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夜裡黑漆漆的, 兩個書僮在前面打著羊角明燈引路。宋淵一路上都在想今兒下午劉禎和他說的話, 前一陣子謝嚴遇刺, 是孟階救的他。
劉禎雖是笑著說的,但他總覺著話裡有話。
孟昶被杖斃的事劉禎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說讓他把孟階拉過來, 那便是天方夜譚。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孟階怎麼會和謝光站在同一戰線?唯一的解釋便是,孟階救謝嚴的時候, 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可孟階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極是詭秘, 謝嚴當時又帶著隨從,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宋淵蹙了蹙眉, 抬頭看到書房就在前面, 他頓住腳步,吩咐那書僮道,「去把姑爺請來,就說我在書房等著他。」
書僮領命,連忙去了。
宋琬正坐在妝奩前卸妝, 只見外頭的丫鬟進來通稟, 「夫人, 老爺打發了身邊的書僮發兒來了。」
宋琬挑了一點玫瑰汁子做成的膏脂塗在手上,才將手腕上帶著的翡翠綠的玉鐲摘了下來,用了錦帕包了放在盒子裡,才問小丫鬟, 「他說什麼事了嗎?」
宋琬摘玉鐲的時候,露出一截玉脂一般的胳臂,小丫鬟看直了眼。宋琬見那小丫鬟許久不回話,扭頭瞅了她一眼。那小丫鬟紅了臉,連忙回道,「說是老爺要見姑爺。」
孟階正坐在炕上看書,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宋琬,「那我過去一趟,你先睡。」
宋琬點點頭,將孟階送到了門口。
宋淵遲遲不見孟階過來,心裡急得慌,起身在屋裡走了幾圈。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才又坐回桌案前。
孟階推門進去,走到宋淵面前拱了拱手,淡淡的道,「岳父叫小婿來,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兒。」宋淵連忙說。
明明面前的男子是他的女婿,可不知為何,他在孟階跟前,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
「坐吧。」宋淵提了一口氣,故作鎮定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孟階微微頷首,「岳父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我見琬兒胖了不少,可見這些日子你把她照顧的很好。」宋淵說到這裡低了低頭,聲音有些低沉,「這孩子從小就沒了母親,我這個做父親的又不稱職,倒是苦了她了。如今也沒什麼可以彌補她的,所幸有你疼著,我也就放心了。」
孟階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孟階不接話,宋淵倒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他望瞭望孟階,欲言又止,許久才搓著手道,「你的制藝一直都很不錯,被陛下欽點為狀元,實在是實至名歸。」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我聽說你在會試回來那一日受了傷,現下可好了?」
「勞岳父牽掛,已經好多了。」孟階抬頭看向宋淵,眼底有些冰冷。
他救謝嚴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就是宋珩那裡他都瞞的滴水不漏。雖說謝光那一日派了梁太醫給他診治,可那也是私底下進行的,目的是將消息透露給陸芮和李崇庸,查探他和陸芮是不是一個戰線的。
宋淵一個小小的戶部員外郎,怎麼會查探到他的消息?除非是有人特意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他。
早在宋淵升任戶部員外郎後,他心裡就存了疑慮。如今看來,他的猜測沒錯。
宋淵是謝光的人。
宋淵的頂頭上司是劉禎,劉禎又是謝光的人。只怕今日宋淵回來這麼晚,不是公事絆住了他,而是有人特意留下了他。
怪不得宋淵回到京城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從主事爬到了員外郎的位置。以他的能力,只怕還要再熬個幾年。
如今沈謙上書死諫謝家父子,宋淵作為他以前的門生,又是妹婿,卻做了謝家父子的爪牙,還要拉攏他。若是宋琬知道了,恐怕又要好一頓生氣。
他不管宋淵如何,但他心疼宋琬。
「岳父大人,我想你應該知道了沈舅父的事情。要動謝家父子,只怕難如登天,你該勸勸他的。」
孟階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宋淵一時愣住了。他看著孟階清冷的眼眸,心底不由得一緊。
沈謙的事他是知道的,謝光親自把沈謙給他擬的罪名呈給了永隆帝。沒想到永隆帝不僅沒有責怪謝光,還大罵沈謙不知好歹。
永隆帝唸著舊情,饒了沈謙一命,但已有意將他的官職革掉。眾人都見沈謙灰溜溜的回去,還以為他不再與謝光作對了。
但他知道,沈謙這個人既然做了決定,就是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也不會輕易打消。他回去絕不是怕了,恐怕是要交代後事去了。
「舅父若是倒了,岳父你覺著你會平安無事嗎?你到底做過他的門生,又有親家這層關係,只怕波及到的不止一點半點。」孟階的聲音極是清冷。
宋淵聽著,手腳冰涼。他雙目怔愣,臉色也變得蒼白。孟階微微斂眸,起身又道,「岳父大人,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吧。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還用不到你來教。謝家雖好,那都是一群豺狼虎豹。岳父覺著,他會管你這一個小小的棋子是死是活嗎?就以岳父的才學,該有自知之明的。」
孟階說完,便走了出去。宋淵看著他的身影,艱難的伸出了手,「子升。」
孟階微微駐足,回頭看了一眼宋淵。
宋淵扶著桌案,從嘴裡擠出一句話,「還請你……別將這件事告訴琬兒。」他低著頭,聲音極小。
「紙包不住火,她總有一天會發現的。你既覺著虧欠與她,便就好好彌補吧。」
前世宋淵欠下的債,宋琬孤獨老死在深宮給他還了。這一世,他說什麼都不會再讓宋琬再遭受這樣的劫難。
孟階一想到前世宋琬受了那麼多的苦,都是拜宋淵所賜,就恨不得殺了他。若不是留著他還有用,只怕他現在就會親手解決了他。
孟階回到廂房,見宋琬睡眼惺忪的坐在炕上等他,心裡又是一陣絞痛。他走過去,摸了摸宋琬的小腦袋,輕聲和她說話,「又不聽話。」
宋琬軟綿綿的倚在他懷裡,小聲的嘀咕,「我還不困……」她揉了揉眼睛,又強打了精神問孟階,「父親和你說什麼了?」
孟階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將她抱在懷裡,「沒什麼,快睡吧。」
宋琬這才點點頭,靠著孟階強健的胸膛閉上了眼睛。
二日,崔錦書非要留宋琬在這裡用過午膳再回去。兩人回到宛平時,天都黑了下來。
小丫鬟正抱著蘭草往花房裡搬,明月站在一旁指揮,叉著腰,活像個頤指氣使的婆娘。宋琬看著她笑了一回,想起明月今年都有十七歲了,確實到了婚嫁的年齡。
前世明月忠心耿耿的跟了她一輩子,直到去世明月都沒有出嫁。在冷宮的時候,只有明月陪著她,護著她,宋琬早就將她看成了親姐妹。如今,她該給她好好相個夫君才是。
劉保善聽說孟階和宋琬回來了,立刻跑了過來。原來今日英國公府派人送了一些賀禮過來。
幾個小廝抬了箱子過來,宋琬一一拆開看了。唐老夫人包了兩幅頭面,一套紅寶石的,一套點翠的,極是貴重,是給宋琬的。還有一些零碎的東西,玉墜、寄名鎖、手鐲,腳鐲,都小小巧巧的,是以後給出生的小孩子用的。
尤氏送了兩匹錦緞,孫淑清卻包了幾件小孩的肚兜,還有棉衣,都是她親手做的,布料用的是柔軟的棉布,一看就是有心的。
宋琬讓明月將頭面和錦緞收了放在庫房裡,剩下的給小孩子的都擱在了衣櫃裡。原來,殿試揭榜那一日,孟階讓報喜的人提了宋琬有孕一事。唐老夫人極是歡喜,立即讓林嬤嬤開了庫房,特意挑了這些禮品,二日就讓人送了過來。
尤氏原本是想要跟著過來一趟的,嬋姐兒偏又著了風寒,她一時脫不開身,說等過些日子再來看望宋琬。
青州那裡也來了信,說孫嬤嬤探親回來了,不日就會趕到宛平。宋琬又讓喜兒拿了筆墨過來,給宋老夫人回信說,讓雙雨和翠果也一起過來。
上元節從青州來京城時,因著要在沈家和唐家停留,便只帶了明月和喜兒過來。如今宛平的家收拾好了,也是時候讓兩個小丫頭來了。
坐了一路馬車,宋琬有些累了。用過晚膳,她去淨室洗了澡便躺到了床上。孟階怕擾到她,便去了書房。
半夜的時候,宋琬醒來,一摸旁邊的被窩還是空空的。屋裡的燈燭倒是滅了幾支,宋琬出聲叫了明月進來。
「夫君還在書房嗎?」
明月也睡得迷迷糊糊,揉著眼道,「應該是在。」
「你去睡吧,我過去看看。」宋琬趿著鞋下來,拿了放在妝奩上的衣服披在身上。
夜晚的風有些涼,宋琬打了個顫,從遊廊裡走過去。書房的燈果然還亮著,宋琬剛要敲門,就見扇門被拉開了。
宋琬嚇了一跳,往後趔趄了一步,孟階連忙扶住了她。他蹙了蹙眉,拉著宋琬進了書房,又拿了一件衣服給她披上,「你怎麼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