
這麼想著,她緩緩站了起來,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許老夫人道:「祖母,我多想您能和之前那樣憐惜我,愛護我。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成了奢求。」
「既然祖母如此討厭我,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其實這次出宮,孫女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想勸勸祖母。」
說著,許蕙頓了頓,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鐲子,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祖母,想必你也知鎮北王離京的消息了。鎮北王的離京,不知會引起多少人重新站、隊。太皇太后又有垂簾聽政,這只是時間問題,既如此,又怎麼可能容得下爹爹。」
「有句話說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爹縱然位高權、重又如何?史書上,有多少和爹爹一樣的權、臣,可結果怎麼樣,家破、人、亡,有的即便保了命,不過是苟延殘喘,卑微的活著。」
許蕙的話聽得許老夫人身子猛地一僵,她重重嘆息一聲,「你爹爹什麼性子,你該是知道的。祖母即便有心勸,又怎麼可能讓他輕易改變主意?」
許蕙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戳中了許老夫人的傷心事,她知道,或許,到了該選擇的時候了。
閤府的平安比什麼都重要,她想讓她的兒孫也能和她一樣有一日兒孫滿堂。她不敢想,若許家真的一夜獲、罪,她怎麼面對列祖列宗。
一種懼怕和沉重瞬間席捲了她的心頭。
「祖母,您也知道,大姐姐是靖南王世子妃,可如今,靖南王舉、兵北上,太皇太后定不會饒過他的。因著這個,我們許府,也被推到了風頭浪尖上。這根本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問題,而是我們許府,本就牽扯不清。何況,鎮北王如今也去了西、北,連鎮北王都退了,爹爹難道還要在這裡和太皇太后僵持著,多僵持一日,我們許府,怕是再無全身而退的可能。」
許蕙可謂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尤其她緊緊抓著許老夫人的手,讓許老夫人深深的感覺到一種沉重感。
見許老夫人嘴唇顫顫,許蕙幾乎是用一種蠱惑的聲音道:「祖母,只要爹爹致仕,太皇太后肯定會放我們許家一條活路的。您想想前戶部侍郎,欽天監監正,哪家不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們就更慘了,那是要被賣到教坊司去的。」
聞言,許老夫人臉色變得蒼白。可下一瞬,她卻一把推開了許蕙,許蕙腳下一個踉蹌,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外頭的曲嬤嬤聞著動靜,急忙衝了進來。
原以為五姑娘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怎麼說也該用了午飯再回宮的,膳房那邊為著這事兒,一大早就準備起來了。熟料,卻聽聞五姑娘只待了半個時辰,連二老爺的面兒都沒見著,就回宮去了。
顧氏和蕭氏聞著這消息,頓時也急了。老夫人近來身子不好,別是蕙姐兒不會說話,衝撞了老夫人了吧。
只她們才剛到榮春堂門口,就聽裡面曲嬤嬤的大叫聲:「叫太醫,快叫太醫!老夫人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