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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嬌記》第82章
☆、第82章 兒臣不孝

  東暖閣的宣召比太子想的還要快些。多日未出東宮,太子走在長長的宮道上,看著面前這高高的紅牆,腳步不由的變得越發沉重起來。

  「殿下……」

  跟在他身邊的近侍弓著身子,擔憂的看著他,也有些心神不寧道。

  這近侍叫小圓子,如他的名字一樣,臉圓圓的。是近來才被內務府分配來的。

  東宮岌岌可危,對於內務府新派來的人,太子心裡多少有些計較。這免不了又是哪些人的眼線。

  不過讓他詫異的是,這小太監雖看著循規蹈矩,可某些時候,卻老實的讓人可笑。因為被圈禁,他近來更是陰晴不定了。前幾日醉酒之後,心下又是一陣陰鬱。他最是不喜這些無根之人,便隨口找了個錯處罰他跪在外面。宮中素來都是迎高踩低之人,更何況這些太監,表面上恭順,可暗地裡指不定有什麼小動作呢。讓他意外的是,這小圓子卻是個實誠的,恭順的跪在外面,整整一夜,等他翌日醒來從書房出來,整個人竟是凍僵了,就像是一具雕塑。

  若是依著他的脾氣,索性也就讓人把這太監扔到亂葬崗了,雖說他在東宮處境艱難,可發落一個太監,誰又敢說什麼。

  可不知為什麼,他卻鬼使神差的放了他一碼。

  那日晚些時候,他在後院練劍,當值的太監知道他的喜怒無常,生怕成了刀下冤魂,都找了藉口躲得遠遠的。可小圓子又出現了,恭敬那著用熱水浸濕的帕子在一旁,竟然一絲懼怕都沒。

  這人若不是傻的,那便只會是某些人精心培育中的細作了。否則,不會有這樣的沉穩。

  太子生性多疑,這個時候,也存了試探之心,長劍直抵他頸側,瞬間鮮血直流,「說!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只見那人兩眼無辜,卻沒有任何的懼怕,半晌,他聲音飄忽道:「殿下可記得,八年前在靜安胡同,曾丟了裝著銀子的荷包給一個小孩子。」

  「那年大雪,奴才一家病的病,死的死,若沒殿下的銀子,奴才只怕也已經見閻王了。自那日起,奴才就存了報答殿下的心思。不瞞殿下,奴才入宮當內侍其實已經有一年多了,宮中規矩森嚴,想要報恩,可又豈會那般容易。這之前,奴才服侍過外藩敬獻的孫美人,陳美人。可有貴妃娘娘在,美人再美,卻連得見聖顏的機會都沒。兩位小主鬱結於心,半月前,陳美人自戕而亡,宮中自戕是大罪,奴才本逃不過被扔到亂葬崗的結局。可司禮監的寶公公找了奴才,他新認的乾兒子小勺子原本這次是要被分配往東宮的,可如今人人對東宮避之不及,便想了法子讓奴才取而代之。可他不知,他此舉卻是成全了奴才。這幾年,奴才苦於找不到機會報答殿下,卻沒想到,這次竟然如此巧合。」

  小圓子說到後來,面上已經滿是淚痕。

  太子微微蹙眉,恍惚間記得當年確有這麼一件事。只是,他貴為東宮太子,如何會把這小事放在心上。

  那之後,小圓子就近身侍奉在他身邊了。

  「怎麼,怕了?」看著小圓子憂心的樣子,太子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嘴角微微勾起。

  小圓子忍不住低喃道:「太子或許該抱著皇長孫去的,畢竟聖上就這麼一個重孫,興許聖上會生了憐惜之情。」

  聞言,太子眼神沉了沉,其實不用小圓子說,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可惜,他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父皇本就多疑,此番宣自己到東暖閣,或許是真的有了一點點惻隱之心。如此,他是更不能弄巧成拙的。他如今再不能操之過急了。

  東暖閣

  成元帝也不免陷入了回憶中。

  可這回憶,並沒有持續多久。成元帝是不允許自己有弱點的。

  許是因為昨個兒的昏迷,他覺得自己身上有些乏力。要坐穩這皇位,說實話,有時候人難免會有些心力交瘁。其實對於太子,他並非就真的有那麼多的不喜。只是,看著太子意氣風發,看著那些朝中暗中已投入太子麾下,他如何能不急?

  他就這麼等不及他老了?

  成元帝從未有過禪位的想法,他已經習慣了做這大曜的第一人。只有坐上這皇位,人才知道好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若他禪位,太子初始的恭順過後,他難免會受制於人。

  可太子,他卻又不忍真的殺了他,畢竟是他親自教養大的兒子,他四個皇子中,唯太子得他的心。拋卻之前狩獵太子御前失儀,太子卻是比其他皇子要強很多。

  何況太子東宮儲君,自幼就被立為太子,那可是上過宗廟的,到時候真的被廢,這紫禁城豈不是亂套了。

  不廢太子他不心安,可廢了太子,其他諸位皇子,卻未必合他的心意。何況,其他幾位皇子,也年齡漸長,到時候,面臨的問題其實還一樣。

  如此想來,也唯有把目光放在皇長孫身上了。若是側封皇長孫為皇太孫,太子便失去了繼位的可能,而等到皇太孫真正成年,還有好多年,絕對不可能造成他的危機。

  加上皇長孫如今記在太子妃名下,對於那些嫡庶之言,也能堵住那些悠悠眾口。

  可若是皇長孫真的被冊封為皇太孫,太子妃卻是不能留的。這女人,有異心。不管是什麼原因,他絕對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到時候,該讓誰做太子繼妃呢?不由得,他想到了那日鎮北王御前請旨。若沒有這一茬,或許,那清溪郡主會是個合適的人選。畢竟她身後有定國公府,只要有高寧大長公主殿下,她不會有別的心思。

  這天下,仍然還是李家的天下。

  可惜如今說來,一切都遲了。上次錯失除去鎮北王的時機,以後,只會更加艱難。

  「聖上,您可記得鎮北王身邊的朱濠。聖上既在京城難以捉到鎮北王的把柄,難以把罪、名安在他頭上。那不如把目光放在西、北蠻子那邊。若給鎮北王一個勾、結莽族的罪、名,您何愁不能斬草除根。」

  成元帝抬眸看向馮振,面上微微有些動容。

  馮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聖上,奴才先行請、罪。其實這朱濠,早就生了異心。鎮北王麾下朱濠和郭璋兩名大、將,豈能真的一碗水端平。這是人,總是有弱點的。奴才也就斗膽瞞著聖上見了朱濠。」

  無需馮振再多說什麼,成元帝如何不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可他並未覺得有任何的不妥,反倒覺得若那些朝臣能有馮振對他一半的忠心,他就不必每日都難以入眠了。

  這時,有小太監進來傳話:「聖上,太子殿下到了。」

  聞言,成元帝的身子似乎僵了僵。

  可下一秒,他的臉上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威嚴。

  許是父子倆多日未見,等太子進來恭順的給成元帝請安之後,成元帝好半晌,才記得讓他起磕。

  「兒臣不孝,父皇身子抱恙,兒臣恨不得親自侍奉在父皇身邊。」

  太子說著說著,竟然有了幾分哽咽。

  父皇老了,這是第一次,太子有這樣的意識。

  上一次見父皇,父皇面色紅潤,雖私底下有人說父皇沉、溺、丹、藥,內裡早就虧了,可給人的感覺,還是挺精神的。

  而眼前的父皇,臉色蒼白,一夜間竟然老了許多。

  這是太子從未見過的。

  或許真的被太子這句話觸動了往事,成元帝心下微微有些沉重。記得多年前,又一次他也是病倒了。太子憂心不已,日日守在他身邊。雖不合規矩,可著實是讓他暖心。

  「我兒看著面色也不怎麼好,可是那些奴才侍奉不得力?」

  太子瞬間眼眶紅紅,「父皇突然病倒,兒臣憂心不已,豈能吃得下飯。那些奴才倒也是盡心盡力的,父皇莫要怪罪他們。」

  這話卻也是實話,可太子吃不好睡不好,其實是暗暗祈禱上蒼,想著若是父皇醒不過來,該有多好。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仿若惡、魔一般,存在他的腦海中。

  「太子,父皇記得已許久未和你下過棋了,來,擇日不如撞日,咱父子倆這就切磋切磋。」

  說起下棋,其實太子的棋藝早在十三歲那年,就已經超過成元帝了。那時候,他也不知忌諱,只當父皇還和小時候一樣,即便是他贏了,父皇只會為他驕傲。

  可後來,他慢慢發現,哪怕父皇輸了他半子,眼神裡就有了些隱晦不明的東西。打哪日起,他再不敢贏。

  父子間就這樣心照不宣起來。

  這會兒,看著眼前的黑白棋子,太子只覺得指尖有些顫抖。

  他琢磨不透,眼前的父皇,到底是他的父皇,還是這天下的君王。

  方才父皇流露出對他的憐惜之情,還有那眼眸中一閃而逝的愧疚,他到底該如何取下這盤棋。

  他真的不懂了。

  似乎做什麼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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