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陸芮笑著道, 「外甥女是不是也覺著這茶鐘和茶水不相配?」
宋琬微怔, 瞬而看了一眼汝窯天青釉的茶鐘, 說,「琬兒覺著挺好的。」
陸芮聞言笑了笑, 沒有再言語。他微微斂眸, 食指敲了敲右手邊的花梨木高幾,才起身道,「我有些乏了, 先回家睡一會,你們繼續說話, 不必送我。」
他說完便走了。沈子煜忙喊住他道,「明兒你還進宮嗎?」
陸芮正好走到門前, 他駐足轉身, 笑道,「自然是去的,表舅騎馬來找你。」他明明和沈子煜說話,眼神卻是落在了宋琬的身上。
沈子煜知道陸芮是說玩笑話,也笑著抱拳, 陰腔怪調的道, 「表舅大人走好。」
陸芮哼笑了一聲, 抬腿走出花廳。
宋琬看著沈子煜帶笑的面龐,不免陷入了沉思。前世沈謙死諫謝光父子後,被打入昭獄杖斃而死。接著沈府便被抄了家,趙氏削髮為尼, 沈子煜也被逐出了翰林院。
直到二十三年正月,永隆帝暴斃在壽央宮,太子李崇庸繼位,沈子煜才官復原職。
宋琬那時候見過沈子煜一次。他身穿正六品的鷺鷥補服,較之現在清瘦了甚多。那日他叫了她一聲表妹,卻再沒有說話,眼眸微微斂著,看上去有些頹然。
宋琬也十分心痛,安慰的話語堵在嗓子眼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臨走的時候,沈子煜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低聲說了一句,「表妹好生保重。」
宋琬沒想到,那時候的沈子煜就已經變了。沒過兩年,他就踩著一條血路爬上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每每提及他的名號,朝廷裡的官員都臉色大變。
這樣明媚的笑臉,真是久違了。
沈子煜進翰林院,並不是參加科舉考上的。而是翰林院的掌院梅晉懷梅大學士破格錄取的他。沈子煜倒也沒有給沈謙丟臉,他的學問在翰林院一眾學士中一直是很出色的。
沈子煜和孟階年紀差不多大,制藝學問又都是極好的,兩人說起話來很是投機。
趙氏見他們討論個不休,便道,「你們兩個說這些,我和琬兒又聽不懂,不如去書房,也留我們娘兒倆在這裡說會體己話。」
沈子煜正好和孟階說到了梅晉懷的《策論集》,他書房裡有一本手抄本,便道,「孟兄,咱們去書房,我拿給你看。」
孟階點頭。兩人起身,朝趙氏抱拳行禮。趙氏揮了揮手,笑道,「去吧去吧,等會子再叫人喊你們吃飯。」
等著二人走了,趙氏也拉著宋琬去了她平日歇息的耳房。
小丫頭們上了茶果盤來,宋琬挑了一個蜜橘剝了吃了。趙氏看了看宋琬平坦的小腹,笑道,「肚子還沒有動靜嗎?」
宋琬小臉微紅,搖了搖頭。她端起一盞茶鐘,整張臉都快埋在裡面了。
趙氏見宋琬害羞,又含笑道,「你們兩個還年輕,孩子的事倒也不急,但也別太清心寡慾了。舅母看人家小孟真的挺不錯的,昨兒個見一直找不到你,他滿臉都是擔憂。要不是你回來,他都要去找你了。」
宋琬聽到『清心寡慾』四個字時,一口茶沒嚥下去全噴在了衣襟上。她掩著唇咳嗽,臉色更是通紅。趙氏忙喚了小丫頭去給宋琬拿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換上。
還清心寡慾,孟階除了在她小日子的時候不欺負她,哪一日不是她求饒才放過她。也就是他那一張正經的臉騙騙人家,可謂真正的衣冠禽獸。
換好衣服,宋琬臉上的紅暈才消下去了。她想起沈謙死諫的事,很是著急。便找了個機會問趙氏,「舅母,我昨日見舅舅著急出去了,來的可是身份貴重的人嗎?」
趙氏見宋琬這麼問,並沒有疑心,笑著道,「也不是。你舅舅就這樣,公事總是放在頭一位,你可不要見怪了。」
宋琬點頭,又說,「我聽說前不久有位侍郎遇害了,還是舅舅的學生,這事可是真的?」
「這倒不假。只不過這事實在隱晦,你聽誰說的?」趙氏也是昨日才從沈謙嘴中知曉鄒毓昌被毒害的事。這事實在奇怪,上頭早就封了下來。要不然這麼大的事,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也是許久前聽人提了一嘴,不過很快就沒信了。昨兒見到舅舅,我才想起那鄒侍郎曾是從詹士府出來的,定然和舅舅有些關係,才想著問問舅母。」宋琬見趙氏起疑,又道,「按說起來,侍郎也是朝廷裡的重要官員了,也沒有人說他遇害是怎個究竟,就完全沒了信,實在奇怪。」
宋琬這麼一提,趙氏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昨兒來拜訪沈謙的是鄒侍郎的一名手下,給了他一本賬簿。沈謙看了一眼,神情甚是激動,還連聲說,「我定不能讓毓昌白走一趟。」
鄒毓昌是被委派到江西發放賑災銀的,那他的遇害必然和這批賑災銀有關。這中間見怪不見的便是貪污銀兩,莫不是鄒毓昌不與那些官員同流合污,才被毒害。
鄒毓昌可是朝廷官員,除了謝光父子,誰還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害他。趙氏想到這裡,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宋琬見趙氏已面有憂色,才轉移了話題。趙氏心裡想著事,心不在焉的。宋琬和她說什麼她都沒有再聽下去。
孟階自然也和沈子煜提起了這件事。但沈子煜滿心都是制藝上的事,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孟階微無可聞的嘆了一聲氣,回去和宋琬說,「我就怕舅父明知道前路是死,他也會去做這件事情。」
二日用過早膳,孟階便讓管事駕了馬車過來。宋琬剛要踩著轎凳上去,就見陸芮悠閒的出了家門,他後面還跟著一個拉著馬韁的小廝。
宋琬忙俯身和他行了一禮。陸芮笑著道,「可真是巧了,你們也走。不多在這裡住兩天嗎?」
沈子煜笑道,「表妹和孟兄還要去大興走親戚,一時不能多停留。」
「大興。」陸芮點了點頭,說道,「那就更巧了,咱們順路呢。」
沈子煜疑惑的看了陸芮一眼,「不是說好巳初走的嗎?」
陸芮擺弄著衣袖,解釋道,「我突然想起太子說要我巳正陪他練劍。」
沈子煜點了點頭,便讓小廝從馬廄牽了馬來。陸芮看著兩輛馬車,皺著眉頭問,「孟兄不會騎馬?」
孟階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自然是會的,只是路上要照顧琬琬。」
陸芮輕笑,「琬丫頭自有丫頭照看。不如你和我們一塊騎馬。咱們路上也好聊些投機的話。」
沈子煜昨兒也沒和孟階說盡興,他聽到陸芮這個提議,也十分贊成。孟階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既然陸兄不怕誤了時辰,那就請便了。」
宋琬聽孟階的意思要騎馬,忙讓明月拿了斗篷過來。她給孟階攏上,剛要系衣帶,就被孟階拉住了手。
宋琬抬頭看孟階,孟階卻淺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髻,說道,「快上馬車。」
「那你小心些。」宋琬點頭,扶著孟階的手上了馬車。
沈子煜一臉豔羨的道,「我也要娶媳婦,我也要媳婦給我披斗篷。」
陸芮斂了斂眸子,嘴角微挑,說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回頭表舅給你找個好的。」
小廝牽了兩輛馬匹過來。孟階和沈子煜都翻身上去,踢了踢馬肚,跟在後面的馬車也動了起來。
明月放下紗窗,一臉疑惑的道,「小姐,我怎麼覺著陸世子不對勁呢,他話裡老是懟姑爺?」
宋琬自然也察覺到了。她想起宋瑤的事,臉色有些不好。陸芮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紈袴公子哥,他這樣做分明是針對她和孟階。昨兒陸芮問她茶杯和茶水不相配的問題,那意思大概是說她和孟階不相配。宋琬搖了搖頭,只希望是她自己多想了。
陸芮披著大紅的鶴氅,領邊是一圈火紅的狐狸毛。孟階披的是玄色的斗篷,邊緣繡著銀鼠毛。而沈子煜則穿的是貂鼠腦袋裡子,深藍色纏枝紋的斗篷。
大街上的人邊躲邊往這裡看。尤其是女子,偷偷瞥一眼都紅了臉蛋。馬上的三個人卻絲毫沒有理會他們的美色被人垂涎,還依舊談笑風生。
「孟兄,沒想到你一介書生,馬技倒是不錯。」陸芮掃了一眼身旁的人,微微挑眉。
孟階輕笑,回道,「我以為陸兄是世家大族裡所說的紈褲子弟,沒想到名副卻不其實。」
「孟兄可是高估了我,我可是懷柔有名的公子哥。」陸芮淺笑,又道,「對我那外甥女可還滿意?」
孟階看了陸芮一眼,笑道,「挺好的。」他頓了一頓,又道,「我瞧陸兄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未曾娶親?」