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沈嫣在私刑所後面的一座院子內見到了皇上。
這原來是關押宗族弟子的地方, 犯的都是比較輕的錯誤,過去在書堂中發生的一些欺負人的事件時,那些人就是被關在此處罰抄書, 關禁閉。
所以這裡的住所環境要比私刑所內好一些, 高牆內雖說門窗都添了護欄,但進去什麼都有, 堂屋左右是書房和就寢的屋子。
放到別人身上,這樣的環境說不上簡陋, 其實不錯了, 可對一個九五之尊來說, 囚禁在這樣的地方,堪比侮辱。
沈嫣走進院子的時候,紀凜正在書房內, 護欄外的窗戶打開著,一眼就能看到沈嫣,他放下書,看到沈嫣後面還跟著秋瑤, 將書放下後快步走到堂屋,隔著門欄與沈嫣相見。
兩個人眼神對望,皆是有話要說, 也都忍下了,沈嫣轉過身對秋瑤說道:「把門打開。」
「不行。」
沈嫣笑了:「你都答應本宮來看皇上,到了這兒,難道還怕本宮會逃走不成。」
秋瑤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十一, 在他眼中看到了不贊同,王爺還沒下朝,她不該擅做主張把皇后娘娘帶過來,萬一引起什麼事她要怎麼收拾。
但在秋瑤看來,這院子包圍重重,想出去極為困難,即便是皇上逃的出去,他也不會丟下皇后不管,而皇后這身子,半點功夫都不會,走不走的出這院子還很難說。
他們能說什麼,無非是怎麼對付王爺,但王爺不可能會輸。
「放她進去。」
沈嫣克制著,等守在那兒的人解鎖後,跨進去的第一步就讓紀凜接住了,他牽著她,手微顫,也是極力克制著,引著她到了書房,在垂簾這端,半扇窗遮掩的地方,抱住了沈嫣。
他不敢太用力,怕傷及她腹中的孩子,沈嫣卻是用力的抱住了他,小聲道:「太醫院在盡力救治那些百姓,很快這病會過去,他不會等太久,在這陣民聲過去前一定會登基。」
紀凜低下頭,嗅著她青絲間的香氣,生了鬍子的下巴輕輕蹭了下她的額頭,也怕弄疼了她,尤為的小心翼翼:「你瘦了。」
這才幾天的功夫,她就瘦了。
沈嫣抬起頭給了他一個笑靨:「肉都長肚子裡去了,近日他特別的乖。」說著拉著他的手放到了腹間,這孩子像是有所感應,知道回應父親,在紀凜覆上去時還動了下。
紀凜露出了這幾日來的第一個笑意:「比之前更有力了。」
「他登基之後就不會放過你。」沈嫣輕輕靠在了他胸膛上,「我知道你身邊還留有一些人,他們可以把你救出去,別擔心我,先離開這裡。」
以她對德王的瞭解,他對皇位執著到這地步,後面的事肯定都安排好了,以他的謹慎,能夠預料的也都預料了,太后娘娘想到要找皇叔父出來主持公道,德王肯定早就想到了,太后的消息送不出去,即便是送出去了,皇叔父也做不了什麼。
他不會拖很久,他會在眼下最有利的時候登基為帝一氣呵成,未免皇上摺返,會直接將皇上處置,如今逃走是下下策,卻是不得不做的事,留在這兒德王很輕易的就能拿她來威脅皇上,皇上他什麼都做不了。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紀凜不放心她,他走了她怎麼辦,他寧願德王用她來牽制他,至少她還平安無事。
「我要你活著!」沈嫣用力捏緊了他的手,指甲要陷入到他骨肉中去,傾注了她所有的力道,目光閃閃看著他,「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你。」
紀凜低下頭親了下她的額頭,抱緊了她:「我會活著,也絕不會丟下你們。」
「我相信你。」她從來都相信他,不論做什麼,只要是他說的話她就相信,他們不會死。
紀凜摸了摸她的頭髮,不捨也不願意將她放開。
「他將李福留在身邊了。」
乾清宮內過去伺候皇上的人,如今都被德王留下了,李福掌管了乾清宮許多事,德王將他留在身邊,是早已打算好登基事宜,人都不換。
紀凜低聲囑咐,將她的頭髮撩到耳後:「你回去之後留在永和宮內不要出來。」
沈嫣抱著他,低低嗯了聲。
紀凜還有很多話要說,但外面的人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十一早就想將皇后請出來了,沈嫣也不能等秋瑤來拖人,踮起腳在紀凜臉頰上親了親,紀凜拉住了她,從繡袋中取出銅鏈,掛在了她的脖子上,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輕聲囑咐:「乖一點。」
沈嫣捏著銅鏈,衝著他笑,忍了眼淚轉過身去,秋瑤已經進來了,沈嫣飛快將銅鏈藏到了衣襟內,低頭擦了下眼角,見面傷心這樣的事,看著也很如常。
秋瑤看了皇上一眼,再看看沈嫣,等她走出去後跟著出了屋子,門鎖上後,這屋子又恢復了牢籠的狀態。
沈嫣沒有回頭,由木槿攙扶著,慢慢朝院門口走去。
她知道秋瑤在看她,也知道皇上站在窗戶邊上,她的腳步很緩,每一步卻都走的異常堅決,她和皇上可以共赴死,卻不是這麼個死法。
紀凜站在窗邊一直看著,直到看不見人是還在繼續,就在櫃子角落中,悄無聲息的,流雲的身影出現,如一抹煙魂一樣,也不知他是如何進的屋子。
「你和流風一起,去永和宮保護皇后,寸步不離。」
流雲眼底閃過一抹遲疑,最後還是聽命於皇上:「是!」
「除非是皇后有難,否則你們都不得現身。」
「皇上,那若是您有難……」
紀凜看著院門口出現的那抹身影:「朕不會有事。」
…………
如沈嫣所料,德王很快就有了動作,登基一事對他而言刻不容緩,若再拖下去,等城外的瘧疾過去,天氣漸漸暖起來,到了農忙時節,百姓的心平靜下來,就會想起皇上的好,到那時他再登基,就不能獲取這些民心。
對他而言是趁熱打鐵,於是很快的,他逼迫皇上籤下了讓位書,在朝堂上將其宣讀,他幾番推辭,大臣們熱烈推舉,德王接受了著讓位書,演過這場戲後,不過三日禮部那兒就快速的準備完畢,登基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十八,距離初八那日事發,僅過去了十天。
朝堂中大多數人都清楚這不過是個伎倆,謠言是個伎倆,宗廟一事有問題,就連這讓位書也並非是皇上心甘情願的,可就是沒人站出來說,因為一天前站出來的幾個大臣,兩個被卸任,孔學士則是以「年事已高」這個理由被請回了家,修養半年,站出來指責過德王的白候爺也遭了「修養」的待遇。
誰都知道,半年之後再回來,這朝堂又是一變。
在不少人看來,之前那麼擁護皇上的沈家都沒說什麼,他們就更不會說什麼了,朝堂之中有多少人都是跟風形勢的,而在定下德王登基的日子之後的隔天,白侯府忽然傳出白侯爺猝死的消息,這會兒,更沒人敢說什麼了。
轉眼二月十八,德王登基的日子。
代理朝政的這十天裡,紀灝派了不少太醫去城外就診治病,十天過去百姓的病好了,這就將功勞都歸結在了紀灝身上,沒登基前就獲得了一些民心,登基當日,灰濛蒙的天都沒有影響到百姓的熱情,圍在宮外,就想聽宮內傳來宣讀聲。
負責事宜的禮部尚書看著久久不開陽的天氣,膽顫心驚的,就怕新皇責罰,這日子不算是他選的,可與他也有關啊,太陽不出來瞧著就不太吉利。
紀灝一身宮裝站到了前面,這時底下的大臣們才發現,新皇身後是身懷六甲的皇后娘娘,她與新皇穿著一樣的宮裝,傻子都看得出,新皇這是要讓封她為新後。
站在下面的沈老侯爺與衛老國公身形同時一晃。
前者是因為事情太過於荒唐,這怎可二嫁,還懷著孩子啊!
後者全是因為皇后腹中的孩子,這孩子算起來可是孽種啊,皇上要怎麼處置,將來生下來若是個皇子該怎麼辦!
紀灝對這些都不在意,朝沈嫣伸出手,要扶她上來。
沈嫣站在那兒未動,風吹過來,頭上繁重的釵飾發出微響,紀灝的視線一轉,看向百官後面搭建起來的高台,紀凜站在那兒,身旁還有人守著,雖沒有幫住他,卻像是囚犯一樣看守著他。
「三年前你嫁給朕,也就是今日這般,朕登基為帝,你冊封為皇后。」紀灝很有耐心的向她伸手,「六弟替朕照顧了你三年,朕不會怪你。」
沈嫣看向高台上的皇上,心始終是緊著的:「你要殺他。」
不管她是不是願意起來,紀灝牽住了她的手臂,稍一用力,為了站穩的沈嫣不得不往上邁步,在底下的人看來,她就是被他牽上來,與他並立而戰。
「嫣兒,你還是這麼天真,他若活著,朕這皇位就坐不安穩。」
「你回來的時候,皇上也沒有想過要殺你。」
「所以說六弟他不適合為帝。」紀灝頗為溫和的糾正她,「從今往後,朕才是皇上。」
沈嫣是真的沒能克制住,也忍不住,即便是心中有些把握,還是怒的渾身發抖。
禮部尚書已經急出了滿頭汗,奇的是,皇后站過來後沒多久,烏雲散去,陽光從雲層傾瀉下來,天色也亮堂了。
生怕過會兒再出什麼意外,禮部尚書趕緊宣讀,就在宣讀完後要新皇接牌參拜時,官員後的人群中忽然一陣喧鬧,幾十個人朝押著紀凜的高台上衝去,這些人有些穿著官服,有些是侍衛的打扮,臨時蒙了面,像是早就埋伏在其中的。
若是登基儀式被打斷,那就是比祭天求雨還要不吉利的事,老天爺連拜都不想讓新皇拜,所以紀灝沒有受那邊的影響,接過牌子後往檯子走上去。
那邊則是湧出了大批的侍衛阻攔。
在場的官員都不知道到底看哪邊才好,其中不乏有官員在其中參了一腳,絆一下那些侍衛也好,要讓這營救更順利些。
不知誰喊了聲:「他們就是南平人。」
祁風已經站在最面上解開了綁在紀凜身後的繩子:「少主,我們走!」
「慢著!」
基本是刻不容緩的,底下越來越多的侍衛根本容不及他們再做別的打算,要麼帶皇上離開,要麼一起葬身,祁風順著皇上的視線看向那邊皇后娘娘所在的位置,心一狠,趁著皇上不注意,一掌打在了他的後脖上,將他打暈了過去。
這些官員真的要看過來了,眼看著這些南平人將皇上救走,那邊還有個正在登基的,這樣的場面,活了幾十年的別說是見過,聽都沒聽說過。
沈嫣看著消失在視線裡的人,緊繃著的身子微晃了下,被後面趕上來的秋瑤扶住:「皇后娘娘,此時暈過去可不吉利。」
沈嫣看著已經走到一半的紀灝,再看秋瑤那半點不著急的神情,彷彿皇上的離開是預料中的。
剛剛他才說過皇上必須死。
沈嫣猛然一震,她明白過來了。
他關皇上,拿自己做要挾逼迫皇上寫下讓位書,再眾目睽睽之下要將皇上擺在這裡,他不是要殺他,他是為了引那些真正的南平人來救皇上。
這樣一來,才是真正的在文武百官面前坐實了皇上和南平人有所勾結的事實,他沒有想殺皇上,他為的是讓他永遠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