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屋內安靜了會兒, 母子見面的傷懷情緒過去後,太后臉上多了些笑容,目光一直落在紀灝身上, 看不夠, 也舍不得挪開,聽他說了些他和那位商家女子的事, 心中有些念頭,便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紀灝想了下後:「兒臣想立她為側妃。」
商戶出生的女子, 放到王府裡頭, 也就只能是個妾而已, 但她對兒子有救命之恩,娶做側妃,是最合適的。
太后點了點頭:「好, 屆時母后派人去清水鎮,替你將這婚事定下來。」
林嬤嬤見有了些空隙,從旁建議:「娘娘,那廂已經準備妥當了, 您和殿下先用膳吧。」
「對,對,先用膳。」太后拉著紀灝, 撫了下他的手,「清早出發,也該餓了,母后差人準備了好些你愛吃。」
紀灝扶起太后, 人逢了喜事,精神果真是好,眼見著太后的臉色好了許多,兩個人朝一旁的屋子走去,後面跟了一群人,還是紀灝提起來:「母后,怎麼不見六弟過來。」
「皇上是想哀家與你多相處會兒。」太后時不時看他,坐下之後,忍不住要給他夾菜,滿桌子都是他愛吃的,「快嘗嘗這些。」
紀灝拿起筷子,將太后給他夾的都吃了下去,宮裡的膳食自然比外面的好,但紀灝受傷過後,味蕾受了些影響,吃下去的東西除了辣的有刺激性之外,其餘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好吃難吃區分不大出來。
但對著太后的目光,紀灝將糯米排骨送入口中,輕掩了下嘴角:「這可是陳廚子做的?」
太后點點頭,紀灝繼而道:「還是那味道。」
太后笑著,又往他那兒添了一筷,笑中帶淚:「多吃一些,太瘦了。」
紀灝其實已經吃飽了,笑著道:「這湯不錯,兒臣陪母后喝一些。」
林嬤嬤給太后添了碗,母子倆這麼安靜的喝著湯,這樣的情景,是兩年來太后娘娘做夢都不敢想的。
母親看孩子,即便是三四十的年紀擺在那兒,依舊也還是個孩子,更何況是太后如今眼中的紀灝,失而復得,越發要珍惜,多看上幾眼,多說上幾句話,都是好的。
午膳過後,太后娘娘該午睡了,之前情緒這麼大起伏後,如今靜下來了,人顯得有些疲乏。
她倒是想再和兒子相處會兒,但林嬤嬤勸著,這幾日殿下都會留在延壽宮內,於是太后道:「早朝已下,由李福帶你去乾清宮見皇上。」等見過皇上,傍晚讓太醫來一趟,給灝兒把把脈,開了方子好好補補才是。
紀灝陪了會兒後,待太后躺下後才走出屋子,衛國公府的二公子衛祺還候在外面,李福也在,恭恭敬敬的,要迎二皇子去乾清宮。
走出延壽宮時,紀灝的神色有了變化,他停頓了下,另一隻手按住胃處,眉宇緊蹙著。
衛祺見此關切道:「殿下。」
紀灝保持那姿勢站了會兒,搖了搖頭:「無礙,剛才吃的急了些。」
見他很快恢復了神色,衛祺也沒多想,一行人繼續朝乾清宮走去。
紀灝沒再停下腳步,眉宇間偶而皺一下,衛祺他們走在後面並沒有看到,快到乾清宮時,紀灝的臉色是有些蒼白的。
進殿後光線有些暗,請坐下後,沒多久,紀凜從內殿走了出來。
「二哥。」
「皇上。」
紀凜示意李福上茶:「我還以為沒能這麼快見到二哥,母后一定有很多話對你講。」
紀灝拿起杯子,指尖觸碰那溫熱,視線在紀凜身後的案桌上看了眼,隨後起身,朝著靠內的窗邊走去:「母后睡下了。」
從這邊的窗戶往外看,是乾清宮後面的一個內小院,這時節,滿院子楓黃,看起來別有一番秋的意境,紀灝年少時,有很長的時間都在這裡,那時在太傅那兒下了學後就要來乾清宮,就在這個靠窗的位置,過去擺了桌椅,那邊案桌上父皇批奏章,他則是在這兒看書。
如今就剩下院子內是熟悉的。
紀凜走到他身旁,兩年過去,兄弟二人已經差不多高,紀灝一身素色的錦衣,氣質也不輸紀凜,眉眼間兄弟二人還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紀灝看起來更容易親近些,而像南平公主多一些的紀凜,平日裡不苟言笑,這神情要來的冷淡許多。
窗戶邊上光線充足,剛剛在殿內沒能看出來的,在這兒,紀灝的臉色並不好,他的胃一直在隱隱作痛。
紀凜讓李福重新備了溫水,遞給他:「二哥不舒服?」
紀灝將杯子擱在窗檯上,輕輕轉動著,看著那一地的落葉道:「從懸崖上掉下來,五臟六腑都受了損,平日的愛吃的碰不得,少了一些趣味。」
「當時父皇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了有兩個多月都沒有二哥的下落,只在那山洞內發現了你的衣服和一些內腑,卻都沒想到,你那時早已經被人所救,那樣的深山裡,便是採藥人都不會進去。」
「尋常採藥人是不會到那麼深的林子內去,那一次他們進山是為了找一味不常見的藥,只長在懸崖峭壁上。」紀灝頓了下,臉上有了笑意,「也是我運氣好。」
「那他們的身手不錯。」紀凜的語氣也很淡,聽起來沒有別的意思,「當時我跟著周將軍一起去找你,親自到過那山洞,周圍的地勢,尋常人上不去。」
「敢去那樣深山老林裡採藥的人,若是沒有一兩樣防身的本事,怕是早就葬身在裡面了,他們兄妹二人,哥哥的身手好一些。」紀灝倒是沒有否認救他的人會些武功,懸崖那處掉下去,已經是在山裡很深處,再說那山洞,或許幾年都不會有人去那裡。
紀凜沒作聲,他也有沒說的,例如,他跟著周將軍到那山洞外的時候,他發現雜草叢生的地方,有野獸的骸骨,已經腐爛的只剩下白骨,野獸的頭骨就在不遠處,像是被人一刀削下來的,極為乾脆,若是救他的人所為,那他們的身手就不僅僅是防身那麼簡單。
又比如說,香柳弄內那些遺留下來的書卷,上面的筆跡與他很像,他曾讓常大人拿著這書卷與二哥過去留下的做了字跡對比,雖說有細微的偏差,卻能基本肯定是同一個人,除了書卷外,還有熟悉的生活痕跡留在那屋內。
紀凜不會問他和那些黑衣人是什麼關係。
也不會問外面流竄起那些傳言後,他就忽然被衛老國公派出去的人給找到了。
同樣的,他也不會主動開口留他,只要他像在清水鎮說的那樣只是回來看看母后,要求離開,紀凜就會派人送他回清水鎮去。
但他會麼。
兄弟之間,一個面帶微笑,一個沉靜,卻都不是顯露山水的人,紀灝轉過身看他,話語裡有誇獎的意思:「兩年來,你的性子越發沉穩了。」
紀灝誇他的語氣,就像是幾年前那樣,紀凜臉上露了一抹赧然,還是沒作聲,倒是還和過去一樣。
過了會兒,紀凜問:「母后可讓二哥在宮裡多住一陣子?」
紀灝笑了,有幾分無奈:「是啊,此事是我不孝,一年前回來時就該回宮看她。」
「那二哥就多陪陪母后,見到你之後,我想她的身子骨都能好上許多。」
「母后還說,讓你一塊兒去延壽宮用膳。」
紀凜神情微閃:「皇后身子不適,我得去看看她。」
紀灝臉上的笑意微滯了下,隨即擴大了幾分,端起杯子朝他敬了下:「說到這個,還未恭喜你。」
「多謝二哥。」紀凜舉杯,這句話是真心實意。
紀灝垂眸,喝了一口水。
水已經涼了,從喉嚨往下淌,到了胃裡,這涼意加劇,引起了一陣的抽疼。
…………
離開乾清宮後,軟轎朝延壽宮那方向抬去,途徑永和宮時,紀灝說了聲停。
抬著轎子的宮人頓了頓,卻不知是放下來還是就這麼站著,這裡是永和宮外,二皇子要去的可是延壽宮啊。
最終這幾個宮人只是停下,抬著軟轎站在那兒。
紀灝望著永和宮外那高高的宮牆,夕陽西下,餘暉照在那宮牆上的紅瓦礫上,反襯出一抹光輝來。
他眯起眼,經歷過一天陽光的烘烤,暖暖的風襲面而來,帶著一股熟悉的桂花香。
「桂花酒。」
紀灝輕吐了幾個字,睜開眼,眼底多了一抹深意,嫣兒,你可還記得埋在印月樓下的那兩罈酒。
站的有些久了,軟轎旁的送行的太監不由抬起頭想詢問,聽見二皇子說了聲「走吧」,一行人經過了永和宮的大門,朝延壽宮那方向快步而去。
這時永和宮內,沈嫣靠在軟塌上,正望著窗外靠牆邊上的丹桂樹,心疼著前些日子的那場大雨,將這些沒來得及收的桂花都給打落了,如今樹上禿禿的沒剩下多少,再想釀的和去年一樣多,是不可能了。
木槿見娘娘這副神情,笑著遞上來一碟桂花酥:「就是釀了酒,娘娘也不能喝,留到明年生下小皇子後,也夠熬到新釀了,這些不算少。」
「這幾棵樹可是宮裡最好的。」沈嫣是捨不得啊,再者她的嘴越來越刁鑽,少了桂花酒還有別的,一場大雨毀了一半,怎麼能不心疼。
「您不是想吃麵,不如晚上就讓玳兒給您做蔥油麵。」木槿哄著她,得哄呢,說起這些吃的,娘娘的性子就會像孩子一樣。
沈嫣懶懶靠下去,收了心疼,問起延壽宮那兒的情況:「太后娘娘身體如何?」
「太后娘娘高興二皇子回來,午睡後醒來精神都好了不少,太醫不是說太后娘娘的病多是鬱結下來的,如今可算是解開了,還命人送了支參過來,說是給娘娘補身子的。」
沈嫣點點頭,二哥哥還活著,太后的心情就會好,人自然也會利爽:「太后送來的那支暫且放著,母親送來的那些裡是不是有靈芝粉?」
「有呢,大夫人送了好些東西過來,前幾日又叫人送了不少。」吃穿用度哪樣都沒落下。
「你挑兩樣,送去延壽宮。」
木槿下去找東西,沈嫣靠坐了起來,抬手輕捶了下腰,一轉身,皇上就在門口了。
「皇上來了,怎麼都沒人通報。」
沈嫣掀開蓋在身上的薄毯,紀凜走過來,坐到了她身側,替她捏了捏腰:「怕吵醒你。」
不輕不重的,按著特別舒服,沈嫣便往那墊子上趴去,眯著眼,聲音輕了幾分:「二哥去乾清宮見過你了?」
「母后留他在宮裡多住幾日。」紀凜的手頓了下,看向她,這姿態像極了大寶,懶洋洋趴著。
沈嫣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既然回來了,難道還要走:「他不打算留下來?」
紀凜拉她起來:「他不會走的。」
「這些不用我們來想,太后都會安置好,早前先帝就賞過府邸,在宮裡陪太后幾日後住過去也方便。」沈嫣沒往別處去想,既然回來了也沒有再走的道理,能走去哪兒?除非是去封地,那也是封王之後了,沒這麼快,再者太后娘娘那兒未必捨得。
此時他們也沒想到太后那邊留了先帝的一道封王旨意,兩天後太后拿出那旨意給了皇上,待秋宴時沈嫣見到他時,沈灝已是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