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吩咐交代下去,前台的姑娘立刻行動起來。這裡是她的工作崗位,所以即使沒有燈光照明,她此刻也能分外准確地估算出前台上的物品擺設。
隨安然看她拿起電話,電話一側的信號燈短促地亮了一下,那很輕微的“嘟嘟”忙音立刻掩蓋在了外面驟然響起的風聲裡。
酒店的對面就是一條河流,兩旁門戶小店早已經在這惡劣的天氣下關門打烊。這一時斷電,她也分辨不出是整條街的電路癱瘓亦或者只是酒店的……
溫景梵依舊還坐在剛才的位置上,手裡拿著手電筒,拇指落在開關上輕輕的摩挲。手電筒的外殼是金屬材質,剛觸上去冰涼一片,現在他握得久了這才有一層淡淡的暖意。
他側目看了一眼低頭正在給工程部電工打電話的隨安然,酒店漆黑一片,只有不遠處的安全指示燈綠光微亮,映出前面那一處空曠的地方。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他勾起唇來,無聲地笑了笑。這笑容極淡,讓他的眉眼瞬間柔和了許多,只不過隱在黑暗裡,並沒有人看見。
聽她說的差不多了,他這才站起身來,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口袋裡,抬眼看向外面幾乎有形的狂風暴雨,只覺得眉心隱隱有些作痛。
隨安然掛斷電話之後依然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正准備親自去跑一趟時,溫景梵這才不緊不慢地叫住她:“你留在這,如果有人找你也能找到人。”
說完,他抬目看了眼不遠處,指了一個方向,“工程部是不是在樓上的這個位置?”
“是,電工正在檢查電路,你過去就能看到。”她回答完,手指收緊,握住因為通話而有些發燙的手機,又補充了一句:“溫先生,今晚真的麻煩你了。”
溫景梵抬步正要走,聽到她的稱呼,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但沒有燈光,並未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睛似乎是比平時更亮一些。
他抿了一下唇,點頭輕“嗯”了一聲。等走出兩步遠,才說道:“不麻煩。”
外面的風雨更大,想必是台風就要登陸了,那狂風驟雨撲面而來。那落地之聲猶如上古靈獸的咆哮,帶著一絲凜冽,冷得人心發顫。
前台的小姑娘被那風聲滲得手一抖,不小心按了個免提,話筒那端客人不耐煩的聲音就清晰地響了起來。
隨安然淡定地聽客人罵完,微俯低身子回答:“好的,謝謝您的建議,請您稍安勿躁,已經在檢查電路並且維修,大概十分鍾內能夠解決。給您帶來的不便,我很抱歉,也請您能夠諒解。”
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這才“啪”地一下掛斷了電話。
隨安然順手掛上話筒,挨著她的椅子坐下。等全身放松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微微顫抖。
她抬手捏了一下眉心,把手緊貼曲著的膝蓋上。
就這麼坐了不知道多久,在身旁女孩輕柔的嗓音中,那燈光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
隨安然剛習慣黑暗,猛然被這燈光一刺,下意識抬手掩住眼睛,等眼底那一陣發暈的青黑過去,這才睜開眼透過指縫看出去。
溫景梵已經回來了,正站在前台,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她的目光,視線一轉就和她的對上。
隨安然立刻拿下手,對他笑了笑,想說些什麼,可到了嘴邊都不合適,一時有些詞窮。
溫景梵並未察覺她的不自在,轉而繼續斷電前要和她提及的話題:“你是後天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中午的航班。”
“明天有沒有空?”
隨安然想了一下,原本她就沒有班次了,只今晚調班才又值夜,明天自然一整天都空了下來,“有的。”
溫景梵略一思忖,很直接地問道:“能不能約你?”
隨安然愣了一下,覺得心髒似乎在那一瞬間漏跳了一拍,“……能。”
“明天下午2點……”他聲音微微往下沉了沉,音質醇厚。似乎是在壓抑什麼,頓了片刻還是咳了幾聲,才接著說道:“你的電話是多少?”
隨安然下意識地就摸出了自己的名片遞過去,手剛伸出去看見溫景梵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時才猛然反應過來——
但還未等她縮回手,溫景梵已經抬手從她手裡接過了名片,低頭看了一眼,揣在手心放進了褲袋裡。
隨安然後悔得都要咬舌頭了,她為什麼要遞名片!又生分又見外,倒顯出幾分她的不識好歹來。
這麼想著,她立刻開口補救:“名片上不止有我的手機號碼,還有我的聯系郵箱,以後你要是……”
話說到一半,她猛地止住,越發的懊惱。
溫景梵是老板的弟弟,無論是工作聯系還是私人聯系……都輪不到她啊。
“好。”他應了一聲,視線卻越過她看向身後的掛鍾,抬手捏了下眉心,再開口時,聲音裡帶了一絲疲倦:“我就住在511房間,今晚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可以直接上來找我。”
這句話說完,也不等她的回答。就這麼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
禮貌,疏離。
和隨安然記憶中見過的很多次溫景梵一樣——看似溫潤如玉很好相處,可其實孤傲清俊得難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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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安然在大堂又坐了一個多小時,台風已經在S市臨近海面登陸,狂風大作,離得酒店大門近一些都能從那細小的縫隙中感覺到酒店外面那洶湧而張揚的水汽。
冰冷,浸著剛入秋的冷意,涼徹心骨。
她一個人又在酒店內部巡視了一圈,巡到511房間所在的走廊時,微微頓了一下,轉身看向緊閉著的房門。
腳下是柔軟的地毯,走廊裡的燈光有些昏暗,恰好能夠看清整條走廊的格局。511房間的房門正對著不遠處天花板上的一盞內嵌照明燈,門牌上那三個數字被燈光渲染得發亮。
隨安然想了想這一層樓的房間格局,這堵牆的後面是兩個單人沙發,中間擺設著一個精致的小桌幾。左側沙發旁邊應該擺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電腦桌,電腦桌之後就是一張大床,正對著大床的是一台液晶電視。
格局並不大,她現在站的距離離那大床大概……她在腦海裡臨摹著那個場景,點著手指數了數,大概是——十步左右。
十步的距離。
她移開視線,往前走邁了十步,回頭看了眼剛才自己所站的位置,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但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似乎是離他近了些。
巡視完酒店,她便打算去地下停車場看看。已經走到了電梯口,卻想起溫景梵剛才那淺淡的叮囑,折返回來,叫上了值班的其中一個保安。
地下室的水已經抽完,只有地面上濕漉漉的,還覆著一層黃沙證明著剛才差點讓人兵荒馬亂的滲水事件。
她在有燈光的地方轉了一圈,又去傳達室看了一眼,這才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實在是累極,卻因為心裡有事,大腦異常清醒。
她拿出手機,點開音樂列表找到裡面的幾段錄音,調了音量後便擱在她文件前外放。
她從前幾年高三後便養成了聽電台的習慣,往後挑選手機的時候第一注重的便是手機的音質,此刻那段錄音外音外放,並未有一絲雜音,前奏音樂更是輕柔舒緩,讓人聽了便覺得神經放松。
她握起筆,夾在指間輕輕地轉動。
“大家晚上好,這裡是‘時遇’電台專欄,我是主持人時遇……”
清澈的男人略微有些低沉,落在“時遇”兩個字上時,似乎是加重了音方便聽眾辨別,咬字清晰,聲音醇厚。
時遇。
隨安然唇邊輕溢出這兩個字,眸光都柔和了些許。
時遇做的一直都是深夜的電台廣播,午夜時分正是一天最柔軟疲憊的時候,他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誘惑,低低的,聲聲入耳,能勾起人心底最隱秘的欲/望。
隨安然研究過他的聲音以及說話,咬字的習慣,並沒有特殊的地方,可每一句話從開頭起口,到結尾,就是能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如一汪深潭水投入了細小的石子,在月光下泛起涼薄的漣漪,一圈一圈,溫柔得引人發醉。
窗外是被隔絕的狂風呼嘯,雨點拍窗而來,也只有此時,S市沒有一點水鄉的溫柔。在外面的驟雨磅礡中,深沉得如同是無波的古井,夜色掩映中,悠然得讓人心頭微沉。
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就坐在窗前,神思卻恍然飄到了很多年前以前的梵音寺裡。
那晚的天色也猙獰猛烈,卻是她記憶中最溫柔的時刻。
那段記憶和時遇的聲音漸漸重合,她一個恍惚,彎唇笑了起來。
時遇時遇,她正是那一年,遇見的他,然後改變了她的這一生。
時遇,溫景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