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唐家畢竟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大家世族, 又是唐老夫人七十大壽, 本該大辦。奈何寧思宗駕崩不久, 雖是除了服,若真是熱熱鬧鬧大辦一場, 由不得被人詬病。
李崇庸登基後, 英國公府獨佔鰲頭,背後想要拿捏的人不在少數。唐老夫人怎會不知,便同唐照商量了一回, 只請一些素來交往的鄰里過來吃酒,熱鬧熱鬧就好。
儘管這樣, 送禮的人也是絡繹不絕。除了皇親國戚,又有太君夫人, 再者便是官員。尤氏畢竟年輕, 衛敏也在裡面幫持,孫淑清小月初癒,唐老夫人便只讓她閒著休養。
只是交往的親友實在太多,宋琬這兩日也派上了用場。眾人聽說她是孟閣老的夫人,都不免多瞧了她兩眼, 又有人湊上前來姐姐妹妹的叫, 宋琬也只能笑臉相迎。
一天下來, 不僅臉僵了,連脖子都痠痛不已。晚上孟階回來,宋琬坐在妝奩前和他抱怨,「那些夫人們一個個的好生嘴巧, 拉著我東扯西扯,竟能說上一兩個時辰的話都不嫌口渴。我倒有些像呆子,不是笑著點頭就是笑著說是,她們竟然還不嫌我無聊,說起來都是托你的福,我笑的臉都要抽筋了。」
孟階便放下手中的書,走過來揉了揉她的臉頰,「那我一會過去同外祖母說一聲,讓你不過去那裡了。」
宋琬轉過身子看向他道,「我可不能拖你的後腿。再說了,以後也少不了這種應承,倒還好了。」
孟階現在畢竟是閣老了,位高權重,少不得有人過來巴結。若她不理睬人家,只怕閒言風語的傳出來,倒對孟階不利。
況且她前世在後宮,也見慣了這種應承。應付倒不成問題,就是有些累人,習慣了也漸漸地就好了。
前兩日有安太妃、趙王妃和幾位世交宮侯誥命夫人來往,唐老夫人都是按品大妝迎接。宋琬身上也有正四品恭人的誥命,是永隆帝在時封的。她也被唐老夫人叫去見面,穿著大袖衫,戴了整套頭面,脫去了幾分稚氣,看起來極是端莊。
安太妃倒很是喜歡她,拉著她的手說了好大一會子話。聽說她這一趟還帶了雪寶過來,又讓秋芸抱過來看了一番。
雪寶剛剛睡醒,看到一群陌生的人圍著他看,很不滿的撇了撇嘴,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尋找娘親。當看到宋琬,他就張著手要抱抱,別提多喜人。
安太妃賞了一對金錠,四對銀錠。趙王妃和幾位國夫人、郡夫人按著品階降了銀錠的份量,唯有謝嚴的夫人黃氏私下裡多送了一柄玉如意和兩對金手鐲。
明兒是家宴,宋琬便讓喜兒將衣服和頭面收了起來,換了一件桃紅色的寬袖褙子,只在手腕的地方收了一圈,用金線繡制而成。頭髮則梳成了赤雲髻,簪了一支五鳳掛珠釵。
尤氏送來了一盒時鮮花卉過來,宋琬挑了兩朵四季海棠戴在髮髻後面。
早晨的時候還是晴空一片,出門時反而下起了小雨。宋琬撐著青油傘去了正房大院,在路上碰到了孫淑清,兩人一起到時,尤氏已經在了。
唐老夫人穿著大紅團壽圖案的大袖衫,頭上戴了紅寶石的頭面,笑呵呵的道,「你們兩個又準備了什麼禮物,拿出來讓我瞧瞧?」
昨兒晚上尤氏來找了宋琬,倒提了此事,孫淑清也是知道的。尤氏最會討喜,送了一套象牙製成的馬吊,個個圓潤透滑。孫淑清則是開了庫房,從陪嫁裡拿了一套二十四扇的雙面繡屏風,每一扇上都繡了一種花卉,並不常見。
唐老夫人知道是孫淑清的陪嫁,便蹙眉道,「這東西貴重的很,你就留著用吧。」
孫淑清抿了抿嘴唇,淺笑道,「再貴重也不如討的老太君喜歡,淑清用不著,把它堆在庫房裡都落了灰塵,便是浪費了。」
正院後面新建了一座後廳,正好缺一件屏風。唐老夫人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正想著讓人打一套。
衛敏就在一旁道,「母親,怎麼說都是清丫頭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
孫淑清娘家是海鹽世族,陪嫁來的這種繡品很多。
若是重新打一套屏風只怕會費些時候,別的屏風又也不能湊合。唐老夫人點了點頭道,「難為澈兒家的還有這個心思,那祖母且就收下了。」她說著又看向宋琬,「琬丫頭要給祖母什麼驚喜?」
宋琬親手做了一個眉勒,與尤氏和孫淑清送的相比較那就太沒有份量了,但勝在用心。她接過喜兒手中的紅漆木盒,拿出眉勒子遞給徐嬤嬤,福了福身子道,「祝老太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身體康健,越活越年輕。」
「你瞧瞧,這丫頭的嘴比尤丫頭的還要甜。」唐老夫人笑著和衛敏說,她拿了眉勒子在手裡看了看,又笑吟吟的看向宋琬,「我聽澈兒家的說你的女紅極好,果然是不錯的。」
徐嬤嬤給唐老夫人在額頭上試戴了一下,正好合適。唐老夫人便含笑說,「戴著吧。」
小丫頭捧了茶果盤過來,眾人吃了一回,衛敏便拽了一下尤氏的衣袖道,「尤丫頭,你過去看看花廳的席面可都備好了,咱們這就過去。」
過了一會,尤氏就派了婆子來請,眾人又移步花廳。外面下著雨,席面都擺在了花廳裡面,上面一席是唐老夫人主位,左面一席是衛敏,右面一席是宋琬和孫淑清,尤氏穿行在各席之間,並不落座。
戲檯子上面搭了雨棚,等唐老夫人落座之後,回事的媳婦才拿著戲單子進來。唐老夫人點了一出,衛敏陪坐,並不點戲,讓那媳婦拿給宋琬那一桌。
須臾片刻,捧盤的丫頭們魚貫而入,各席先上了一道茶,才上菜盤。冷菜四盤,熱菜十盤,其中有青菜四盤、葷腥六盤,有雞魚豬羊牛,又有『霸王別姬』一道。
眾人先敬酒祝壽,方又落座。唐老夫人今日分外高興,讓尤氏取了酒窖裡有些年頭的花彫,攜著眾人吃了三杯酒。她腸胃不好,徐嬤嬤便在一旁勸她少吃些。
唐老夫人哪裡肯聽,吃完最後一杯便受不住了,徐嬤嬤便只好扶著她去了暖閣歇息。
宋琬吃了幾杯,胃裡極暖,竟出了一額頭的汗,尤氏便讓丫頭帶著她去後面更衣。花廳到『蓼水軒』有些距離,小丫鬟去取衣服要費些時間。
花廳後面就是梅林,正值初夏,枝椏上基本都是光禿禿的,倒是樹下面一叢綠意,有的地方還開了小朵的藍色花。雨倒是停了,宋琬在廊下站了一會,看到不遠處往這裡過來幾人。
為首的是李崇庸,後面左右跟著的是唐湛和唐澈兩兄弟。宋琬原本想躲回屋裡去,李崇庸卻恰恰抬頭往這裡看,四目相對,不免有些尷尬。
宋琬只好過去行禮,她微微屈身,作揖道,「臣婦見過皇上。」她低著頭,能看到李崇庸身上穿著明黃色的常服,繡著五爪龍紋,很是精緻。
李崇庸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宋琬,他有些詫異,但一瞬間又隱了下去。這是兩人自去歲冬日後第一次見面,李崇庸看著她低下去的發髻上簪了兩朵海棠花,擺了擺手,「孟夫人不必多禮。」
宋琬謝了恩,便斂著眸子站到一旁。她以為李崇庸會和唐湛唐澈一起過去,卻見他又開口道,「孟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宋琬抬頭看了一眼李崇庸,又立即低下頭回道,「勞皇上掛念,臣婦好多了。」
一想到去歲冬日,宋琬就覺著氣氛都凝結了幾分。她猶豫了一下,又福了福身子道,「說起來,臣婦還要多謝皇上的救命之恩。如果當日不是皇上奮力相救,臣婦只怕就要喪命在那裡了……」她說著便就要俯身下去磕頭,李崇庸卻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
宋琬僵硬的轉動脖子看向抓著自己胳膊的李崇庸,眼裡有幾分震驚,李崇庸這時也反應了過來,連忙鬆開了自己的手。他攥著手心,聲音還算冷靜,「朕說過了,不必多禮。」
宋琬聞言只好又站了起來。
唐湛和唐澈倒是聽說過這一段,並沒有太多訝異,笑了笑道,「表弟妹怎麼在這裡,老太君呢?」
花廳裡還隱約有唱戲的聲音,宋琬便道,「大家都在花廳裡呢,你們要過去嗎?」
如今唐湛和唐澈兩兄弟都在神機營裡,唐老夫人的壽辰,他們只趕回來了一日,李崇庸也是才聽說了今日是唐老夫人的七旬之慶。
雖說國喪已過,但李崇庸依舊在守制,此次是以微服出行,不便張揚,就只讓一名小廝進來通傳。宋琬出來時,那小廝還沒有過來。
唐湛便和李崇庸說,「皇上,咱們過去吧?」
李崇庸瞟了一眼宋琬,見她低著頭雙手交握在一起,點了點頭道,「好。」
等著三人過去,宋琬才松了一口氣。她只覺著脊背涼涼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小丫鬟拿了衣服過來,宋琬換上之後才從後面溜回花廳。
唐老夫人正在和李崇庸說話,並沒有注意到她。落座之後,孫淑清才小聲的問她,「你怎麼出去這麼久?老太君剛剛還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